第十二章
盛謙有些啞口,半天之後才從喉嚨裏憋出一句話,“囡囡,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可是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相信爹好不好?”
盛明珠搖了搖頭,“靈珠呢?你疑心她,疑心我娘?”並州是個小地方,但盛謙來曆不小。盛明珠幼時甚至有從京城裏來的教養嬤嬤管過她和靈珠,她知道自己個兒的身份,也懂她是個庶女,更懂大門大院裏父親兄妹與普通人家的不同。
可盛謙卻又實在是一個好父親。她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也就很難容忍她的父親不跟她站在同一個位置。
“爹,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寧願去信一個陌生的陳正,也不願意相信我娘的清白嗎?”
盛謙作為一個父親,被女兒質疑到這個地步也確實惱了,低聲道,“是我不願意相信你娘嗎?”事實上他已經用了最大的耐心來對待芸娘和她的女兒——縱使他一直認為靈珠不是他的孩子,活生生戴了綠帽子快十年。
猛然要摘下來那瞬間,他的心情不止是愧疚。那種交雜在一起的情緒幾乎讓盛謙整個人要炸開,尤其是管平今日那一番話——他知道,遠遠不止這麽簡單。
他猛的蹲下身,甚至有些不顧形象的抱著頭。整個盛府要靠他,而遠在京城之外,還有他需要提防的人,如今越快到回京,尤其是明珠那個夢,他覺得整個肩膀上的東西快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爹爹……”
“去吧囡囡,再給爹些時間,爹會處理好的。”
盛明珠垂著頭,不在說話。
“囡囡,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娶你母親嗎?”他起身,踱步再院子裏,一是腿有些麻,二來也確實要考量一下女兒的年紀。她這個年紀,屬於半成人,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哄,但亦不能全說真話。
這裏的母親指的是宋氏,盛明珠知道,“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盛謙搖了搖頭,“非如此。”想起以前一些不好的經曆,他神色不太好,“爹雖然是京城盛府的嫡子,可大家族裏,妻妾多,什麽東西都複雜,我見了太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胎死腹中,也從未動過多娶的心思。”
“你母親她……幼年就住在盛府。那時你祖母腹中有我,出去上香時被人刺殺,是當時年僅五歲的她救了你祖母,也救了當時還在腹中的我。”可以說若沒有宋氏,便沒有如今的盛謙。
“一切結果未知,縱然我知道你娘是清白的,你懷疑你母親,可她是你母親,於孝道於禮儀,沒有證據之前你都必須尊重她,知道嗎,明珠?”宋氏於盛謙,說是妻子,更類似於亦母亦姐的存在。
“那要是我找到證據呢?之後呢?”盛明珠似懂非懂,“要是找到證據之前,我娘出事兒了呢?”
盛謙也不知道。
——
初一,照理一大家人吃早飯。
“今兒個賬房先生該統賬了”,宋氏急急忙忙起身,周氏也幫她整理著衣服和鬢發。
路上含了口苦茶漱口,兩人一路快走到正廳。裏頭盛謙坐首座上,靈珠和芸娘夜裏都沒睡好,起的早,都坐好了等著。
“謙哥兒,東西我都讓人放進你書房裏了。”宋氏稍微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又自然而然的坐在盛謙旁邊。這座位本也隻能由她這個主母坐。
“姨夫,喝茶。”萍兒今兒個穿了一件粉紫色的衣裳,頭上插了朵新鮮的花兒。年輕是最好的裝飾,她人就似那花兒一樣,新鮮的能掐出水兒來。
兩個女人都抬頭看了眼她,盛明珠沒怎麽當心,盛謙當是小輩敬茶,給麵子的接了過來。手上卻突然一頓,那茶杯怎麽都沒落在手上,便狐疑的抬頭。
萍兒微微垂頭,露出平白的香頸,“姑父,茶水燙,當心。”
盛謙看她這副作態,眉頭夾起。又條件反射的看了眼芸娘,她正垂著頭夾菜,也沒說什麽,隻把那茶水一飲而盡了。萍兒看他喝光了那茶水,雖平平穩穩的坐在了椅子上,心裏卻翻江倒海的。
就跟所有思春少女一樣,她想說話,忍不住的想表現自己。
“前些日子家裏似乎是著火了”,四座都沒有人說話,萍兒聲音盡量放軟了,不讓自己顯得很突兀,“姑父,那天是怎麽了,家裏有損失什麽財物嗎?”
盛明珠正吃飯噎了一下,又看了眼她表姐,發現她這臉還真有點倒黴相,典型沒事兒找抽型。
盛謙臉色果然黑了下來,飯碗剛端了起來又放下,畢竟是女客,他沒說話,“還有公事,我先走了。”
宋氏看他走的這麽著急,連忙讓周氏用食盒裝了兩層點心,“早上沒吃多少,餓了可以墊吧一下。等到了晌我再去給你送飯。”
盛謙沒說話,馬五接過了很快跟著離開。
宋氏坐著繼續吃了幾口,很快就用帕子擦了嘴角,慢騰騰道,“食不言,寢不語。這樣的規矩你也該教教你娘家人,她沒出過遠門不懂,你這個當長輩的也不提點,白惹了老爺生氣。”說晚了她又站起來,“吃不下了,你帶著兩個孩子慢用。”
芸娘忙點頭應了,又起身送她。
萍姐兒聽完了一番話,垂著頭眼眶瞬間又通紅。一時又忍不住抬眼委屈的看了眼芸娘,怎麽都是她親姑姑,飯桌上的規矩也沒跟她說,白白讓她在姑父麵前丟人。
——
天亮了好一會兒,翠鳥聲鳴。
管平到是愛極了這小小並州城盛家的花園,自己做了個棋盤左右互搏。
“爺……”灰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立了出來,“京城裏動向一切正常。隻是那些個曉得您來了南方,怕您打聽出些什麽,回了京再跟皇上麵前說一嘴的。”
管平手放在棋盤上,“本事不大,各個心眼卻都不小。”
“爺?”灰衣也是今兒聽見了管平和盛府老爺的對話,“您怎麽有興致管起了這檔子事兒?任由京裏那些人狗咬狗不是更好?”隔岸觀火,再坐收漁翁之利。
“你倒真把我和那些人想到一處去了。”
管平捏著棋子的手微微頓了頓,他要的又豈是眼前這些蠅頭小利。又有什麽東西比的上手掌天下。
灰衣耳朵動了動,“似乎有人朝這邊兒走了,爺,屬下要不先走?”
管平搖了搖頭。
日頭微微傾斜,不到六尺高的小人垂頭喪氣的往過走。盛謙這幾日就住在湖邊小屋旁,他說喜歡這裏的風景,來者是客,加上還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都覺得他臉皮子厚蹬鼻子上臉,可爺沒人反駁他。
因此這幾天隻要明珠回屋,就能看到他那張臉。
賞心悅目,又分外倒胃口。提起裙子都不準備搭理。
“盛大小姐……”管平偏偏愛逗她,“步履為何如此匆忙?”
盛明珠扭過頭看著他,“管先生,我內急。”
灰衣是暗衛,喜怒不形於色。但是他從沒見過盛明珠這樣的大家閨秀,冷漠臉變成了震驚臉。
管平也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俊臉微揚,日頭正照到這裏,剛好便對上她那黑白分明的鳳目。
這盛家大小姐長的和盛謙相似,模樣卻被他飛揚的多,尤其那雙鳳眼,別人是死魚眼珠子,到她這裏偏偏就顧盼神飛,亮晶晶的,又像是琥珀。管平捏著手裏的棋子,一時間心癢癢。
有時候色心起的就是這麽奇怪,也無來由。
“這人誰啊,我從前沒見過?”盛明珠有些狐疑的看著灰衣。
“是我家的下人,來到這兒尋我。”
盛明珠不信任的看了眼管平。她聽爹說了,這個人不簡單,也不能得罪,又看了眼灰衣,卻發現了他腰間的鞭子,頓時整個眼珠子都亮了,“你會使鞭子嗎?”
灰衣手握在腰間的鞭子上,又看了眼自家主子。
“他不止會鞭子。”
盛明珠心都快癢炸了。有女郎不愛紅裝愛武裝,她是愛紅裝又想武裝。又眼巴巴的看了眼管平,“管先生……”她眼珠子碧波蕩漾的,就差舉雙手作揖了。
作乖真的一把好手。
“前些日子因為身纏要務,在府中多耽擱了些時日。也多虧盛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灰衣是我的護衛,武藝高強。若盛小姐不嫌棄——問過盛大人之後,倒可留他在半年,當時謝過收留。”
不嫌棄,一點都不嫌棄。
盛明珠心裏喜滋滋,可雖然相處時日不久,這管先生在她心裏可沒留什麽好印象,又有些不安的追問了一句,“管先生,就這麽簡單嗎?”
小狐狸。
管平心想,“自然,我虛長你許多,也算是長輩。當是臨別送小友。”
盛明珠甜甜笑了,管平覺得把灰衣送出去很值當,“謝謝管叔叔。”
管平:……
灰衣在一旁冷漠的看著自家主子,他怎麽也沒想到,來一趟會把自己賠出去。
盛明珠前頭走了,管平忙衝他使了眼色,灰衣無奈,隻能跟著那大小姐後頭走。心裏還想著脫身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