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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苑呐,你就把小歸領回去吧,畢竟你是他媽媽,怎麽能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呢……”
“媽,您還是讓小歸跟著您吧,我現在這裏真得不方便。”
“你有什麽不方便,不就是找了個老板嗎?這事我知道,我也沒有要攔著你的意思,但是你不該把自己的親兒子當成累贅來對待啊……再說了,小歸他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就算跟著你也絕對不會給你添亂的。”
“既然您覺得他懂事,那就留他在您身邊陪著您不是更好麽。正好您現在隻有一個人了,讓小歸照顧著您我也放心。”
“是啊,他陪著我,我自然是能有個依靠,但這樣對孩子的發展不利啊……我已經老了,也預備著退休了,無論從生活上還是教育上都沒辦法給孩子最好的條件,就算我再想把他留在身邊我也不能耽誤他呀……”
“生活和教育的事您不用擔心,我會再給您一筆生活費,連同下月的撫養費一起給您寄過來。有了這筆錢,您也就不用有那麽多顧慮了。”
“……小苑你怎麽就拎不清呢??血肉親情能用錢買斷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
“誰說是唯一的了。”
“……你說什麽?”
“媽,忘了告sù您,我已經懷孕了,就是您剛才口中那個老板的孩子。我們也已經檢查過了,是個男孩,所以他已經準備下個月就跟我結婚了。”
“你……這就是你不要小歸的理由嗎?!怕他阻了你嫁進豪門的路??”
“話不能這麽說。媽,人心都是肉長的,更何況小歸還是從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怎麽可能不疼他。但是您剛才自己也說了,小歸一向懂事,在我看來他實在是過於懂事了,對於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他有時候真得冷靜得不像話。雖然我是他媽媽,可是他從小長到大我都覺得他跟我不親,自我跟他爸離婚後每次隔許久見麵他對我都一點熱絡的感覺也沒有,這哪裏像是親母子啊。”
“這難道能怪他嗎?你說他對你不夠親近,那你為什麽不想想你這個媽是怎麽當的?!從離婚到現在,甚至是在離婚之前,你管過他多少?你在乎過多少??兒子長這麽大你對他又了解多少呢?!”
“……確實,我知道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但是您必須承認小歸他太過冷靜也的確是事實啊。就像這回他爸爸去世,您見他哭過幾次?至少我是一次都沒看見過。您說這孩子他是不是天生就是個冷性的?怎麽捂都捂不熱――”
“小苑!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兒子?!這要是被孩子聽到了,可是會誅心的呀……”
“他不是睡著了嘛,聽不見的……總之我話就說到這裏,小歸我肯定是不會領走的,養個冷心冷情的孩子在身邊我心裏也不舒服,您既然這麽心疼他那我就還把他托付給您,錢是一分不會少的,其他事就拜托了……”
“……”
……聽著門外傳來的聲音,於歸窩在床上將四肢都蜷縮在身前,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這天,他爸爸的喪事剛剛辦完。
於歸知道奶奶之所以把他媽叫來就是為了讓自己能跟在母親身邊,人都說“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棵草”,之前爸爸在的時候還好,可如今爸爸走了,奶奶就不願讓他做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想著好歹能跟雙親中的一位生活在一起,總強過一直跟她這個老人家過活。
可是,剛才他媽媽所說的那些話,於歸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都像把刀子一樣插在他尚未學會自衛的柔軟心房上。
那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啊……
為什麽她會那麽排斥他?為什麽就那麽不想要他……
難道理由真得是那個,是覺得他太冷血了麽……?
“怎麽捂都捂不熱”、“天生就是個冷性的”、“養個冷心冷情的孩子在身邊”……腦海中如同中了病毒一樣,被這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衝撞攪和著……猶如魔音貫耳,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始終揮之不散。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嫌棄是怎樣一種感受……
大概是,會讓你甚至開始置疑自己為什麽會存zài於這個世界上。
……
於歸怎麽都沒能想到,時隔多年之後,他居然又從另一個自己那麽在乎的人口中聽到了類似的話。
冷情,應該已經是委婉的說法了。
他們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冷血無情吧……他麽?或許吧,或許他們是對的,他真得就是這樣一個人……
就像現在,他從顏殊家裏出來,明明心裏感覺難受得快要窒息,可是他卻哭不出來,隻有身體在不住地打著寒顫。
不管怎麽說,如果一個人哭不出來的話,應該就說明還沒傷心到那個地步。
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不是麽?不哭到歇斯底裏、聲嘶力竭就算不上真正的難過,不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狀若哮喘就不算真正的開心,這些就是大家用來衡量一個人情xù時所用的標準麽。
如果這就是標準,那無論是從前他媽媽所說的、亦或是顏殊剛剛所抱怨的,都沒有一絲一毫地冤枉他。
這一qiē都是他活該麽……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於歸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顏殊那裏顯然是回不去了,可他暫時也不想回家,就這麽在外麵晃蕩著。
走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響了,於歸拿出來掃了一眼發現是顏殊的電話就直接按掉了。顏殊又打過來,他又掛斷,重複幾次之後於歸索性關了機。
其實不是不想接,隻是不知道接起來之後還能說什麽。
於歸從來沒有想過,在顏殊心裏居然會把他們之間一直以來的相處當成是他在履行身為男朋友的義務,他沒想過顏殊竟會覺得自己對他不夠在乎甚至不夠喜歡,更沒有料到,顏殊跟他母親一樣,把他定性為一個冷血冷情的人。
他或許,真得不太擅於表達,可是他對他的感情自始至終――自始至終……都是真的。
心裏頭已經堵得讓人喘口氣都覺得嗓子像被什麽人用力扯開了一樣,又漲又疼,偏偏氣息還都卡在了嗓子眼兒,下不去也上不來,一點憋悶的感覺都無法緩解。
於歸最後實在是憋得太難受了,剛好路邊看到有家日式的居酒屋還開著,他就直接拐了進去,連單子都沒細看就讓人家給他拿兩瓶度數高的。
借酒澆愁,這種事他雖然從前沒做過,但今天倒是想嚐試一回,畢竟他也找不到其它可以用來排遣心緒的辦法。
服務員很快把酒端了上來,而於歸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就將兩瓶全部喝光了。
他發現在心情極度苦悶的時候,原先會覺得十分辛辣的酒味兒就沒那麽明顯了,雖然依舊不是什麽愉快的飲用體驗,但至少他已經不再排斥,像喝礦泉水似的幾口就沒了。
“麻煩您,再幫我拿兩瓶。”於歸喝完就跟服務員招呼道。他這會兒感覺自己還頗為清醒,除了頭有點暈之外並沒有其它明顯的醉酒症狀,這麽一想於歸不禁頗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的酒量竟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這麽多,還是挺厲害的。
“一個人喝酒……好無聊啊……”在喝完第三瓶之後於歸已經趴在了桌子上,他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上回麥子一定要拉上我一起……”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麽……台灣之行順不順lì……要不打個電話問問?嗯……”
於歸的手現在不光不穩還沒多少勁兒,伸進兜裏試了七、八次才把手機成功地勾了上來。他摸索著開了機,等主頁麵出來,憑借著已經有些模糊的視力摸索到“最近通話”那一欄,然後點了下麥啟賢的名字。
撥過去之後,電話裏“嘟――嘟――”的聲音響了很久,直到於歸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準備掛斷卻聽見聽筒裏傳來電話接通的聲音。
“喂,於歸?”電話裏麥啟賢的聲音聽著不是十分真切,於歸估計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導zhì他現在聽力也有所下降,於是就先跟對麵道歉說:“麥子……不好意思……我現在打電話是不是影響你了?你在外麵玩兒著嗎?跟李初謹在一起嗎?方不方便接電話啊……”
“……”電話那頭似乎是說了些什麽,然而於歸什麽都沒有聽清。
他趴在那裏又喘了兩口氣才繼續道:“麥子,我可能、可能聽不太清楚你在說什麽……可不可以隻讓我來說,你光聽著就可以……就一會兒……我保證不會占用你太長時間……我真得……隻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可是我找不到別人……隻有你……就一會兒、幾分鍾好不好?……”
這一次於歸說完後倒是聽見對麵似乎說了一聲“好”,他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一刻心裏竟覺得無比的感激,感激終於有人肯聽他說話了。
然而幾秒鍾之後,就在於歸開口準備傾訴的時候,第一句話的第一個字一出口他就感覺到眼中毫無征兆地湧出了生理鹽水。那一小股液體順著他的臉頰蜿蜒流淌而下,沿著嘴角滑入口中,濕鹹的口感讓他禁不住皺了下眉頭。
“麥子,你說,我是不是真得是個特別冷血的人啊……”於歸先把這句話說完,然後又拿起另一瓶酒直接灌了一大口進去,用來衝淡方才口中那一絲令人不適的鹹味兒。
真得太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