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繼續分析
想從張子新那裏得來線索是不可能的,因為當阮瞻把他從殘裂幡裏放出來時,才發現他傷得非常嚴重,靈識微弱極了,連形都已經無法聚起,更不用說交談了。
“唉,你收他的時候誤傷了他吧?”萬裏同情地說。
阮瞻搖搖頭,“不是我。如果不啟動殘裂幡中的炙術,它隻會起到容器的作用,不可能傷了靈體。而那個方法太殘忍了,我從來沒有使用過。”
“那他――”
“先幫他護住靈識再說吧!”阮瞻歎了口氣,先揮出一道無形的符咒,把那慢慢變淡,幾乎就要透明了的黑氣固定在半空,然後轉身在衣櫃深處翻出一隻紅漆木盒,把其中奇怪的瓶瓶缺罐罐、三張質感特殊的符紙、一疊普通符紙、一支通體純黑的毛筆和七柄三寸長的小木劍拿了出來,擺放在書桌上。
“喂,這是包大同的東西,私自翻的話,不好吧?”包裏看著阮瞻,“至少要裝出一點‘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的表情才像話嘛!”
阮瞻頭也不抬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龍大師留給我的盒子好好藏在小夏房間的書櫃裏,他也找出來毫不客氣的翻過,而且不止一次,我也沒見他有半分不好意思。”他一邊說,一邊找出兩個瓶子,仔細辨認了一下,就開始用那隻怪筆蘸著一個瓶子中的東西在符紙上劃起符咒來,“我很對得起他了,用的是普通的符紙和普通的朱砂,沒想到他的好東西還真不少。”
萬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這可能就是包大同的人格魅力所在吧,他能讓所有人和他輕鬆地相處,就算阮瞻這樣矜持內斂的個性,也能那麽隨意地彼此對待。
眼見阮瞻一連畫了十二張符咒,分別貼在朱漆木盒的六個麵,裏外各一張,然後虛空畫符,嘴裏還念著聽不懂的咒語,向盒子伸指一揮,那團看起來馬上就要消散的黑氣就如被牽引著一樣,慢慢飄進了盒子裏,阮瞻隨後關上盒蓋。
“連木盒都征用了嗎?”
“這木盒也不是普通的,有靈氣在裏麵,可以幫張子新聚形。”阮瞻把木盒擺在床下陰暗處,“他的實力和小女妖相差太大了,差點魂飛魄散。怪我,先前沒有注意到,不然早些施救,可能會容易一點。”
“好大一份人情。”萬裏輕歎著,心中一片了然,“他拚著自己魂飛魄散才把小夏救了,你要怎麽還他?!”
“我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做。”阮瞻神色間閃過一絲疲憊,但轉瞬又恢複了常態,“我會如他所願。”
萬裏苦笑了一下,“看吧,這就是男人,為了保護自己的老婆孩子,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不過,這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呂妍可能真的是無辜的,這世界上也可能有一個真正的小童存在。你看,我們來推測一下――當年張子新招惹了那對妖怪,不僅帶給了自己無妄之災,同時也給自己沒過門的老婆和沒出世的孩子帶來災禍。那對妖童死於三百多年前,對現代的大都市充滿了好奇,所以他們沒有吃掉張子新的魂魄,而隻是折磨他取樂,或者利用他來到城市。這裏的一切他們當然都沒見過,甚至是想也想不到的,相對於被埋在地下三百多年的寂寞與黑暗,他們一定非常喜歡這裏,於是就住了下來。大城市裏紅塵萬丈、風煙滾滾,就算有再多肮髒、陰暗的地方,畢竟是人類的地盤,陽氣旺盛。這兩個妖童雖然法力高深,但還是要找個棲身之地,所以他們選了呂妍。甚至,呂妍肚子裏有了一個孩子,這對妖童中的一個選擇了這個未出世的嬰兒做為他的容器,或者說是寄生體,而這個寄生體,當然就是後來的小童。”
阮瞻聽著萬裏的話,踱到窗口去。向外一望,隻見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真的有萬裏所說的紅塵萬丈之感。可是在這麽巨大繁華的都市裏,在這麽多的人中,每個人所要擁有的、所要保護的都不多吧!像張子新,他隻是要保護自己的老婆、孩子,而他呢,隻想要那個睡在隔壁房間的女子平安而已!這一刻他突然有了盡力去幫張子新的想法,就算張子新沒有送那麽大個人情給他也是一樣!
“說得有道理。”他低低地說,“那男妖搶占了真正小童的肉身,可是有一個問題,人生來除了父精母血,也是帶有魂魄的。妖童占據了小童的肉身,那麽小童原來的魂魄到哪裏去了?”
“不會――是吃了吧?”萬裏有些擔憂。
阮瞻想了一下,覺得不太可能。轉世輪回也好,重新投胎也罷,在肉身衝出母體的一刻,新的生命和魂魄一片空白。雖然極弱,但也因為還沒有沾染這俗世的一點氣息而純淨無比。柔弱和純潔到極致的東西也是最強大的東西,因為那是最自然的先天之力,妖童的法力雖然很高,但他也不能對抗這自然之力,最多是擠占了新靈魂的位置,在以後的日子裏想辦法讓這魂魄慢慢枯萎。
這是可以證明的,因為昨晚那女妖對小夏說:我真想像哥哥那樣擁有自己的身體,可以慢慢長大!
“就是說――呂妍母子被附體了!”聽了阮瞻的解釋,萬裏皺起了眉頭。他心腸軟,最看不得女人和孩子受欺侮。
“小童肯定是被附體的,但是呂妍卻不是。”阮瞻搖搖頭,“你看,妖怪有兩個。一個就是從小童一生下來就附在其身上的男妖;另一個就是那小女妖,我們見到她時,她一直是張嘉琳的形象,她還對小夏說要搶占小夏的肉身,更要多找幾件人皮衣服,以備隨時更換。你注意到沒有,她對小夏說:我已經三百多歲了,不能總是小孩子的樣子。這證明什麽?證明她一直保持著小孩子的外貌。”
“我也一直不大相信呂妍有問題。”萬裏再度回想呂妍的所作所為,“因為是她找到的我們,當時她的表現和眼神也不是能裝出來的。但想想,她也有一點古怪的地方,讓我有點摸不透。你覺得,那小女妖會不會偶爾附在呂妍身上?如果會,那就可以解釋呂妍為什麽有時候正常,而有時候行為古怪了。”
“也許吧。不過我傾向於這兩個妖怪的魂魄在開始時都藏在了小童的肉身裏,隻不過男妖是主,女妖隻是淺附,類似於住在朋友家的感覺。因為那個男妖明顯想體會慢慢長大的感覺,要知道他們可是在五歲時就被灌入水銀,活活的陪葬了,人生有著巨大的缺憾。而正因為兩個魂魄同時寄生在一個肉身裏,才造成了那肉身因為不堪重負而脆弱非常。我記得我問過呂妍,她說小童之前生過一場很重的病,醫生說孩子的身體機能非常糟糕,都下了病危通知,不過後來卻奇跡般痊愈。而那之後不久,這裏開始失蹤小孩子了。”
“啊,這樣說就解釋得通了。”萬裏拍了拍額頭,“我說他們五年前就來到這裏,為什麽最近才開始鬧事呢!想必他們這麽多年一直呆在一起,一起適應朱雀聖 甚至是想好好在人間生活也不一定。隻是,現在小童的肉身再無法裝下他們兩個,所以寄住的小女妖開始找新的寄生體。”
阮瞻看著萬裏,半天沒說話,末了才輕斥一句,“你竟然所謂著名的心理醫生?明顯是蒙古大夫!沒治得病人心死真是運氣,居然還有人請你講課,追讀你發表的論文?!這世道,老子真沒眼瞧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或許你前麵的猜測是對的,可那小女妖的動機就那麽簡單?那她為什麽禍害那麽多小孩子?如果真的是想體驗人生,自己也去找個快出生的寄生體不就得了?他們法力那麽高,如果想這麽活下去,如果不是因為遇到我們,也許就這麽幾十、上百年的瞞下去也做得到,為什麽要鬧那麽大?難道真是吃飽了撐的?我是說你單純呢還是說你白癡,配合著想想小夏的遭遇,你就沒分析出什麽心理原因?你不是說過嗎,無論人也好、動物也好、靈體也好,行為就是再沒有規則可循,也有其最初和最深的原因,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就沒看出什麽蛛絲馬跡來?!”
阮瞻少有的一頓搶白,說得萬裏一時摸不到頭腦,“我一時沒有繞過彎來,你倒說來聽聽。”
“自己想去吧你!”
“好好,我自己想。”看阮瞻有些煩躁,萬裏知道是他一定是突然又想起男妖對小夏的企圖,所以情緒略有失控,“但你至少要告訴我,張子新為什麽會這個時候出現?”
“簡單的很。”阮瞻平靜了一下情緒,攤開手說,“那對妖怪利用他來到了城市,完全沉浸在都市的繁華或者其它事情中,對張子新就失去了興趣,甚至連他的魂魄也不想吃。張子新本來可以去輪回,可他放心不下呂妍,所以就一直躲在她身邊五年不去。這也就是為什麽呂妍總覺得丈夫未死,總感覺他出現在她身邊的原因。而這對妖怪法力雖高,可是一個魂魄想要躲避起來不讓他們知道,還是有很多方法的。”
“那張子新為什麽不在夢中和呂妍說個明白呢?”
“這對妖怪想利用呂妍融入這個社會,甚至還想享受一點母愛。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對她不利。但如果呂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而張子新又無法保護他,你猜呂妍還活得了嗎?呂妍死了,小童怎麽辦?你要是張子新,會怎麽做?”
“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我不過是被一點問題絆住了,一葉礙目而已。”萬裏說,“他們之間本來有一點脆弱的平衡,而後來那小女妖開始禍害世人,這種平衡就岌岌可危了,也威脅到了呂妍和真正的小童的安全。而這時,神通廣大的包大法師出現了,所以張子新才頻繁找到呂妍,因為他知道她思念他,為了見他,她會找包大法師,這樣就把我們也卷了進來。而他不必擔心這對妖怪會知道這件事,因為母親心中所想的,怎麽會告訴那麽小的兒子呢?”
“但我們一出現在呂妍家,那對妖怪必然知道了,所以小夏才接二連三遇到怪事。而張子新則躲在暗處,看能不能幫上忙。昨晚小夏遇到了危險,他拚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去救小夏,是想以此來交換我們去幫助呂妍和小童,因為他自己是辦不到的。”
兩個人越說越覺得接近了真相,心裏都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別忘了包大同。”萬裏提醒道,“那對妖怪和他有仇一樣。不過既然他不是那老道士的後世,就一定還有其它原因。還有啊,呂妍是母親,她獨自養大體弱多病的兒子,不可能一點異狀也沒有發現,她為什麽沒有懷疑呢?”
“這不難理解。”阮瞻微笑,可是萬裏卻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一絲苦澀和悲涼一閃而過,“她不可能沒有發現什麽,可你也說了,她是母親,就算明知道孩子有問題,也會隱瞞起來。就好像段錦,可能做了很多壞事,可卻是個真正的母親,從不會厭棄自己的孩子,哪怕他是魔鬼。”
為什麽?為什麽他沒有這樣的母親,是他特別不幸,還是他特別可怕?還記得他四、五歲的時候,不知道為了什麽而不討父母的喜歡,父母隻喜歡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和比他大兩歲的姐姐,於是他隻好一個人玩,玩著玩著就到了鎮上的墓地,看到那裏有許多奇形怪狀的人。他不怕他們,和他們在一起也很開心。一個夏日的晚上,他常常見到的那個總是伸出舌頭的阿姨站在他家門口,對他說:陽間的人家是‘非請勿入’的,你請我進來吧,我聞聞飯菜的香氣。他照做了,結果把母親嚇得昏死了過去!他很內疚,告訴父母這一切是他做的。於是,他像一隻流浪狗一樣被丟棄。
同樣像小狗一樣,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被扔掉後又找回家去。五歲的孩子,一次次被拋棄,又一次次走了回去,走得饑餓難當,走得滿腳是泡,一路上竟然沒有一個大人來問問他的情況。可是回到家不久,他就會被扔得更遠!他以為是他做了壞事讓父母生氣,隻要他聽話就會原諒他的,他甚至對那個伸舌頭的阿姨大發脾氣,當著父母的麵,從手心中揮出火來。然而他還是在父母的眼中看到了驚恐和厭惡。直到最後一次,他的父親說帶他去旅行,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車,買了許多好吃的東西給他。當時他多麽開心啊,可是當他在黑夜中被扔到一輛運煤的貨車裏的時候才明白,他的父母是不想要他的。這世界上,沒有人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