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答:“相知相守,相濡以沫。”
“如此,何為相知?”翎王又問。
皇上一笑,道:“二哥是為漪瀾宮封宮一事而來,對嗎?”
翎王並不否認,點點頭。在進宮之前,他已經向宮門口兒的守衛們打聽過了,他們說漪瀾宮今早還是封著的,現在應該也沒解開。他竟然不信她到這種程度!如此,為何還要留著她?莫不如放她自由!
“陛下,臣以為,身為天子,更當以身作則,明斷是非,而不能胡亂冤枉梁上之人!而身為夫君……自該了解自己的娘子,知道她是何性情、知道她何事肯為何事縱斷頭寧不肯為。如今陛下這般糊塗斷案,不免會使得人心動蕩不安把?”
“誰的心動蕩不安?菀汐的心,還是二哥你的心?”皇上問。
“臣心、民心。”翎王道。
皇上一聲冷笑,道:“二哥,你說得好生冠冕堂皇。朕和皇後的家事,身為臣子,誰敢管、誰應該管?身為百姓,更是隻有聽聽的份兒,豈敢因一些傳聞,就心亂到不認國、不認君、要推翻了朕去?二哥未免太危言聳聽了吧?而二哥這番危言聳聽,緣由為何?”
翎王道:“君有不妥,臣當諫之。”
“那麽……若臣有僭越,君該不該除之呢?”皇上的聲音已經完全沉了下來,冷冷盯著翎王。
這一陣子菀汐一直和他在一起,怕是沒工夫給二哥傳些什麽。而且,之前的錯誤,他是不想再犯了。此時他相信,二哥的到來,和菀汐沒有半點兒關係。就隻是二哥關心心切,又如搶親那般不記後果,反而給菀汐添了麻煩罷了。
可京都城裏發生的事,怎麽這麽快就傳到了邊疆?定然是二哥一直派人留心著菀汐這邊的動靜,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著菀汐。
嗬嗬……他們風家,除了大哥之外,還真各個都是情種啊。就連一貫冷漠的老五也不例外。其中他和二哥尤甚,都是認準了一個人兒,便死抓著不放手,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放過那人。這本是好事。可不幸的是,偏偏他和二哥認準的,卻是一個人。
“若陛下有除掉臣之意,臣定不求饒。”翎王聽得皇上這麽說,不免心內一寒。他隻是想要提醒三弟,得到了,便該珍惜。
“是啊……素來知道二哥是有膽量的……”皇上靠在椅子上,眸光沉沉地看著他二哥,“身為臣子,敢覬覦當朝皇後;身為兄長,敢覬覦弟妹。二哥的膽量,大得朕都佩服了。”
“彼此彼此……”翎王冷笑道,“陛下麵前不敢托大。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敢納亡兄之妻於後宮之中,且還寵愛得不到半年便晉了位份。此等孤勇,臣望塵莫及。”
“而且”,翎王鄭重道,“臣並未覬覦,隻是見不得故人受委屈罷了。知道無人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便鬥膽過來直言一番。”
皇上笑道:“二哥,朕早怎麽沒發現,你的嘴皮子這麽溜呢……原來也是個能言善辯的主兒……”
話是笑著的,但是麵色,已經陰沉得如同被罩上了一層陰雲。
翎王也不客氣,皇上沉臉盯著他看,他便也回敬回去……一時這兩人對峙著,好像隨時都要拔劍相向似的。
當然,這隻是兩人心裏的想法兒罷了。禦書房裏,誰也不能做出這樣糊塗的事情來。不然至列祖列宗於何處呢?至國運於何處呢?
在對峙了許久之後,還是皇上先開口緩和道:“所以二哥此番回來,目的是什麽?”
“勸陛下解開封宮,並且徹查有人加害皇後一事。將罪魁禍首揪出來,給予處置、昭告天下,給枉死的知秋姑娘一個交代,也莫要再讓皇後蒙受這不白之冤”,翎王起身,施禮道,“臣希望陛下莫要被奸邪遮蔽了雙眼,能夠明斷是非。”
皇上隨意笑道:“若朕不願意呢,該當如何?”
“臣願長跪不起,直到陛下願意徹查此事為止。”翎王道。
說著,撲通跪地,一絲猶豫也無。
原本皇上沒什麽怒氣,隻是想要逗逗他。卻見他這般決然,完全是要與對立到底的樣子,一時心內有氣,拂袖而起,道:“那你就跪著吧!反正二哥一路在馬背上顛簸,也該歇歇了!”
他倒要看看,二哥這頭強驢能強到什麽程度!
二哥也真是夠奇怪的,因著有和菀汐的那斷過往,他本該處處避嫌,此時卻是這般找上門來鬧不痛快。
這是他的家事,縱然不是在皇家、縱然二哥和菀汐沒有過往,身為兄長,也不該攙和不是?怎的就糊塗到這種程度!
果然深愛使人心盲!
如今日這般在人後還好,若是像搶親那次,全然不顧地在人前犯糊塗,他就是想保、也保不了了。
而且母後對菀汐不滿,正愁找不著由頭重責她呢。若是二哥真的弄出什麽大事兒來,可不是要讓菀汐陷入極為不利的境地?
所以這一次他絕對不能給二哥好臉色看。必須要讓二哥知道這樣做的錯處,一次就將他嚇唬住了,莫要讓他再犯!若不趁早讓二哥好好醒醒,以後指不定要弄出什麽亂子來呢!
剛推開房門,就見秦穎月正走到門口兒。
“臣妾給陛下請安。”秦穎月施禮道。
“什麽事?”皇上問道。
“臣妾已經領了靳嬤嬤傳來的話兒,知道自己一時糊塗犯了錯,特來向陛下請罪。”秦穎月道。
皇上點點頭,道:“無妨,以後仔細些便是。”
說話之時卻並未看她,隻是邊往前走,便說了這一句。話說完,人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去了。向白太醫一招手,示意白太醫跟著他過來。
秦穎月心內一沉,卻還是得體地回身向皇上施禮,柔聲道:“臣妾恭送陛下。”
皇上並未回頭,隻是帶著白太醫往漪瀾宮去。
秦穎月緩緩起身,往屋裏看了一眼。隻見翎王竟然在禦書房裏跪著呢!
這可是件大事兒啊!而且是大大的好事兒!
心裏的失落頓時煙消雲散,隻是帶著小桃回宮去了。
是冬雪瞧見翎王進了宮,回去告訴了薄馨蘭,薄馨蘭緊忙讓冬雪過來告訴她薄馨蘭從妃位被降為嬪位,這一陣子可謹慎得很呢,擺明了是不想出頭了。她原本也不樂意讓薄馨蘭利用著做事,隻是她已經籌謀到這個份兒上,若最後一步走不好,豈不前功盡棄?因而還是帶著小桃過來確認一番。
一是想要確定進宮的人是不是翎王……雖說她之前有了這一計、覺得翎王一定會來,但是事有萬一,沒到最後關頭,誰也不能全然吃準了不是?二是想要確定,皇上和翎王有沒有惱起來。現在看來,皇上果然和翎王惱了。
回到漪瀾宮,多半是要對容菀汐頗有不滿的。可是她要的,豈能隻是不滿這麽簡單?
可翎王,到底來遲了……
如果在皇上沒有處罰她和薄馨蘭之前、在皇上還以為容菀汐和翎王有勾結之前,翎王來京,皇上一定會認為人是容菀汐叫來的……如此,最好的情況,很有可能是容菀汐直接被廢掉!最壞的情況,皇上至少也會徹底冷落了容菀汐,至少得一年半載地不去漪瀾宮。
然而現在,翎王過來,皇上會怎麽想?如果皇上不覺得翎王是容菀汐叫來的,隻是覺得容菀汐舊情郎有些麻煩,因此而對容菀汐多有抱怨,能有什麽用處呢?
她費心籌謀了這一番,偏偏沒占上天時地利人和。如今翎王人已經在禦書房裏跪著了,她卻忽然沒了主意,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她的宮裏說話不方便,現如今這種情況下,想去見薄馨蘭,自然也不方便……
走在禦花園裏,看著已經盛放的各色嬌花,秦穎月更覺心亂不已。如若此番圖謀成功,今年夏日裏,這些花朵就是為她而開了。可偏偏,怎的已經是事成之後了,這譜好的音,卻又忽然斷了弦。無弦,讓她如何能談。
皇上對那封模仿翎王筆跡的信任、對容菀汐的懷疑,就是她的弦。可現在這弦斷了,她到哪兒去找個替代的呢?
是的,根本沒有可以替代的!那就是唯一的存在!
顯然從皇上這邊下手是不行了,皇上已經對她很不滿,這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皇上躲得遠遠兒的。讓他看不到她,也就想不到怎麽收拾她。
“秦嬪娘娘吉祥。”正想得出神兒,忽聽得前方響起了請安聲。
看去,是霍貴妃宮裏的清平,正在三步遠的地方規矩拘著禮兒。
秦穎月忽地心念一動,覺得,或許有一個很簡單的法子,可行……
但還是要先去探探路子,確定一番。畢竟平日裏她和這霍貴妃來往並不多,吃不準這江湖女子的性子。知己知彼。
“呦,這不是貴妃娘娘宮裏的清平姑娘嗎?姑娘快快請起。”秦穎月笑道。
“是。”清平應了一聲兒起身。
其實原本也就是在這條狹窄的小路上遇見了,不施禮不成體統,卻不是想要和秦穎月親近。秦穎月讓她起身,她便自然而然地覺得這番狹路相遇至此而止,退到一邊兒去等著秦穎月過去便是。
因而恭敬退到一邊兒,垂首等著秦穎月從她身前走過。卻聽得秦穎月問道:“姑娘這是要到哪裏去?”
“回娘娘,奴婢正要去禦膳房傳晚膳。”清平道。
“貴妃娘娘可在宮裏呢?”秦穎月又問。
“回娘娘,貴妃娘娘在宮裏呢。”
“自打咱們進了宮,本宮還沒去給貴妃娘娘請安呢,實是失了禮數。擇日不如撞日,想來貴妃娘娘也不會怪罪本宮忽然造訪……小桃,咱們暫不回宮,先去給貴妃娘娘請安。”秦穎月說完,這才由小桃攙著手走了過去。
清平回身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厭惡。
遮著一張紅麵紗,難看死了!這副模樣,還滿世界跑什麽?還不自己整日躲在屋子裏哭去!不知道秦嬪怎的就這麽厚臉皮!不光到處跑,還自覺風姿綽約呢!和她一個小奴婢說話,拋什麽媚眼兒!果然是天生的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