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萬朝會尾聲的階段,瑞怡公主與赫連律習的緋聞,無疑成為了盛事之餘最後的興奮點。大家都樂此不疲地談論著、猜測著兩人以及背後兩國之間的關係。
午後,徐螢陪著皇帝坐於小亭臨水納涼、消食。冰鎮的酸梅湯十分對端煜麟的胃口,他一連喝了兩碗。
待他想飲第三碗時,被徐螢勸下:“這酸梅湯又酸又涼,恐對陛下的痰症不利,還是少飲為妙。”
“嗯,愛妃說得有理。朕不該貪涼,不喝了。”端煜麟悻悻地放下瓷碗。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八月份都快過了一半了!萬朝會也即將結束,臣妾這心裏還有些舍不得呢!”徐螢搖著扇子與皇帝閑聊天,可腦子裏卻飛快地轉著,想找個契機將聯姻的事兒說出來。
“誰說不是呢?下一次又要再等五年,朕也頗為不舍。”端煜麟略顯失落。
契機來了!“恐怕皇上不舍的不隻是朝會吧?此番盛事落幕,皇上將有一位掌上明珠要遠嫁他國了。”徐螢唏噓不已。
“是啊,雪國求娶之心很誠啊!朕都不好拒絕。”勢必要舍棄一位公主了。
“皇上想好要許嫁哪位公主了嗎?”徐螢假裝不經意地探詢。
“還沒有。怎麽,徐妃有什麽好的建議?”端煜麟斜著眼睛看她。
徐螢以扇掩麵:“皇上若不嫌臣妾愚鈍,願意聽臣妾一言,那臣妾就鬥膽說兩句。”她拿過石幾上的一個精致小碟和兩隻蘋果,給皇帝演示:“皇上請看,這兩隻形狀、顏色都差不多的蘋果,放在一起看著可和諧?”
“形、質相近,自然是合適的。”端煜麟摸了摸胡子,不解其意地看著徐螢。
徐螢不急著解釋,繼續問道:“它們放在一起的確合適,但是可有特別?”
端煜麟搖頭:“毫無亮眼之處。”
徐螢神秘一笑,又將其中一個蘋果放入精致的碟子中,問道:“現在皇上再看呢?”
“普通的蘋果放入好看的容器中,也顯得格外不同了!好像……變得更優質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這便是了!”徐螢指了指蘋果:“它們就是赫連九王和靈毓公主”又指了指碟子:“而這個就像是瑞怡公主。”這樣清晰的比喻,皇帝不可能不明白了。
“九王和靈毓,都是庶出。無論容貌還是出身,都旗鼓相當。就像這兩個蘋果,搭在一起並沒有什麽不妥,可就是少了‘新意’;”端煜麟自言自語著,一邊拎起那個放在碟中的蘋果:“但是放到碟子裏,一下子就與眾不同了!”
“正是這個道理啊!”徐螢知道皇帝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朕懂了。多謝愛妃提點啊!時候不早,朕也該回去了。”端煜麟看似欣慰地拍了拍徐螢的手背,然而一轉身嘴角卻掛上了似笑非笑的笑容。
“臣妾恭送皇上。”徐螢屈身送駕,她用餘光瞟著桌上——一個白瓷金漆描花的碟子裏盛著一個其貌不揚的青蘋果。
徐螢漸漸露出陰狠的笑容:“鳳舞,你就等著痛失所愛吧!隻有你傷心了,本宮才能痛快!”
走出很遠之後,端煜麟才收斂了笑意,臉色轉為凝重。他停下腳步問身側的方達:“你覺得徐妃是真心替朕分憂嗎?”
方達深鞠一躬:“徐妃娘娘自然是為聖上籌謀,隻不過……這裏麵也少不得對皇後娘娘的報複吧?”看得出,徐妃對皇後的怨氣還是很深的。
“是啊,她從一入宮開始就處處與皇後相爭。朕貶謫她為妃,她以為是皇後在背後搞鬼,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其實徐螢錯怪皇後了,皇後對她已經算得上寬宏大量了。
其實,陸晼貞絕食而亡後,情淺曾帶著一隻護甲找過皇後。鳳舞看了護甲,聽了情淺的描述,更加確信這裏麵少不了徐螢的參與。更有甚,徐螢很可能就是幕後主使!然而逝者已矣,再多追究也沒有意義。鳳舞決意隱瞞事實,讓一切隨風而往。
情淺得知皇後並無為貞嬪伸冤之意,絕望之下與主子同去了。鳳舞念其主仆二人的忠烈,私下將護甲帶給端煜麟看了。端煜麟也明白徐螢手上必不幹淨,隻是萬朝會開幕在即,他和鳳舞一樣,不想再起波瀾。於是,此事就無聲無息地壓下了,徐螢也僥幸逃過一劫。
“老奴以為,徐妃以怨報德,是萬萬不該的。”方達冷觀後宮爭鬥多年,也是看不起徐螢這般的小人。
“那你是不讚同朕將瑞怡許配給九王了?”端煜麟折下路邊的一支柳條,卻不知該送別誰人?
“不,老奴讚同。”方達語出驚人:“九王雖性格軟弱,卻是心地純良的好孩子。公主嫁給他,不會吃虧。況且……公主遠嫁之後,皇上對鳳氏下手時,也少了一重顧慮;公主也免去了麵對至親相殘的痛苦。皇上這是心疼和保護公主,隻是旁人不懂。”
端煜麟苦笑著搖頭:“方達啊方達……果然還是你這老家夥最懂朕心!”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佳節。可是皇帝的一道聖旨,卻斷了鳳舞往後所有的團圓——嫡長公主瑞怡,賜婚雪國九王赫連律習。萬朝會結束之期,便是公主出嫁之日!
“啊——”鳳舞將聖旨狠狠丟出寢殿大門:“好你個端煜麟!你要挖我的心肝!你要絕我的命數啊!”鳳舞的內心哀泣著、嘶吼著,臉上卻竭力隱忍著,隻是她麵部的肌肉一直不停地顫抖著。
“娘娘息怒!不能直呼皇上名諱啊!”妙青和德全等幾個心腹,無不被鳳舞的神態嚇壞了,紛紛跪地勸慰。
“出去!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本宮要一個人靜靜!滾呐!”鳳舞一腳將大殿正中的漆金大鼎踢翻,香灰揚揚灑灑,散落一室。
下人們統統退避三舍,就連妙青也不敢輕易靠近鳳舞,隻能靜候在門外。
良久,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門內。滿月照不明她的表情,她就那樣呆立著一動不動。
“滾!本宮不是說過不許來打擾嗎?”鳳舞朝那個影子丟了一個茶杯過去。茶杯砸偏在了門框上,粉身碎骨,而那個人依舊紋絲不動。
“母後,是兒臣。”端祥嘶啞的聲音傳來,顯然是哭過了。她在門口靜立了許久,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母後和未來。
“瑞怡?本宮的瑞怡!快過來!”鳳舞朝女兒張開雙臂。
端祥也在長大之後,第一次坦率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情感——她撲進母親的懷中,痛哭流涕。
“母後,兒臣不想嫁到雪國去!不想嫁給那個笨蛋九王!”端祥抓著鳳舞的衣襟,可憐地哀求:“母後,您想想辦法吧!您去勸勸父皇,讓他收回成命吧?母後救救女兒吧!”
“傻姑娘,皇帝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豈有收回之理?”更何況已經書成了聖旨、蓋了玉璽?鳳舞憐惜地撫了撫女兒的頭發,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能啊!
“那怎麽辦?難道真的要兒臣遠嫁異國嗎?”端祥搖著頭:“明明九王與靈毓妹妹相處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纏上兒臣了?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赫連律習與端琇見過三次麵之後就突然斷絕了聯係,轉而苦苦糾纏她。一定是端琇跟他說了什麽!而且上次九王爬狗洞、無意撲倒她的事情,她明明勒令不許外傳了。可流言蜚語還是迅速地蔓延開來,這背後不可能沒人操控!是誰?究竟是誰,害她至此!
端祥將自己的懷疑向母後訴說了。鳳舞細細回想,也覺得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打了她們個措手不及!
鳳舞捧起女兒的臉,替她擦掉淚水,語氣堅定道:“母後一定要查出幕後的推手!你要相信,母後不會放棄你的!”她決定了,即便抗旨,她也要爭上一爭!
“嗯!”端祥重重地點了點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全心全意地相信母後、依靠母後。
赫連律習捧著聖旨呆若木雞,他太震驚了,以致於失去了所有反應。
“嘿!你小子高興傻了?”赫連律昂在弟弟腦門上敲了敲。
“啊!這、這就成了?”他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皇帝將瑞怡長公主賜給他做王妃了。
“是啊,成了!”律昂興奮地擁抱了兄弟一下:“九弟,你尚了大瀚朝最尊貴的嫡長公主!你為雪國立了大功,今後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你!”
“嘿嘿……”律習傻笑著,他可沒想那麽多。他隻知道,那個嬌蠻跋扈的小公主即將跟隨他回到雪國、成為他的妻子,與他攜手一生。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地想笑出聲來。
更深露重,昭陽殿前的石磚映射著森冷的月光,冰涼如水。
大瀚皇後一襲素衣,脫簪散發跪於院中,雙手捧著賜婚的聖旨,哀聲高呼:“臣妾求皇上收回聖諭!臣妾不能沒有瑞怡,讓女兒離開臣妾,就是要了臣妾的命啊!”鳳舞深深下拜,口中哀求不停:“求皇上垂憐,留臣妾一條‘性命’吧!臣妾寧可不做這個皇後,也不願飽嚐親子分離之苦!”
殿內聽著鳳舞哀求的端煜麟,心裏也極為難受。他幾次想衝出去拉起鳳舞,可最後都狠心地忍住了。他隻能故意裝出冷漠的聲音,對著門口回複:“皇後回去吧。君無戲言,更何況聯姻關係到兩國邦交,豈能出爾反爾?”
可是無論他怎麽解釋、怎麽威嚇、怎麽命令,鳳舞就是不肯離去。她喊得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了,就改成磕頭。那一個個擲地有聲的重頭磕下去,鳳舞頭破血流的同時,端煜麟的心何嚐不是鮮血淋漓?
“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暈過去了!”直到方達慌忙來報,端煜麟才放下一切架子,衝到殿外將昏厥的鳳舞抱了起來。
夜色中,端煜麟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水光,聲音也略微哽咽:“你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