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酒和初夏在深坑邊兒哭著,眼見著侍衛們的鐵鍬,帶著一鍬接一鍬的土壤,覆蓋在了知秋的棺材上……漸漸,就連那棺材蓋,都已經被泥土覆蓋了一半兒……
容菀汐緩緩上前去,將自己腰間的帕子摘了下來,將這帕子,扔在了知秋的棺材蓋兒上。盯著那一處還未被泥土覆蓋的棺材,咬牙道:“知秋,姐姐定會為你報仇。”
她不怕被皇上聽到。惡毒之事薄馨蘭和秦穎月做得,難道她就做不得?就算他心裏向著秦穎月,想要袒護著秦穎月,也總要有個分寸不是?總不能做得太明顯。
深宮之中,哪一個女人的心不都是如此?都是如同蛇蠍一般!宮牆壓人,誰又能是例外呢?
她自己不想死、不想讓自己身邊兒之人死、更不想讓自己的爹娘死,所以,就隻能是她的敵人死。
你死我活的事兒,她是再也疏忽不得了。
她的地位便是她手中的權利,後宮之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何以要忽略掉?何以不好好利用?
說來可悲,她終於,也如曆朝曆代中的所有可憐皇後一樣,能握住的,最終隻有自己的地位和手中的權利。
然而可悲,卻總好過可憐吧?
她不想要自己變得可憐。
她的敵人並不仁慈,哪一日若她連後位都沒有了,她的敵人們,是斷不能讓她活著出宮去的。所以為了能活著,她隻有變成未央宮裏真正的強者,隻有這樣,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她要在勝利之後離開,而不是做一個失敗之後的逃兵、她不允許自己變成一個懦夫。
一鍬一鍬地泥土,漸漸覆蓋了整個深坑……容菀汐眼見著侍衛們將土地敲平、眼見著他們用泥土堆出了一個墳頭兒,眼見著他們把寫有“容氏知秋之墓”的墓碑,放在了這小小新墳的墳頭兒上。
墓碑上的朱紅漆字未幹,豎立起來,一流紅漆便落了下來,恍似泣血。
卓酒忙衝上前去,直接用手將那一流紅漆給推了上去,讓它留在鑿出的凹槽裏。
看到自己手上沾染的紅,一個恍惚,竟然覺得,這是知秋流出來的血,眼淚不免又止不住地往下落。
日出之前,山上安靜無風,使得這一座新墳看起來格外安詳。
容菀汐覺得,知秋應是放心了,知秋應是不怪她了……知秋向來相信她,想來她說會為知秋報仇,知秋是確信無疑的。看到卓酒對她這般深情,知秋也算走得無憾。但願她的墳邊,能始終如同此刻這般無風無雨。
容菀汐靜靜看著,不說離開,皇上自然也沒說走,其他人自然也隻能等著。容菀汐看了好一會兒,知道便是在這裏瞧上一天一夜,這新墳裏的人,也不可能活過來。不知怎的忽然想通了,便隻是長歎了一聲兒,轉身,欲要下山。皇上緊跟了上去,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上了。
初夏深深看了知秋一眼,咬咬牙,暗道:“知秋,姐姐一定要讓那些人不得好死!待到為你報了仇,姐姐再帶著她們的鮮血來看你!”
言罷,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追上了容菀汐。
容菀汐發現皇上走在她身後,便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著皇上走到前頭去。卻發現,她慢了腳步,皇上的腳步也慢了。因而索性直接停住,側身給皇上讓路,讓皇上先上馬車。
皇上的腳步頓了一下,卻隻是輕歎了一聲兒,便闊步往馬車邊走去。先跳上馬車,撩開車簾,伸出手來要拉住她。
容菀汐看到,他向她伸出手來,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般。北宮門前、京兆府前、桃源鎮裏、青雲山下、淮安府衙、崇陽山下,還有將軍府外、宸王府外,可是此時……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她熟悉的笑容。
他緊鎖著眉心,看起來心事沉重。他遞出來的手,也顯得這樣陌生。
他這雙修長好看的手,她明明已經很熟悉了,可此時,卻忽然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見到。
容菀汐一笑,道了聲:“多謝陛下”,便握住了皇上的手,跳上了馬車。
此時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握住的,是皇上的手,而不是她的夫君、不是她的情郎。她再不敢胡亂擺放自己的位置,因為教訓已經足夠慘痛。
皇上沒說什麽,隻是在將容菀汐拉上馬車之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在往常同乘一車之時,他常常會這樣閉目養神。初見之時,容菀汐覺得他安靜閉目的樣子煞是好看,漸漸便也見慣不怪。可此時,容菀汐卻覺得,同樣的動作,她見了,卻與先前的心境天差地別。她能感覺得到,此時他自己的心境,卻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眉宇間再不是舒展的樣子,而是緊緊鎖著,在眉心擰出了一個“川”字。
真的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再無了昔日裏那常有的閑適瀟灑,而隻剩下滿麵愁容?
那皇座,當真害人不淺呢……
一路無話地進了都城,已是霞光滿天之時,城門已開,早起的小商戶們已經準備著一日的生意了。馬車行駛在都城中,因為行人稀少,一路順暢。忽的,聽到路邊兒有小販兒喊了一聲兒:“不好了,著火啦!”
容菀汐掀開車簾四下看去,果見前方不遠處,有一陣火光。雖然不算太大,但卻也已經燒到了房頂,屋頂上一跳一跳時高時低的火焰,映著霞光,竟是一道絕美的風景……可是那地方……
那火焰所起的位置,好像是……驛館!
“陛下,好像是驛館走水了!”容菀汐回頭道。
皇上這才睜開眼,撩開另一麵車簾,向驛館方向看去。
一皺眉,吩咐趕車的小太監,道:“去驛館。”
“是。”小太監應了一聲兒,也知道皇上是看了火勢而去的,必然緊急,便快趕著馬車,疾馳著往驛館方向去。
容菀汐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免禮穩定了片刻,這才問道:“不知陛下說要細查慕容焰所提之事,可查了嗎?”
皇上點點頭,那眉心,仍舊是一個“川”字。
“結果如何?”容菀汐問道,聲音還算平靜。
皇上睜開眼,看著容菀汐,道:“據說慕容焰帶來的人裏,的確有一個極美的中年婦人,驛館裏進宮見過皇後之人,都說這婦人很像你。”
容菀汐心內一沉,問道:“既然如此,陛下為何不告訴臣妾?”
“如果一個人不幸成為另一個人的籌碼,什麽時候,他才是最安全的?”皇上問。但卻並未等容菀汐的回答,而是自答道,“隻有在他還是籌碼的時候,才最安全。一旦籌碼變得無用,很有可能會被丟棄、或是敲碎。你既說慕容焰是個暴虐的性子,那麽他采取的法子,定然是敲碎這個已經無用的籌碼。”
容菀汐仔細聽著,雖然知道皇上這樣考慮,的確有皇上自己的道理。是以“考慮”拖延著慕容焰、以謀劃解救為好,還是直接應了慕容焰、說會借兵給他之後,再求救人為好?自然還是前者更為穩妥一些。如此拖延著,慕容焰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但因為這是她的母親、因為對方是完全不可以常理度量的慕容焰,她便不可能讚同皇上的做法!
“陛下自有陛下的思量,臣妾無權多問。隻是陛下既然已經答應臣妾,是不是就應該做到呢?陛下明明說過,一有結果,一定回來告知臣妾。這事事關臣妾陸生母,臣妾理應為陛下分憂。”容菀汐道。
馬車裏除了她和皇上之外,便隻有卓酒和初夏。初夏是絕對可信的,至於卓酒……就算卓酒對陛下不夠忠心,但他也一定足夠聰明,他該知道,將這種事情賣弄出去,對他沒什麽好處。所以容菀汐並不擔心這兩人的存在,仍舊與皇上談論如常。
“朕隻是查到了慕容焰的確帶了一個很像你的女人過來,但卻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沒查清楚。不算有結果,便沒去告訴你。”皇上平靜道。
“陛下還有什麽事情要查?臣妾不明白。”容菀汐是真的不明白。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皇上自打在蓬萊夜宴之前,就開始變得很奇怪,在夜宴當晚的事情後,這種奇怪尤甚。她能想到一些,但卻總是在邊兒上、永遠也探不到要害上去。
皇上卻又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容菀汐看著他……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容顏所影響,漸漸,竟然也緊鎖起眉頭來。
唯願驛館之火,隻是個意外吧。唯願這件事情與慕容焰和母親無關。
馬車一路疾馳到驛館外,見驛館裏已經亂做一團,各國使臣和驛館差役,都在忙著給那著火的屋子滅火。著火的屋子在後院兒第三排,從位置上看去,並不是什麽重要之人所住,通常都是使臣們的隨從奴才奴婢們住著……想到此,容菀汐的心是更沉了。
皇上對卓酒道:“下去叫了禮部看守之人過來回話,莫要聲張。”
卓酒應了一聲兒,忙跳下了馬車,去混亂之中找禮部方侍郎。
容菀汐雖然心內焦急,但在沒弄清楚事情之前,卻也還是沉著氣,並未讓自己亂了方寸。就隻是這麽一言不發地靜等著,等著禮部之人來報。
不多時,禮部侍郎方寸玉到了馬車外,皇上撩開車簾,已經是一張花臉的方侍郎忙要施禮。皇上一擺手,道:“莫要聲張,且說是怎麽回事兒。”
“是分給雪國隨行奴婢的幾間房子中,有一間失了火。但是雪國使隊已經與今早天剛蒙蒙亮、城門剛開的時候,就離了驛館了。雪國皇帝說,昨日入宮和皇上說話之時,已經向皇上請辭了,不想驚動其他幾國的使臣們,便趕早兒走了。下官見天色太早,陛下想來正在睡夢之中,不敢叨擾陛下,便想著要拖延他們,說讓他們再等等,容下官請了親王殿下來相送,才算不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