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冬點頭道:“你師父臥虎先生是奇男子大英雄,更是本朝開功功臣。”
何敬焱道:“正是師父傾囊傳授兵法、奇門遁甲,我才能帶領虎奔軍深入匈奴腹地斬殺匈奴狗。”
何冬鎮重道:“此次你定要護他平安。”
何敬焱道:“皇帝伯伯,我縱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我師父一命。”
何冬虎目盯已脫稚氣小小年紀便揚名天下的侄子,低聲道:“此事隻有你我、臥虎先生知曉,你不得告訴任何人,便是太子也不能說。”
太子何義軒今年二十五歲,生母是何冬原配周氏。周氏早逝。何冬繼娶慕容英為妻,開國大典時冊封慕容英為開國皇後。
何敬焱跟太子是親堂兄,又都是臥虎先生的徒弟。兩人如同親兄弟。
何敬焱已知此事無比重要,點頭道:“皇帝伯伯放心,我絕不會跟任何人透露。”
何冬問道:“可知你師父如今在青城何處?”
何敬焱劍眉緊蹙,輕聲道:“師父給我寫過一封信,曾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不是在青城王府,便是在青城匈奴軍營。”
“他在北地的身份一直是商人,我軍攻打青城兩次失敗,他不得已身入虎穴,進了青城匈奴軍營當了譯官。”何冬坐下給何敬焱細說。
將近午時,何冬難得目光慈祥,微笑道:“你跟我去瞧看太皇太後、皇太後。她們可都想著你,今個中午你就在宮裏用飯。”
“是。”何敬焱剛才已從何冬身邊的大太監嘴裏得知太皇太後、皇太後年前從慶王府住到皇宮,準備過了上元節再回慶王府。
太皇太後、皇太後在皇宮都有宮殿,奴婢成群,錦衣玉食,卻是長期住在慶王府。此事說來話長。
何冬祖上是山東青州人。
何冬爺爺是青州的一個富農,娶了何冬奶奶,生了五個兒子,何冬是長子。
何冬起義時,青州的官兵將他家圍住要用火攻燒死所有人,何冬原配周氏受不了驚嚇去世,何冬的爺爺奶奶堅強活下來,把家搬到非常偏僻無人居住的深山老林。
何冬的大弟、二弟、三弟相繼離家助他大業,隻有幼弟何慶留在家裏陪伴老人。
何冬稱帝之後,派人將爺爺奶奶、爹娘、幼弟一家接回長安,結果在路上遇到開朝舊臣派來的刺客,殺死了十幾個禦林軍,爺爺當晚心痛病發作死了,奶奶將爺爺屍體送回青州故土,並為他守墳五年。
之後,何冬爹得病去世,何冬奶奶又要守墳五年,何冬娘、幼弟夫妻就陪著她呆在青州鄉村。
三年前,皇後慕容英親自去青州,終於將何冬奶奶、何冬娘、何冬幼弟一家人都接回長安。
何冬幼弟何慶有慶王府,按照朝規不能住在皇宮。
何冬奶奶貴為太皇太後,何冬娘尊為皇太後,在皇宮地位卓然,然年歲已高,在純樸人際關係簡單的鄉村居住多年,根本無法適應奢華禮儀繁多勾心鬥角的皇宮生活,隻住了一個月便去了慶王府,仍是跟著何冬幼弟一家人住。
後經何冬勸說,她們過年才會回到皇宮,接受品級高的誥命夫人跪拜。
何敬焱是何慶的嫡長子。太皇太後、皇太後跟何慶夫妻居住多年,在重多晚輩之中,對何敬焱的疼愛程度不亞於太子何義軒。
未時初,何敬焱辭別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皇後,得了幾車賞賜,令宮人送回王府。他獨自出了大殿,取了兵器,騎了馬往西市行去。
何敬焱幼時入寺當武僧,又進觀當武道士,跟臥虎先生學習兵法、奇門遁甲,後又參軍領兵打仗,常年離家,跟父母弟妹的感情卻不薄淡,每次從外地回家從不空手。
此次他被何冬急詔回長安,沒來得急帶任何禮物,快馬加鞭趕路就是盼著能夠跟家人吃上年夜飯。
可歎天公不做美,一路都是雪凍官道,山道結滿冰更是不能行,他到達長安已是初二。
東市、西市是長安最繁華的商區,麵積寵大,內有大小商鋪千家,此時過年,三成商鋪關著,人流不如平時多。
何敬焱剛進入西市,就聽得前麵傳來鬥毆喊叫,其中竟有熟悉的少年聲音,趕緊騎馬過去瞧看。
街道兩旁行人全都嚇得躲進了商鋪,有幾家商鋪甚至火速的關上大門。
街道中央十幾個人操刀劍棍混戰,已有一人混身是血倒在地上。
那穿著紅袍手持長劍高聲罵娘十分打眼的少年正是何敬焱已去世二伯夏王的幼子何敬青。
何敬焱印象之中何敬青謙虛知禮,怎會當街持劍叫罵,自毀形象?
這時,一個頭戴狐狸毛帽身著紫袍的少年拿刀衝向何敬青,叫道:“你個王八蛋,打傷本郡王妹妹,本郡王殺了你!”
何敬焱定睛一瞧,紫袍少年是三伯何立的二子何敬勝,在一旁被兩名高個奴婢護住著捂住胳膊滿臉憤怒的少女是何立的小女兒何敬雲。
原來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還是在長安最繁華熱鬧龍蛇混雜的西市。
何敬青長劍刺去,被何敬勝的一個奴仆用鐵棍擋住,劍指何敬勝怒道:“你有種再叫我一聲王八蛋,我廢了你,讓你當太監去!”
何敬勝急紅了眼,朝府裏的奴仆吼道:“你們上去把這個王八蛋給本郡王廢了,不去今個回去全部杖死!”
王府的奴仆個個麵露懼色,求道:“郡王,小的若是打死青郡王,會被陛龗下誅九族。”
按照朝規,王爺的的兒子、女兒被冊封縣公、縣主,隻有太子的兒子、女兒才能被冊封郡王郡主。
定朝開國皇帝何冬感激三個弟弟出生入死助他打天下,幼弟何慶雖然未跟著他打仗,但是替他和三個弟弟在長輩跟前敬孝道,多年如一日,在他看來,同樣立下汗馬功勞。
何冬就將四個弟弟的兒女都冊封為郡王、郡主。
賤民謀殺郡主是會被誅九族。王府的奴仆隻能當場違了何敬勝的意。
“你們不去,本郡王去。”何敬勝從奴仆手裏搶過一柄長刀,右手劍、左手劍,殺氣騰騰衝去。
“住手!”何敬焱下馬飛至,兩掌打落何敬勝手裏的兵器,又朝眾人喝道:“都收起兵器。”
“焱弟,你何時從北地回來?”何敬青麵露驚訝喜色,連忙將長劍入鞘,回頭朝奴仆打個手勢,“你們去救何十一。”
夏王府的奴仆均收了兵器,恨恨瞪了何敬雲一眼,兩個人抬著躺在地上身受重傷的中年奴仆跑去不遠處的醫館,剩下一人留下來站在何敬青身後。
何敬焱聲音不大不小譏諷道:“我今個剛到長安,才從宮裏出來,還沒來得及回家,原想來西市給家人買些物品,誰料在這裏看到一出骨肉相殘的打戲。”
以往他見到堂哥弟姐妹都會知禮的叫一聲。今個著實生氣,不願意叫他們三個。
何敬青心裏十分敬佩何敬焱,不會生他的氣,手指何敬雲,激動道:“焱弟,匈奴人最怕你。你定是公平公正的。你來評評理,她隻是為了一盒藥膏,將我府裏的家仆刺成重傷。”
何敬雲今年十三歲,容貌秀美,氣質如同出穀幽蘭,隨了母親歐陽王妃,此時麵色蒼白,貝牙咬著嘴唇不吭聲,瞪了何敬青一眼,朝何敬焱點頭打個招呼,帶著兩位奴婢去醫館找女醫師檢查手臂傷口。
何敬勝接過奴仆遞上來的寶劍,哢嚓一聲入鞘,走上前瞟了何敬青一眼,冷哼一聲,道:“焱弟,你最是聰明,你別聽他片麵之詞。”
兩年前何夏戰死,旗下的龍騰軍、虎奔軍、獅嘯軍、狼殺軍何冬不放心交給異姓將軍統領,就想十幾個兒侄小輩裏選出四人任職。
何冬在長安西郊設考場,一天之內比試兵法、武功、騎術、弓箭,何敬焱年齡小卻是勇奪四項第一,技壓一幹堂兄,成為虎奔軍將軍。
如今何敬焱被北地人稱為“少年軍神”,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給皇室爭足了麵子。
皇室小輩們最佩服的就是何敬焱,連帶對麵團一樣的慶王夫妻心生敬意,對何敬焱上不了台麵的弟妹也起了庇護之心,容不得外人在背地裏挖苦譏諷羞辱他們。
何敬焱問道:“那你說說到底為何打架,還差點害了一條人命?”
何敬勝親呢的拉著何敬焱到一旁,道:“他說的藥膏是百銀難求的去斑膏,佛道教藥界為此膏暗中打擂台,佛教慘敗,道教揚威,此膏名聲遠播,全天下隻有西市一家藥館有售賣,就算有權有勢也需排隊購買。”
何敬焱隻在意救命、救治重傷的藥,類似去斑膏這類美容的膏藥根本不如他的眼,道:“說具體事。”
何敬勝點頭,不再描述去斑膏在長安是多麽搶手,道:“雲妹有兩個好姐妹原住在長安,前年隨父親去了外地,得知此膏,連著寫了五封信,請她代買兩盒去斑膏,做為家裏長輩過六十大壽的壽禮。”
何敬青聽得麵色微變,岔話道:“剛才她怎地沒說。”
何敬勝不屑去看何敬青,接著跟何敬焱道:“雲妹不好推辭,這就派人從去年九月開始在藥館掛名排隊,一直排到今個都沒消息。”
何敬焱聽得眉頭緊蹙,怪不得軍隊救命、救治重傷的藥不多,藥效還參差不齊,原來藥師為了銀錢,都去製這些好賣的去斑膏。
何敬勝道:“雲妹覺得不能再在府裏等,就來藥館瞧看,正好看到最龗後的十盒去斑膏被他家的奴仆買去,雲妹尋思兩府是親戚,就叫他家奴仆均兩盒出來,結果他家奴仆死活不肯,雲妹叫兩個奴婢奪藥,他家奴仆竟是跑到大街上叫嚷要毀了雲妹的名聲。雲妹一怒之下拿劍刺傷他家奴仆。”
何敬青譏諷道:“她在藥館裏令奴婢奪藥就不是自毀名聲?你當藥館裏幾百人是瞎子聾子?”
何敬勝氣得伸手握住劍柄要去刺何敬青,察覺何敬焱犀利目光射來,緩緩鬆手。
何敬青冷聲道:“何十一的爹戰死北地,何十一是家裏唯一的男丁,我爹在世時怕他有什麽閃失,不讓他從軍,也不讓他回鄉,叫他在府裏當個奴仆,一直由府裏護著。”
何敬勝挑眉道:“剛才你可沒說。”
何敬青道:“現在說了也不晚,何十一若是沒命,你妹妹就等著宮裏的懲罰。”
“你莫忘了你用劍刺傷雲妹。宮裏若懲罰雲妹,也會懲罰你。”何敬勝憤怒拂袖,拉著何敬焱胳膊去醫館。
他與何敬焱同歲,容貌有三分相似,身高也一般,若是都穿著軍衣,前後看都是親兄弟。
何敬青追上來,道:“我隻是嚇嚇她,哪知她穿得那麽單薄,劍尖輕輕一滑就刺透她的衣服,傷了她的胳膊。”
寒冬正月,北風呼嘯,天地冰冷,長安富貴人家的女子為了保持苗條婀娜的身條,都不肯穿厚實的衣服。
何敬雲容貌美麗,自是不想穿著臃腫被別的少女比下去,穿得就少些。
何敬青一個少年哪裏會想到這些,眼下心裏有了愧意,隻是礙於麵子不想道龗歉。
“何十一若能保住性命,勝哥代雲姐賠償百兩銀錢給他。青哥向雲姐道龗歉,轉給她兩盒膏。這事就此翻篇,莫傳到宮裏,惹得長輩過年生氣煩心。”何敬焱心裏惦記回家,隻是遇到這事,若是不管怕兩方又打起來。大過年在長安城裏真不想再看到流血死人。
何敬青、何敬勝都未吭聲,在醫館等到何十一醒過來,就按著何敬焱所說去做。
何敬雲從醫室裏出來,何敬勝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何敬雲瞪了何敬青一眼,緩緩道:“回春居士的止血粉、止痛活血膏藥效也是極好。我隻塗了一點就止住了血,也不痛了,女醫師說明個就能痊愈,隻是手臂會留下劍痕。”
何敬焱一聽上了心,立刻指使何敬青的奴仆去斜對門的藥館買了一瓶止血粉、一盒止痛活血膏。
何敬青沒好氣道:“你隻是手臂留下淡淡劍痕,何十一的小腹卻是留下一個銅錢大的劍疤。”
何敬雲冷哼一聲,道:“我出劍時,沒有盡全力,隻是替你教訓他。他根本不會死,受點傷讓他長點記性,下次莫再當街叫嚷損害皇族女子名聲的缺德事。”
何敬勝道:“何十一冒犯郡主,藐視皇族,按律法杖型八十,流放三千裏,雲妹刺何十一是保了他的命。”
何敬青低頭道:“我府裏的奴仆自是由我家人來處置。”
何敬雲無意瞧到何敬勝手裏拿著兩個綠色小圓盒,問道:“哥哥,你手裏的藥膏可是去斑膏?”
何敬勝將兩個小圓盒交給何敬雲,道:“這是他給你賠罪的去斑膏,分文不收。”
何敬雲仔細端詳,小圓盒三枚銅錢大,盒麵草綠色,上印“去斑膏”三字,盒底深綠色,上印“回春居士製”五字。圓盒用蠟封了,若是打開,藥效就會散去。
她麵露喜色,收了藥膏,從荷包裏取出兩張百兩銀票交給何敬青,道:“我刺傷你的奴仆,他的藥錢我出了。”
何敬青隻收下一張銀票,道:“待何十一病愈,我讓他給你磕頭賠罪。”
何敬雲嘟嘴道:“這還差不多。”
“今個的事肯定已經傳到府裏,你們此時回去少不得被罰,你們的奴仆罰得更重,不如都去我家,我府裏派奴仆給你們兩府帶口信,等後個由我爹送給你們回府。”何敬焱三言兩語說服了三位堂哥、堂姐。
且說曲正的爹與幾個堂兄弟在山裏耗了兩個時辰,挖了三十幾條冬眠的活蛇,交給了李晶晶。
李晶晶隻在藥室留下九條活蛇掩人耳目,其餘的都收入了回春藥府。
等到夜裏曲氏睡著後,李晶晶進入回春藥府,叫玉玉將活蛇的膽汁取出,又取了回春藥瓶的靈水。
她到藥室配好藥,製成了蛇膽明目液,為了達到更好龗的藥效,叫玉玉把蛇膽明目液儲於回春瓶。
次日初三下午,李晶晶帶著蛇膽明目液去了曲正家,給曲正解了蒙眼的棉布,往他眼睛裏點了藥液。
曲正的親人麵帶悲苦之色站在旁邊,這幾天都按著李晶晶所說,心裏再難也是背著曲正哭泣。
李晶晶柔聲問道:“正哥哥你的眼睛還疼嗎?”
曲正躺在床上,弱聲道:“不痛了。很清涼。晶妹子,我會瞎嗎?”
臥室裏安靜無聲,氣氛壓抑沉悶,李晶晶等了半刻鍾,伸住右手在曲正眼前晃,道:“正哥哥,你慢慢睜開眼瞧瞧這是什麽?”
曲正緊張的緩緩睜開眼,用幾乎要哭的聲音道:“我看不清。我眼睛瞎了。”
曲正的四個親人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便連望蓮、望月都憐憫惋惜的長歎。
李晶晶柔聲道:“你別急。你說看不清,不是看不見,我現在點了燈,你在瞧瞧。”
曲正奶奶急道:“快去點了油燈。”
曲正爹舉著油燈走到床邊,李晶晶再把手掌伸到曲正眼前來回晃動,讓他睜開眼。
曲正疑惑道:“好像是紙。”
曲正的親人聽他竟是把手看成紙,無不難過的抹淚。
李晶晶道:“我的手掌五指並攏,從你的角度看,跟紙差不多。”
曲正娘狐疑的舉起手在眼前晃了幾下,又去尋了紙在眼前晃動。
李晶晶篤定道:“正哥哥的眼睛沒有瞎,隻是視龗力大幅度下降,需要好好恢複。你們千萬不要氣餒難過,更不能心生絕望痛哭流淚。”
曲正爺爺走上前,搶過曲正爹手裏的油燈,扶起曲正,將油燈在他眼前晃動,啞聲問道:“正伢子,你瞧到是啥?”
曲正輕聲道:“光。不對,是火。”
“晶妹子,真是多謝你。我們差點誤以為正伢子……”曲正奶奶跪在地上道:“我給你磕頭,求你治好正伢子的眼睛。”
曲雨、曲正爹娘統統跪地磕頭。
曲正爺爺放下油燈跪下道:“晶妹子,正伢子就是我們一家人的命根子,起先你的藥救了他的命,這回你又保住他的眼睛,才三天就製出藥水讓他能夠睜開眼看到東西。我知龗道你是個心地極善的,要是有好藥肯定給正伢子用,我們一家都嘴笨,不會說話,正伢子的眼睛能不能完全恢複,那得看他的命,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我們一家人一輩子的大恩人。”
曲正爹道:“你救了正伢子的命,我們夫妻願意給你做牛做馬,當你的奴仆。”
定朝朝規,爹娘奴籍者不得參加科考。此前若是放在十天前,曲正一家絕對不會生此心思。
如今曲正毀容、眼廢,就算是才高八鬥,也無法參加科考。
曲正一家人經過三天兩晚的深思熟慮,為了報答李晶晶救了曲正性命,曲正爹娘做她的奴仆。
曲正爺爺、奶奶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不夠資格給人當奴仆,曲正家不想給李晶晶添麻煩。
望蓮、望月上前扶起曲正一家人。
曲正家人感恩圖報,李晶晶卻不能趁火打劫,搖搖頭,道:“正哥哥的眼睛要慢慢恢複。你們做為他的親人,一定要鼓勵他,給他創造恢複視龗力的環境。叔叔、嬸嬸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讓正哥哥心裏有壓力。”
曲正家人更是感激涕零。
曲正哽咽道:“晶妹子,多謝你。”
李晶晶道:“正哥哥,你好好休養,每日早晚在雙眼裏滴三點蛇膽明目液滴,過幾天我再來看你,給你帶去除傷疤的藥膏。”
曲正娘問道:“正伢子容貌也能恢複?”
李晶晶保守的道:“正哥哥這麽小,受傷的臉用上我的去疤膏,肌膚重新生長,一個月應該能恢複原來的樣子。”
曲正家人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望蓮、望月麵帶自豪跟著李晶晶出了曲正家。
望蓮瞧到前麵幾丈遠三個道士背影,疑惑道:“好像是廣明子師伯。”
李晶晶一看走在中間的道士穿著縮口袖子的特製道袍,心說:根本就是廣明子好吧。大聲叫道:“廣明子,新年好!”
三道士同時回頭,中間的廣明子哈龗哈大龗笑,高聲道:“李藥師,我來給你拜年。”
李晶晶以為另外兩名道士是望風、望陽,結果竟是觀主石通、武道士望楓。
原來年三十望楓在李家見過曲雨,回到觀裏去問了觀主石通,又想了兩天終於下了決心,今個找到石通,請他來曲家村提親。
碰巧廣明子要去找石通要藥材,聽到兩人對話,臨時起意來給李晶晶拜年。
三道士到了李家,老族長、曲快手聞訊趕來。
老族長聽到望楓要娶侄女曲雨為妻,開始以為耳朵聽錯了,後來帶著三道士去了曲義家,直到望楓拿出三個十兩的銀錠下聘禮,這才知龗道是真的。
曲雨前夫是陳家村人。
曲雨去年年初被休,使得曲族顏麵大掃,曲族對曲雨前夫家非常厭惡。陳家村跟曲家村的矛盾更加激化。
曲義奶奶田氏雖是高興,可是家裏太窮,曲雨的嫁妝早就用光了,曲正讀書以後用銀錢的日子還多著呢,三十兩銀錢到底是給曲雨置辦嫁妝,還是給留下給曲義。
“我常年在觀裏,準備把家安置在曲家村。”望楓看向老族長,問道:“族長,不知族裏可有無主的空院子、田地?”
老族長有心要促成這門親事,非常誠懇的道:“有是有的,就是不太吉利,你要是想買,我跟族裏人商議一下算便宜些。”
曲義爹目光閃爍,問道:“大伯,你說的可是村頭的那兩間房跟兩畝地?”
村裏的空院子、無主的土地,原來的主人是去年被毒公牛殺死的王啞巴。村裏人嫌那裏晦氣,都不讓孩子玩耍,更何況買下來。
老族長點頭道:“不錯。那兩間房不舊,一天刷牆,第二天就能辦喜事。”未了瞧了田氏一眼。
曲義爹還想說什麽。
田氏立刻道:“正月辦親事喜上加喜。我雖舍不得雨妹子,但要是再留著她在家裏,那就是害她。如今望楓道長誠心娶雨妹子,又憐惜她,把家安在村裏,我心裏歡喜的很。”
望楓被準嶽母娘稱讚了,難得臉紅了一回,平素也是痛快的人,立刻說要買房跟田,按照老族長開得超低價格,拿出八兩銀子買下王啞巴的兩間屋、兩畝田,也是為了讓曲雨踏實,房契、地契都寫她的名字。
他跟曲雨相互交換生辰八字,寫下婚書,老族長、石通當場在婚書上頭蓋了手印。
幾人在堂屋說笑談著三日後正月初六辦喜酒的事。
老族長趁著曲義爹去廚房燒水,趕緊跟出龗去,低聲道:“侄兒,你道我為何著急定下親事。”
曲義爹搖搖頭。他有著一把子力氣,就是老實過了頭,若是個聰明靈活,家裏也不至於這麽貧苦。
老族長語重心長問道:“望楓道長若在太清觀是個普通的武道士,能請得動石通觀主幫他提親?”
曲義爹想想點點頭。
老族長一本正經道:“此事傳出龗去,不出一天陳家村的人就能知龗道,他們為了攪了雨妹子的親事,能無恥的給武楓道長送去一個未成親的妹子。”
太清觀的道士每月有月錢,最少的也比種田的農民多,又有著太清觀庇護,根本不愁娶妻。
近年小桔村、陳家村、太和鎮、瀏陽縣都有女子嫁給道士,偏偏曲家村沒有一個。
之前老族長不知龗道原因,後來他讓太清觀當管事的大兒子細細調查才知龗道,才知曉原來陳家村在太清觀當俗家火工的人時刻關注單身年青道士動態,隻要有道士表露出想娶妻的意思,就立刻回村稟報裏正。
裏正就將村裏的幾個妹子送過去,像貨物一樣讓道士挑選一個。
道士也是男人,自然喜歡美貌年青的妹子,又得陳家村如此看重,順水推舟挑選妹子,做了陳家村的女婿。
曲義爹滿臉憤怒,道:“絕對不能讓陳家村得逞。”
老族長囑咐道:“你娘腦子轉得比你快,趁熱打鐵給雨妹子定親事,婚書都寫好了。明個一早,你拿婚書再去鎮裏備案,等三天後喜宴擺了,雨妹子跟武楓道長拜了堂,這事才算徹底成了。”
曲義爹連連點頭。
曲雨二次嫁人,心情感慨多於歡喜。當年她前夫來下聘禮,所有東西加起來不過五兩銀錢,更別說體貼大方的給她在曲家村置了房、田。
李氏陪著曲雨,喜極而泣,抹淚道:“妹妹好命,遇到了貴人相助,給你尋了這麽一門好親事。”
曲雨心裏自是無比感激李老實夫妻牽線,臉微紅輕聲道:“嫂嫂莫哭了,多笑喜事才會多。”
廣明子對任何親事都不感冒,根本沒去曲義家,而是到了曲正家,一頭紮進臥房,瞧看曲正的病情,聽李晶晶細說前後用得什麽藥,用的多少劑量。
廣明子目光熱切,問道:“李藥師,蛇膽明目液可還有嗎?”
李晶晶搖頭,道:“我隻製出了一瓶,給了正哥哥用。開春蛇出洞,你找人多捕些活蛇,我才能再製出一瓶送給你。”
爺爺李炳的信特意囑咐她少出新藥,她也怕風頭太過,給無權無勢的家惹來災禍,這就將製藥速度放慢。
廣明子不疑有他,興高采烈道:“除了活蛇還需要什麽藥材,你列個單子,我一並給你弄來。”
次日老族長召集二十幾個本族漢子,將曲雨買的小院兩間屋都刷了白灰,又砌了個新廚房,將牛圈改成雜屋,還在院子外圍上粗柴籬笆,在窗戶上貼上紅雙喜字,處處透著喜氣。王啞巴若是活過來都瞧不出這是他家。
曲義爹絕意不肯用掉曲雨的彩禮錢,再讓她因為嫁妝少成親後受委屈。
他用二十兩在鎮裏買了一張新的雕花柳木大床、一套新的家具、四套春夏被褥,另有碗筷、盆、廚房用具等家夥,與五兩銀錢一起當成嫁妝,剩下五兩銀錢置辦五桌酒席。
待到成親的頭一晚,愛哭的李氏腦子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忘記給曲雨置辦新嫁衣。
曲雨總不能穿著第一次成親的嫁衣。
曲族倒是有妹子馬上要出嫁,可嫁衣是早就定好龗的,肥瘦大小都按本人的身材製的,就算願意出借,曲雨也穿不了。
一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李去病陪著曲氏來了,將當年賀氏隻穿過一次的紅嫁衣送給曲雨。
曲氏道:“時隔十幾年,這身嫁衣還跟新的一樣,你嫂子說,要是不嫌棄明個就穿著它。”
賀氏初到曲家村時骨瘦如材,身子骨也沒長開,匆匆忙忙跟李老實成親,嫁衣都是李炳現去鎮裏買得最好龗的紅布做的。
賀氏現在個子在全村婦人當中排第一,多年前的紅嫁衣早就小了穿不得,不如送給需要它的人。
曲雨感激道:“我豈會嫌棄。多謝姑姑、嫂嫂。”
曲氏拍拍曲雨瘦弱的肩膀,道:“我跟你嫂嫂心疼你,也謝龗謝你那麽忙還抽空給龍鳳胎做千層底的鞋子。這套紅嫁衣就送給你,另有一支釵當你的嫁妝,你明個記得一定要戴在發上。”
待曲氏、李去病走後,曲雨打開盒子,裏麵竟是一支桃花銀釵,當場感動的哭出聲來。
曲義、李氏、田氏、曲正爹都過來先後拿著銀釵細細瞧看。
他們一家為報李晶晶救治曲義的大恩,隻有一閑下來就去藥田、藥獸圈幹活,從未想過要李家一點好處,更不會奢想李家以這樣的方式給辛苦銀錢。
正月初六,曲義家擺了幾桌喜宴,請了老族長、幾家親戚及李家人,將曲雨送上迎親的花轎,吹鑼打鼓在曲家村走了一圈,送進了新房。
曲雨與望楓成親剛一天,親事的前後過程就傳到了陳家村。
曲雨前夫早在休掉曲雨之後的第二個月就娶了新婦,不過新婦至今沒有懷上子嗣。
曲雨前夫家的人派小桔村的親戚打著拜年的旗號來曲家村瞧看,得知曲雨上沒有守寡的怪婆婆壓著、下沒有毛病多的小叔子小姑子煩心,望楓道長掙得多,給她許多銀錢花,整日吃魚肉,還能天天回娘家,日子比在陳家村強百倍。
曲雨前婆婆惡毒的罵道:“賤人過得再好有個屁用,一樣下不出個蛋來,用不了多久,那好色道長就會厭煩把她休了!”
轉眼到了三月,曲正的眼睛已經恢複到能看到三丈內的物品。
曲正一家加入到給李晶晶收拾藥田、看管藥獸圈的隊伍,跟曲義一家共同打理,非常默契的一家一天輪流。
曲義家傳出喜訊,曲郎中診斷,新婚剛兩個月的曲雨懷孕了。
望楓道長自從成親當日親身體驗知龗道曲雨有落紅時,就開始期盼著她何時懷孕,等從大舅哥曲義爹裏聽到這個消息,已經高興的找不到北,趕緊從觀裏趕回曲家村。
曲雨比成親前胖了十斤,初為人母,臉上肌膚有了光澤,嘴角時常上揚帶著笑意,精氣神跟昔日截然不同,竟比幾年前還要漂亮。
望楓道長感激不在家時,嶽母、哥嫂對曲雨的精心照顧,出了十五兩銀錢將曲義家的茅草房變成磚房,又擴建了兩間。
一時間曲雨成了族裏姐妹羨慕的對象。
望楓道長對曲雨無微不至的好,與前夫形成鮮明對比,曲雨懷孕的事是對前夫家最好龗的還擊,等於狠狠的扇前夫的臉。
“陳家村的那個牲畜一家造謠我們族裏的曲雨不能生,都是狗屁的話。曲雨才跟望楓道長成親,立刻就懷上了。”
“到底是誰不能生?”
“曲雨前婆婆嘴毒的能殺了人,不積陰德,把曲雨那麽好龗的兒媳婦都給休了。”
“曲雨再婚,如同從蛇洞入了蜜罐,倒是曲雨前夫不能生,再娶了新婦手笨的連最簡單的薄底鞋子都不會做,更別說做衣褲千層底的鞋了。活該!”
曲族女外嫁在瀏陽縣各鎮村,迅速將這些話傳了出龗去。
曲雨前夫終於悄悄的去了一趟瀏陽縣鄰縣望城縣醫館瞧看身體,被告知一切正常。
直到他後娶的堂客被他娘“押”著去太明觀找女醫師道姑瞧看身體,女醫師道姑經過細細盤問,終於真相大白。
原來曲雨前夫是個愚昧無知的粗漢,爹爹早逝,在家族小輩排行老大,一直沒有人給他講過房事竅門。
他前後娶了兩個堂客,成親六載,竟然將女子下麵的排泄洞當成了消遙洞。
此洞非彼洞,但是給他帶來的愉悅感覺一樣,所以就算他把兩個堂客的菊花捅穿了,也不會有子嗣。
他是個無比自私自大的人,根本不會懂得憐惜堂客,不會多動腦子想一想,更不會去求醫。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特別是這種事傳得極快,竟是成了方圓幾百裏的一大奇事,不但是曲雨前夫,就連陳家村的男子都抬不起頭來。
周邊村子的人家覺得陳家村的男子個個都是那方麵的蠢材,還對堂客極惡,嚇得不願把女兒嫁過去。
有一家是女方要退親,退親的對象正是曲雨前夫的大弟。曲雨前婆婆氣得腦子一熱,去縣裏告狀。
瀏陽縣令開堂審案,待女方爹氣憤的說出曲雨前夫的荒唐事,堂內的人包括縣令在內實在憋不住大龗笑出聲,而堂外的老百姓更是笑的前翻後仰。
縣令大手一揮,判除親事無效,女方將聘禮退回。
此事擴散到整個瀏陽縣都知龗道,甚至潭州的人都聽說了,害得陳家村在瀏陽縣書院讀書的秀才臉上無光,幾個學子竟是說不上好親事。
曲雨前夫家至此名聲一落萬丈,陳家村的人都跟他家不來往,從前刁難曲雨的前小叔子、小姑子親事難上加難。
待賀氏聽到此事,輕笑幾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他不去求醫,直接將成親五年侍候他全家老小的曲雨休棄,等同奪了曲雨的命,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李晶晶大眼睛閃放崇拜的光芒,原來自家娘有顆扶助弱小的俠義之心。
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此案牽扯的事太過離奇,成為人們茶前飯後的談資。縣令得到潭州府乃至湖南道官員稱讚,竟是升了一級,調離瀏陽縣,去潭州做官。
三月底縣令離開瀏陽縣之前,派人叫來老族長。
縣令問道:“老伯,你的二孫子曲定林是否定了親事?”
老族長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答道:“回縣令大人的話,定林一直未曾定親。”
縣令笑道:“那可巧了,我的侄女如今也沒有定親。”
縣令叫江葉幫,祖上在前朝開朝出過探花,爹爹是潭州書院的先生,大哥生前是正五品官員,大嫂白氏出身潭州清貴人家。
江葉幫大哥早年去世,白氏有一兒一女。兒子現在潭州書院讀書,跟曲定林是同窗好友,去年在潭州府考中秀才。女兒今年十七歲,幼時定親的男子三年前患病去世。
江葉幫要給曲定林說的親事對象就是侄女江容。
按理說曲定林隻是秀才,自已身份低,曲族更是配不上。江容就算之前定過親男方早逝,再次定親的對象也輪不到曲定林。
隻是江容的哥哥對曲定林學識、人品非常了解,江葉幫又認定曲定林年少有為,中舉考上進士入朝為官是遲早的事。
江葉幫的爹、娘、大嫂在潭州書院暗中調查了曲定林,得知他是二子,不是長子,成親之後堂客不用留在曲家村侍奉長輩,這才同意將江容許配給曲定林。
去年曲族出了事,還被陳家村的人告到潭州府,江葉幫隻能將這門親事延期至今。
老族長倒是沒有被喜悅衝昏頭腦,婉轉的問了江容及江家的基本情況,而後果斷的下了決定,非常誠懇的道:“三日後,我家去潭州請了官媒到大人府裏下聘禮。”
江葉幫笑著點頭答應。
兩人說完正事。江葉幫特意留了老族長用飯,酒過三杯,誇讚去年曲族處理緊急突發事情得當。
老族長聽江葉幫三次稱讚處理緊急事情的人,也不說破主意是賀氏出的,隻是點頭憨笑。
“曲族的學子想要出人頭地,曲族先得自強,有個好名聲。”江葉幫看老族長是個外憨內精的老人,提議曲定林的爹辭掉太清觀管事,回族裏接了老族長的位置,好好經營曲族。
老族長深以為然,點頭道:“大人所說及是。後年本朝第二次科舉,我族七名秀才參加府試,十七名學子參加縣試。我族若想再出佳績,名聲上絕對不能差了。”
江葉幫誇讚老族長一點就通,暗示等曲定林與江容成親,會向潭州書院推薦曲族學子。
潭州書院是湖南道乃至全國最好龗的書院之一,曆史悠久,名師眾多,幾百年來曾經出過兩位狀元、六位榜眼、十四位探花。
學子進入潭州書院憑真本事考入或是有名士推薦。
曲定山、曲定林就是憑真本事考了兩回才進的潭州書院,學了幾年,參加瀏陽縣縣試,拿下第一、第三。
曲長久連考九次失敗,曲多連考三次失敗,若不是潭州府下令多給曲族縣試名額,根本考不中秀才。
由此可見潭州書院多麽難考,考進去後便是前途無量。
老族長大喜,連忙鞠躬行禮,江葉幫倒是十分隨和的雙手扶起他。
數日後,曲定林與江容定親的喜訊自曲家村傳開,這個消息像烏雲一樣籠罩在陳家村人的頭上。
陳家村村長兼裏正原想使個詭計,毀了曲族的名聲,讓曲族的七個秀才受牽連無法參加府試。
如今老族長家與潭州有權勢的江家聯姻,江家的江葉幫隻要透個口風,瀏陽新的新縣令能把陳家村壓死了。
眼下陳家村絕對不能針對曲家村,隻有等兩年後兩村的秀才在府試上一較高低。
端午節過後,下了一整天大雨,緊接著進入天氣炎熱的小暑。
黃昏時分,曲家村的天際紅通通像被火燒過一般,雲彩在以肉眼能看到速度變幻形狀。
兩輛門簾左側掛有白色巴掌大玉佩的華麗四輪雙馬馬車,由兩個梳著婦人發型不戴任何頭飾、穿著八成新青衣黑褲的中年女子趕著,緩緩從土路駛進了村口。
曲族幾個老頭、老婆子正坐在梨樹旁邊聊天,瞧到這隻有潭州城府富貴人家才有的氣派馬車,以為是老族長的親家江家來人了,生怕禮儀錯了被江家瞧不起,都惶恐的站了起來。
圓臉的中年女子下了馬車,手裏攥著韁繩,操著一口潭州口音,問道:“敢問各位叔叔、嬸嬸,李長生的家在哪裏?”
平素嘴皮子利落能把潭州府官差說得無言的曲族老婆子啞了聲,倒是一個不愛說話的老頭子走上前,緩緩道:“你說的李長生可是李老實?”
旁邊的幾個老頭子、老婆子沒有回過神來。
圓臉女子聽到這個綽號愣了一下,緩緩道:“李長生的夫人姓賀。”
“那就是李老實了。他家在村尾。院子前後都有藥獸圈,圈裏養著許多藥獸,好認的很。”老頭子餘光瞟了一眼馬車車簾前隨夏風輕晃的玉佩,心裏估算著這得值多少銀錢、能買多少畝地。
兩輛氣派的馬車駛向村尾,一路上引來許多村裏的大人孩子觀望,家家戶戶的狗站在門口朝著皮毛發亮陌生的大馬亂吠,悍衛著領地權。
遠遠的空氣裏飄來一股牲畜糞尿臭味,兩個趕車女子已經看到了前麵上坡露出半邊的磚瓦藥獸圈,怕車裏的貴人等急了,揚鞭打馬催促快行。
一個梳著包子頭穿著黃絲綢緞上衣、青色長褲,皮膚雪白,眼亮如星,模樣打扮氣質都與剛才站在大門前瞧看馬車的村裏小女孩不同的小女童,站在村路邊,手裏提著一個裝著槐花的小竹籃,正在打量馬車。
小女童身後緊跟著兩個練過武的中年女子,目光始終在她身上,這是怕馬車撞了她。
圓臉女子一勒韁繩,下馬指著梨樹探出枝的小院子,笑問小女童道:“請問這裏可是李長生的家?”
李晶晶反問道:“請問你們從哪裏來,找他幹什麽呢?”
圓臉女子自是不會正麵回答,道:“你不知龗道李長生的家?”
李晶晶露出無害的笑容,點頭道:“知龗道,所以要問你。”
圓臉女子不知如何回答,便去瞧望月、望蓮,竟然被兩女無視了,便回頭朝跟過來的幾個小孩子問道:“你們可知李長生的家。”
若在別的村子,小孩子肯定會搶著回答。
今個在曲家村,幾個小孩子竟是一起搖搖頭裝作不知龗道,而後笑著跑到了李晶晶身旁,把她圍在了中間。
圓臉女子趕的馬車簾子掀開,從裏麵走下來一個梳著雙丫鬟的清秀少女,穿著跟圓臉女子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戴著一幅魚形銀耳環,四處瞧看,聲音清亮,語速略急,自語道:“真是奇怪了,剛剛老伯伯說的就是村尾前後有藥獸圈的小院子。”
清秀少女正要進小院子去問,一個穿著米色半袖短衣、青色長褲濃眉大眼的小童從院子裏跑出來,一眼瞅到了雙馬馬車,興奮的高聲道:“小叔叔,快來瞧看好大的馬車哦。”
李去病走出來道:“霄伢子,你剛用過飯,快莫跑急了傷著胃。”
馬車裏的貴人聽了“霄伢子”三個字,再也忍不住,令奴婢掀開馬車車簾,露出一張麵似芙蓉美麗卻顯憔悴的臉,大眼明亮,點了胭脂的朱唇很是誘人,烏發梳成了椎形髻,隻戴著一支青色玉釵,卻是彰顯典雅貴氣。
方臉女子很有眼色的將小方凳放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一個中年容貌普通眉尾長著一顆綠豆大黑痣的奴婢先下來,爾後站在一旁,雙手扶著貴人下了馬車。
貴人身上穿著暗繡雲紋的紫綢長裙,腰間係著一個蝶形白玉佩,腳下踏著米色繡著紫色小碎花的綿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身材十分清瘦,仿佛塘邊柔弱的楊柳隨時會被風吹走。
李晶晶的小夥伴哪曾見過這樣美貌氣質高貴的婦人,都瞧得傻眼了。
不遠處村裏的男人女人隻是看到貴人的背影、側麵便自慚形穢,哪敢跑到近處瞧看。
貴人瞅著絲毫不怕大馬欲要去摸馬毛卻是被少年阻止住的小童,試探的喚了聲,“李雲霄?”
“嗯。”李雲霄條件反射的答應,順音望去,見貴人雙手輕提長裙,臉帶激動笑容,大眼含著熱淚快步走過來,竟是不害怕的迎了上去。
貴人走到跟前,喜的一把將小肉球李雲霄抱起,雙臂便是生痛,也不肯放手,親了他胖嘟嘟的臉頰,操著定朝朝廷官方語言長安話,柔聲道:“霄郎,我的寶貝乖外甥,我是你親姨,你娘嫡親的姐姐,你快帶我去見你娘。”
“哦,我有姨了。”李雲霄聞著貴人身上淡淡的花香,絲毫不懷疑她的話有假,開心咯咯笑著,朝小院子大叫道:“娘,姨來了,你快出來哦。”
李去病被清秀少女瞧得有些害羞,抱起了走過來的李晶晶,跟著貴人與李雲霄進了小院子。
李晶晶不想讓外人知龗道家裏的私事,特別是關於賀氏的事,朝小夥伴們揮揮手,笑道:“明個我去找你們玩。”
賀氏剛涮完鍋,手裏還拿著涮鍋專用的老絲瓜,從光線昏暗的廚房出來,瞧到院子中央多了幾個女子,目光落在抱著李雲霄的貴人身上便定住了。
貴人與賀氏四目相視,突然間同時大哭出聲,一個叫著“怡娘”,一個叫著“姐姐”,邁步跑向對方,就這麽在綠油油的桔子樹旁抱在一起痛哭,中間還夾著一個不知所措的李雲霄。
曲氏在臥室聽到這麽大動靜,趕緊將銀票收放好,整了整衣服這才出來,瞧到賀氏與一個從未見過麵的貴人抱著哭得死去活來,嚇得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怡妹子,出了什麽事?”
長痣的中年奴婢正在抹淚,瞧到了曲氏,連忙上前恭敬的道:“您可是府上的老夫人?”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曲氏被問的莫名其妙,李家何時成了府,她隻是中年婆子一個,即不老也不是夫人。
李晶晶高聲道:“奶奶,你莫擔心哦,我姨找到咱們家,來跟我娘相認了。她們許久未見,心裏有許多話說不出來,都化成了眼淚哭出來了。”
曲氏以前從未聽賀氏說過有個姐姐,心裏非常驚訝,上前去仔細瞧瞧滿臉淚水的貴人,覺得隻有三分相似。
貴人帶的四個奴婢當中,清秀少女、長痣的婦人陪著賀氏與貴人大哭。
李晶晶想到賀氏每年仲秋節祭奠親人時悲痛欲絕的痛哭,今個見了貴人,肯定想起了當年的往事,道:“霄伢子,莫讓娘跟姨哭了。讓她們到屋裏頭坐著喝水說話。”
李雲霄已被兩個女人在耳邊大哭弄煩了,叫道:“好吵啊,我要下地去玩!”
賀氏、貴人這才收了哭聲,一瞬間院子裏就恢複了寧靜。
賀氏給貴人介紹了曲氏、李去病、李晶晶,激動道:“姐姐,我夫君李長生與大兒子李雲青在太清觀。”
貴人滿眼寵溺疼愛的望著李晶晶,剛才在轎子裏將李晶晶的話都聽見了,誇讚道:“原來你就是龍鳳胎裏的晶娘,真是個聰明機靈的小娘。”
李晶晶聲音軟糯,叫道:“姨。”
這一聲把貴人叫的心都化了,朝李晶晶點頭。
曲氏喜道:“原來你是親家姐姐。”
貴人語速放慢,緩緩道:“嬸嬸,我叫賀慧淑,與怡娘是雙胞胎。”
曲氏一聽,目光驚詫,激動道:“你竟跟怡妹子是雙胞胎。你們姐妹多年未見,今日相逢,真是大喜事。”
若讓賀氏穿上華衣梳了高髻,氣質不亞於貴人。可是貴人看上去年齡要比賀氏大好幾歲。
貴人不說,曲氏還真是猜不到她與賀氏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雙胞胎姐妹。
李晶晶心裏湧出無數的問題,隻是此時不是問得時候,扭頭道:“望蓮,勞煩你跑一趟太清觀,把我爹跟哥哥請回來。”
“好。”望蓮當即快步出了小院子。
兩個趕馬的中年婦人先後走到望月身旁,方臉婦人問道:“你是太明觀的武道姑?”
望月點頭道:“不錯。你們是?”
方臉婦人激動的道:“我們是清雲觀的武道姑。我是望曇、她是望茗。”
望月讚歎道:“原來你們出自清雲觀,難怪走路無聲。”
望曇好奇的低聲問道:“你與剛才那個道友怎會在這裏?”
貴人所在的府地位很高,便連湖南道都督見了都要禮讓三分,清雲觀是奉了道教總部白雲觀觀主之命,給貴人府裏派了兩個武道姑保護重要的女眷外出安全。
望曇想不出李家這樣的家境,會是什麽原因能讓兩名武道姑在此守護。
望月麵帶自豪,答道:“我們是奉觀主之命日夜保護李藥師安全。”
曲氏請著貴人到堂屋裏坐,貴人非常守禮的讓著曲氏這個長輩先行一步。
賀氏這時才發現手裏還握著涮碗的老絲瓜,趕緊放回廚房,洗淨雙手,出了廚房招手叫過李晶晶,把她也抱了起來進了堂屋。
兩姐妹抱著兩兄妹,坐在堂屋裏頭說話,倒是不像剛才那樣痛哭流涕,改為無聲哭泣,淚水落在懷裏兩兄妹的衣服上,濕了一片。
李去病懂事的早早將油燈點著,怕貴人覺得光線暗,又取了四根蠟燭點上,卻是招了蚊蟲飛蛾。
賀氏道:“鄉下地方蚊蟲多。家裏養了藥獸,夏天味重,也招蚊蟲。”
“你倒是記得我愛潔淨。”貴人目光落在賀氏容光煥發很是年青的臉上,想到賀氏剛才涮鍋,這些年怕是沒少幹家務,可是卻這樣年青,氣色極好,再瞧著曲氏一臉和氣,便知賀氏的日子雖辛勞但是沒有受氣累心,過得很幸福。
賀氏激動的問道:“姐姐,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貴人接過清秀少女奴婢小晴遞過的帕子,道:“去年臘月,我站在清雲觀送子娘娘殿高處看到你、妹夫、霄郎三個。我瞧著像你,便叫了一聲,你回過頭來,我正要再叫,霄郎不知說了什麽,你們三個快步走了。等我急急追出龗去,已不見你們身影。”
賀氏操著長安話道:“我當時聽到你的叫聲,就是想不起是誰,湊巧霄郎的千層底鞋丟了一隻,他叫喚起來,我跟夫君見人多怕擠著,不敢回頭去尋,就出龗去了。”
貴人道:“我回到府裏,給興郎的爺爺寫了封信,求他幫我尋找你的下落,前些天收到回信,告訴你的住址及情況。我當時恨不得插翅飛過來與你相見,可是府裏有件事要處理,隻有等著辦好事,這才出府來見你。”
賀氏笑問:“你去送子娘娘殿幹什麽?”
貴人臉微紅道:“我一把年紀,府裏的老老夫人非逼著我每隔一季都去那裏拜龗拜。你呢?”
賀氏指著李雲霄道:“呶,我是帶著他去玩。”
李晶晶朝李雲霄笑道:“霄伢子,若不是你鬧著要去送子娘娘殿,姨跟娘還見不著麵呢。”
李雲霄美滋滋的點頭,乖乖的坐在貴人懷裏,也不嚷著去外頭玩耍。
姐妹倆說話,曲氏插不上嘴,也不想打擾她們重逢,得知貴人一行人都未用飯,便去廚房準備吃食。
長痣的叫做何嫂的中年奴婢追了過來,誠懇的道:“老夫人使不得,快讓奴婢來做這些粗活,您請到屋裏歇著。”
曲氏笑道:“你第一次來,對我家裏不熟,今個你給我打下手,明個再說。”
何嫂見曲氏這般的隨和,心裏替賀氏有這樣隨和勤快的好婆婆感到高興。她與小晴一起幫著曲氏弄飯。
李去病搬了凳子坐在院子裏盛涼,見望曇、望茗進進出出卸馬車裏的物品,便去幫忙。
望曇道:“二爺莫動手了,隻給我們說這些東西放在哪裏。”
李去病想著是嫂嫂的親戚送來的禮物,就讓她們把東西都放在了李老實夫妻的臥室。
李晶晶指著堂屋的八仙桌上的新鮮桃子,道:“姨,吃果子。”
貴人微笑著搖頭,道:“姨不喜吃涼物,你喜歡吃就吃些。姨還給你帶了些水果。”
賀氏問道:“姐姐,剛才聽你說興郎,他可是我那外甥?”
貴人道:“我跟你姐夫成親多年,隻有興郎一個兒子。興郎大名秦敏興,今年十一歲,去年考中秀才,如今在潭州書院讀書。”
賀氏喜道:“姐姐真是有福氣,興郎如此聰慧好學,後年府試定能中舉。”
貴人輕聲道:“興郎的爺爺秦雄晃十幾年前被陛龗下冊封國公。”
定朝開國受封的國公一個巴掌數的過來。秦雄晃祖籍在潭州府,湖南道人人皆知前朝祖上是強盜的秦家出了個從一品的國公爺。
賀氏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來那晚派人救走你的是秦國公。”
貴人點頭,又輕搖頭,手指指兩個龍鳳胎,示意當年的事不要讓孩子們聽到。
賀氏領會的不再提。
貴人道:“興郎嫡親的大伯秦楠是世子。興郎的爹也就是你的姐夫秦躍如今是正五品下的寧遠將軍,我沾了你姐夫的光,有個正五品下的誥命。”
李晶晶心情複雜,抬頭仰視賀氏,見她露出一個誠心的笑容。
賀氏目光坦然,道:“姐姐,我家的情況想必你已知曉了。你妹夫如今在太清觀裏當著夥房帳房,你大外甥青郎在太清觀藥房當帳戶。”
李雲霄叫道:“娘,你忘記說妹妹是藥師了。”
“對。”賀氏笑著俯身親了李晶晶額頭一下,自豪的道:“姐姐,你外甥女晶娘擁有藥師文書會製藥。”
貴人一字一句非常認真道:“怡娘,你比我有福,日後肯定會得富貴。”
賀氏關切的問道:“姐姐,我瞧你身子單薄了些。”
貴人輕歎一聲,道:“我的身子是不太好。”
賀氏忍不住問道:“姐夫他對你可好?”
“現在倒是還行,日後就不知龗道了。”貴人打量著賀氏,輕聲道:“我那妹夫想必是對你很好。”
賀氏點頭道:“他除去在觀裏做事不常回家,別的都讓我滿意。”
貴人真誠的道:“知足常樂,你這樣想就對了。”
曲氏做好了飯菜,三菜一湯,以貴人的喜好為主,少油多素,不放辣椒與蒜,煸炒芸豆絲、槐花煎蛋、滑溜木耳萵筍片、香菇玉半片湯。
小晴進堂屋稟了貴人,這才將飯菜端上八仙桌。雖是在外頭,也絕對不會亂了規矩。貴人獨自在堂屋用飯,小晴在一旁侍候。何嫂、望芸、望茗在外邊小院子支了張矮桌吃飯。
此時天色已暗,李去病怕何嫂三人在院子裏吃瞧不見,特意從堂屋移了一支蠟燭放到矮桌。
何嫂連忙起身道謝。
李去病又去幫著曲氏拾掇客房,把幹淨被褥換上,再去找了艾草在客房裏點了熏走蚊子,最龗後去廚房燒水給貴人沐浴。
貴人將曲氏、李去病做的一切事都瞧在眼裏。
她事先沒下貼子,也沒帶口信,突然間到訪,就是為了瞧看賀氏在李家到底過的什麽日子,有沒有吃苦受欺侮。
鄧氏一手提著兩隻活雞來到李家,道:“瞧到你家來了馬車,想必是貴客,你哥讓我拿四隻肥雞過來,讓你宰了給貴客吃。”
半個時辰功夫,已有十幾波人去曲家知會曲快手,就連老族長都去了。他們將李家來的女貴客、奴婢及雙馬馬車都細細的說了。
曲快手一聽都是女貴客,曲氏也沒來叫他,覺得冒然過去不合適,就派了鄧氏把雞拿過去。
賀氏已經囑咐過曲氏,不要跟任何人多說貴人的事。
曲氏知龗道怎麽打馬虎眼,含糊的道:“來得是怡妹子在外地的親戚,找了怡妹子好多年,這才剛剛找到。”
鄧氏問道:“這個親戚有沒有出五服?”
曲氏搖頭道:“不曉得。她們說的都是北方話,我一句聽不懂。”
鄧氏站在廚房外頭聽了一會兒,堂屋裏偶爾傳出賀氏的聲音,什麽娘、郎的,的確聽不懂。
曲氏送走了鄧氏,見四隻雞有兩隻是大公雞,怕明個公雞早上打鳴擾了親家姐姐睡眠。
她給李晶晶打了招呼,就把雞都關進藥獸圈,等明天白日再把雞宰了燒了給親家姐姐吃。
夜幕下垂,月上梢頭,蟬鳴蛙叫,小村人家。
貴人用飯沐浴之後,換了條華美的淡藍長裙,頭發簡單的盤了斜髻,坐在院子裏跟賀氏緊挨著低聲說話。
李去病去給李雲霄洗澡。曲氏要給李晶晶洗澡,再一次被拒絕了。
這時李老實、李雲青、望蓮滿頭大汗回來了。
貴人借著月光看到李老實時,輕輕點頭,對妹夫的長相還算滿意。
剛才貴人已聽妹妹說了,妹夫年齡比妹妹小三歲,這是個小女婿。
李雲青在觀裏見過無數貴婦人嬌小姐,還沒有一個氣質風度能超過眼前的貴人,行了個大禮,目光尊敬,朗聲道:“雲青拜見親姨。”
貴人喜道:“這是青郎,已經這麽大了,隻比我家業郎大一歲,個子卻是高半個頭去。”
賀氏笑道:“你家業郎還是秀才呢。”
貴人從荷包裏取出一塊通透的白玉佩放在李雲青手裏。李雲青見賀氏點頭,便高興的收下了。
李老實憨憨的笑道:“姐姐。”
貴人應了一聲,問道:“你姐夫比你大七歲。你可是習過武?”
李老實答道:“我十歲開始習武,至今已有十六載。”
賀氏道:“姐姐,你坐了一天馬車,早就困頓了,這也見過他們了,就去歇息吧。”
貴人一直未睡,就是為了等著看妹夫跟大外甥。
李雲青道:“姨,我娘說的是,您快去歇息,養足精神,明個再跟我娘說話。”
貴人徹底放心了,知龗道李家眼下雖然沒有得到應得的富貴,過上貴族生活,但是李家人都對賀氏很好,賀氏的兒女個個都好,賀氏真的如她自己所說日子過得好。
貴人拉著賀氏的手,道:“你今個得陪著我。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許多年前,姐妹倆一個床上睡覺,一個房間讀書、繡花、彈琴,說說笑笑,從出生起彼此從未妒忌傷害過,親情深似海。
賀氏從未想過,慘忍的老天爺終於放過賀家,讓她跟貴人姐妹團聚,能在這樣的一個安靜的夜晚,再一次同床共枕,說說心裏話。
她眼睛湧出淚珠,惹得貴人鼻子發酸哭了。
李晶晶抱著賀氏的大腿,道:“娘,你還沒有沐浴吧,那快去啊,別不沐浴睡覺夜裏熏著姨哦。”
貴人抹淚道:“我不會嫌你娘。”
賀氏破涕而笑,給曲氏打了招呼,就挽著身上香噴噴的貴人去了客房,把急匆匆趕回來李老實、李雲青都甩在一邊不管了。
夜深人靜,客房裏傳出嚶嚶的哭聲,貴人與賀氏側躺在床,麵對麵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許多年前冬季的夜晚,在長安陰暗冰冷的牢房,她們分別時的最龗後一晚,餓著癟癟的肚子,坐在鋪著落有血跡幹草的地上,縮著瘦弱的身子緊緊挨著。
同一牢房十幾個罪官家眷已經先後被官兵帶走,都是送去當官伎或是軍妓。
那些女子都曾是長安城貴族高官的妻女,談吐高雅,精通詩琴書畫,身份尊貴。
有個性烈的女子年齡比她們大三歲,身體已經發育了,被官兵摸了一把胸,當時就烈性的一頭撞死在牆上。
貴人輕聲道:“怡娘,還記得娘的遺言嗎?”
賀氏回想到生母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卻不得不吞毒而亡,淚水潮湧,哽咽道:“一定要活下去,保住賀家血脈。”
“我們都活下來了。”貴人輕歎一聲,“可是我們怎麽保住賀家血脈。”
客房裏突然靜了下來,姐妹倆都心知肚明。
貴人如今是國公府嫡子的原配正妻,身份地位擺在那裏,就算生十個兒女,也不可能有一個隨了她姓賀,何況她身體如此差,再次懷孕生子會要了她的命。
賀氏倒是生了兩男一女,李老實一切聽她的,可是曲氏將子嗣看得很重,肯定不會同意孫子孫女改姓賀,隻有等著李炳回來才能開口提此事,最終能不能成,完全要看李炳。
良久,賀氏淚眼幽幽,道:“姐姐,你的身子不太好,明個讓晶娘給你把把脈。”
貴人好奇的問道:“晶娘小小年紀,是如何當了藥師?”
賀氏一說起小女兒,臉上立刻浮現笑容,興奮自豪的從李晶晶一點點大對藥草感興趣說起,一直說到白雲觀道教首席大藥師元洪子代師收下李晶晶做記名弟子。
貴人聽得認真,時而微笑時而讚歎。貴人說起唯一兒子,賀氏也是笑著傾聽。
不知不覺姐妹倆說到了夫君,貴人道:“我成親之夜就給你姐夫說過,你若納妾,我便自請下堂。他如今外頭有人,隻是不帶回家。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賀氏輕歎一聲,勸道:“姐姐,以姐夫的身份、地位,能做到這樣,可見還是對你心懷敬重。”
貴人淡淡道:“眼不見為淨。我不知他對我如何,我是對他無心。我的心都用在教導興郎。”
賀氏讚同的點頭道:“母憑子貴。姐姐,你這樣想就對了。”
次日賀氏比貴人先醒來,瞧到已是日上三竿,將貴人搖醒,笑道:“你還說比我先醒呢。”
貴人打了個嗬欠,含糊不清的道:“我以前在府裏都睡得很輕,怎麽到了你家睡得這麽沉,連夢都沒有。”
她怎知昨晚李晶晶已在她喝的水裏悄悄放了助睡眠的寧神粉。
賀氏俯身親密的摟著貴人,撒嬌道:“姐姐,你在我家多住幾天,我有很多話跟你說。”
貴人慵懶的抬抬哭得紅腫的眼皮又閉上,伸手撫摸著賀氏的烏發,道:“你婆婆縱著你,家裏大小事,都不用你操心。我可沒你那好命,我婆婆雖在長安,可是潭州府裏我婆婆的婆婆要我侍候,一大家子人等著我支派活。”
昨晚貴人已跟賀氏說了。
正經的國公府在長安,潭州國公府住得是秦國公的生母明氏。
明氏隻生了秦國公一個兒子,自是由秦國公養老送終。十幾年前秦國公把明氏接到長安,明氏患了水土不服之症,據說連皇後娘娘都醫不好。
秦國公隻好把明氏送回潭州,安排二兒子秦躍在明氏跟前盡孝道。那時秦躍已跟貴人成親,明氏年齡大不願操心,貴人就成了潭州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府裏大小事都由她安排。
貴人生著一顆七巧玲瓏心,不但學問好,家也管的好。明氏對貴人讚不絕口。
貴人雖然娘家沒有人,但是娘家人在世時名聲極好威望很高,開朝、定朝名士都極為推崇。她為了替娘家人正名,寫了一部詩集,得到皇帝何冬的朱批,皇後的賞賜。
秦國公祖上是強盜,整個國公府缺得就是名聲,貴人正好給國公府贏來了名聲。秦國公對貴人這個兒媳婦非常滿意。
後來貴人生有兒子,兒子還很爭氣。
貴人在潭州國公府日子總體不錯,就是操心勞神。
曲氏早早的起來做好了飯。小晴、何嫂愧得連聲陪罪。
賀氏起來用了一點,就讓小晴撤下了,等貴人起床漱洗完畢,何嫂與小晴已做好了午飯。
李晶晶睜大眼睛望著貴人,笑眯眯問道:“姨,你在家裏也不吃早飯?”
貴人鬧得個大紅臉,道:“我隻是在你家這般隨意。我在我家裏起得很早。”
李晶晶繞著貴人轉了一圈,“我不相信哦。”
貴人辨解道:“真的。我在家起得早,也吃些點心。”
李晶晶笑道:“我娘要我給你把脈呢,就等你吃過午飯吧。”
李雲青下了學堂回來,跟貴人行過禮,去淨了手,李家就開始用飯。
大中午外頭熱得像蒸籠,蟬蟲煩躁的叫著,絲毫影響不了李家人的好心情。
主客在堂屋坐了兩桌,貴人帶的四奴婢、武道姑與李家的兩個武道姑坐次桌。
主桌十個菜,次桌六個菜,次桌炒了蔥爆臘狗肉、紅燒草魚、涼拌醬肘花、素炒筍片。
曲氏正要說話,賀氏輕搖頭。
貴人招手叫過小晴,道:“你來這裏要按李府的規矩擺飯。以後兩桌的飯菜一樣。”
小晴恭敬的答道:“是。”
李雲霄幸災樂禍朝小晴做了個鬼臉。
貴人忍俊不禁,慈愛的伸手摸摸李雲霄的頭發,對賀氏道:“興郎小時候性子跟霄郎一樣活潑頑皮,後來被我管得完全變了。”
賀氏道:“我那未見麵的外甥年少考中秀才,肯定是好龗的。你下次可一定要把他帶過來讓我瞧瞧。”
貴人點頭道:“等著大暑書院休課,我帶他來你家多住幾日。”
曲氏瞧著姐妹倆哭得紅腫的快要睜不開的眼睛,體貼的道:“親家姐姐,你要是來村裏不方便,就讓怡妹子帶著霄伢子、晶妹子去潭州瞧你。”
李雲霄興奮的叫道:“好哦。我要去姨家玩。”
賀氏與貴人大喜,均是多謝曲氏。
次桌的小晴與何嫂見貴人頻頻露出笑容,也跟著十分歡喜。
主客正熱鬧的吃著午飯,就聽見外頭傳來十幾個男女急促的哭嚷聲。
一個蒼老焦急的老者聲音在院子裏響起,“珠妹子,你家晶妹子在嗎,快請她救救你六叔唯一的外孫子。”
又一個悲痛的老者聲音響起,“珠妹子,求你省省好,讓你家晶妹子救救我苦命的外孫子,他快斷氣了。”
曲氏顧不得摸嘴上的油,率先離了飯桌去了屋外。
賀氏朝著一臉詫異的貴人道:“姐姐,這是來找晶娘求藥的,你在堂屋裏坐著用飯。我們去外頭瞧瞧。”
李晶晶道:“姨,你千萬不要害怕哦。”
貴人點頭道:“放心。姨的膽子很大,不會害怕。”
李家人都放下碗筷出了堂屋,貴人非常沉得住氣,仍是優雅的吃著飯菜,站在她身後的小晴也是未移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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