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所以在聽了雲裳這些話之後,本能的反應竟然是——你想的太簡單了。在他有這種想法之時,可見在心底裏,他便已經相信了。
在離開漪瀾宮、在看不到她、在靜下來之後,他所作出的選擇,竟然是這樣的。
“奴婢……可是說錯話了?”聽得皇上久久不語,又不是睡著之時的呼吸聲,雲裳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不應該那般直白地斷定。
“不曾”,皇上道,“你說得都沒錯……隻是朕自己有些事情還想不通罷了。”
穎月不似安分之人,這一點,他早在太學之時就清楚。當時穎月吸引他的,也就是這般不服輸、不認命地不安分。但待她到了他身邊、進了未央宮裏,他卻還是希望,她能做一個不爭不搶的安分之人,自此安安穩穩地度日,別給宮裏添麻煩、別給菀汐找麻煩。
隻是因為他不再愛她,對待便這般不同。
雲裳的所見不差,霜露閣無端攪和進來,的確很蹊蹺……
幾乎一夜未眠,及至該當晨起的時辰,皇上也還是起了。雲裳正伺候著梳頭,便聽得乾清宮門外有人求見。
李忠貴迎了出去,說了幾句,便進來稟報道:“陛下,守在霜露閣外的侍衛說,秦小主昨晚咳了一夜,還帶著幹嘔,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他們想著霜露閣裏沒有奴婢在跟前兒服侍著,便隻有冒犯著問了一句,小主說不礙事,侍衛們便也沒敢再叨擾。但今日一早兒,小主便扶著門框,差他們去找太醫。隻見小主拿著的帕子上都是血,一早兒和他們說話之時,仍在咳血呢。”
皇上皺眉,道:“朕知道了。”
隨即便吩咐雲裳:“快著些,朕先去趟霜露閣。”
雲裳應了一聲兒,手腳麻利地為皇上將頭發束好,穿好了上朝的龍袍,以便皇上在霜露閣耽擱了,能直接趕去議政殿。
禦膳房裏來擺了早飯,皇上隻匆匆進了一碗清粥,便吩咐了擺駕霜露閣。
皇上到的時候太醫剛進屋,站在門口兒,便能聽到裏頭猛烈的咳嗽聲。皇上疾步進了屋,問太醫道:“瞧著秦貴人如何?”
李太醫正給秦穎月把脈,忙起身給皇上施了禮,這才道:“微臣還得再瞧片刻。”
皇上點頭,道:“仔細著些。”
“咳咳……咳咳咳……”說話間,秦穎月又是一陣猛咳。
皇上坐在床尾,有些心疼道:“聽侍衛們說,昨晚便如此,怎的不讓他們去傳太醫?”
“昨夜宮裏已經夠鬧騰了,臣妾不想再添亂。以為忍一忍,便能忍過去了……可這身子……咳咳……卻是……這般不爭氣……”秦穎月說著,又止不住地咳了兩聲兒。
皇上緊張道:“你快躺下歇著,有什麽話,等吃了藥不咳了再說。”
“咳咳……咳咳……”秦穎月用帕子捂著嘴巴,點了點頭。
李太醫眉頭緊鎖地給秦穎月把了好半天的脈,卻是忽然起身,跪地叩首道:“微臣醫術不精,懇請陛下重責……”
“怎麽回事?”皇上道。
“回……回陛下,從,從脈象上看,小主……小主除了常年憂思,心氣不足、肝氣鬱結之外,並無什麽不妥之處……微臣實在找不出這咳血的緣由來。”李太醫道。
皇上點頭,道:“不要緊,老馬尚有失蹄時。如今霜露閣裏沒有可用的奴才,你親自回太醫署一趟,再叫幾個當值太醫過來,一起瞧瞧。”
“是。”李太醫著實鬆了口氣,忙應了一聲兒去辦。
君紫夜的藥很管用,秦穎月的臉一日比一日見好,自己都能感覺到那疤痕處發癢,像是有新的皮膚滋生出來。但疤痕猶在,臉上的麵紗自然也還戴著。此時用帕子捂著嘴,多有不便。可能是怕自己咳嗽衝撞了皇上,卻也一直這麽捂著,使得那看向皇上的雙眸,顯得更多了幾分委屈,水潤含情。
皇上見秦穎月的胸前和喉嚨起伏了幾下,但卻沒有咳嗽出來,便知道她是故意忍著。關切道:“不必忍著,想咳便咳出來,咳出來會舒服些。”
秦穎月搖搖頭,又暗自壓了一會兒,覺得好受些了似的,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帕子,道:“臣妾隻是麻煩他們幫忙去傳太醫,不想他們竟然去稟報了陛下,害得陛下一早兒便趕過來……”
說著,眼中滿是心疼:“昨晚小桃沒回來,太後派來封宮的嬤嬤說了緣由,臣妾知道,昨兒陛下定然操勞到半夜。原就沒睡個安穩覺,這一會兒又趕到臣妾這裏來……也不知身子受不受得住。”
秦穎月眼中的關切是真真兒的,灼得皇上心內的愧疚更盛。
“朕向來身強體健的,豈能一夜不睡便受不住了?”皇上笑得輕鬆,“你隻管把自己的身子照看好,莫要操心這些無用的。”
秦穎月笑道:“是啊,宸哥向來健朗……記得在太學之時,還正月裏呢,宸哥就穿著單衣到處跑了……”
眼中是頗有感觸的深情也苦澀,看著皇上……
“那時候朕正當少年,渾身是勁兒,這兩年可不行啦。”皇上仍舊笑得隨意,完全是閑聊的樣子。
但其實心裏,並不是絲毫感觸也無。那些年少過往,他怎能忘記?隻是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愛那過往中曾每日心心念念的人了,這些過往再提起,也隻不過徒留一聲歎息,提之何用呢?
“也不知道母後到底什麽時候能放人,小桃不在宮裏,你多有不便。昨兒是忙暈了頭,忘了給你配人。等會兒朕吩咐李忠貴,讓他給你配幾個得力的奴才。”皇上不想再談及過往之事,忙說了其他的。
秦穎月看出了皇上本能的抗拒,卻並未有什麽失落之感。因為如果皇上當真對過往毫不在意,隻把她當做一個同窗,又怎會逃避談及此事呢?他的逃避,反而表明了他的在意。
戲做得足,秦穎月並未馬上回答皇上,而是又用帕子捂住嘴巴,壓了一會兒,這才道:“陛下千萬不要吩咐下去,臣妾這裏真的不缺人手。更何況昨日的事,小桃不過是倒黴碰到了,太後自有公斷,想來小桃定不會惹上什麽麻煩,過幾日會回來的……再說,臣妾和小桃兩人度日,早就習慣了……”
說著,不免有些淒然,道:“宮裏人人都長著一雙勢力的眼睛,拜高踩低。如今臣妾的處境……奴才們派來了,怕不是讓臣妾順心的,反而要給臣妾添堵。臣妾就一個人兒,能有什麽麻煩事兒呢?再等幾日吧。”
“放心,朕會讓老李妥善挑人,且朕會親自吩咐他們,讓他們不敢怠慢。”皇上道。
秦穎月搖頭,道:“陛下的好意,臣妾心領了,隻是宮裏這些奴才,哪一個不是長了幾十個心眼子的?在陛下麵前一個樣兒,在臣妾這裏,怕是又一個樣了。人前人後如一的奴才,都隻在受寵的、高位的娘娘那兒才有呢。如臣妾這般處境……何以奢求?莫不如清清靜靜的。”
皇上想了想,便道:“也好吧,隨你順心便是。隻是小桃不在這幾日,你身邊沒個服侍的人,卻是萬萬不可。朕讓雲裳過來跟你幾天……誒,這你可不要推辭!不然朕可真要給你配奴才了!”見秦穎月開口欲要拒絕,皇上忙阻止了她。
秦穎月見皇上堅決,便也隻得點點頭,道:“好吧,臣妾不推辭便是……”
忽的歎了一聲兒,道:“聽得夏果就這麽死了,臣妾心裏也不舒服。雖說她對臣妾百般怠慢,但畢竟是成日裏在跟前兒的人,就這麽死了,總歸讓人惋惜。不想一個出門兒時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麽就死了呢……”
秦穎月說著,又是一聲重重地長歎:“人的福禍,當真說不準的……臣妾真怕,如果有一天,臣妾也是這般不知怎的就死了,連最後一麵也無法和陛下喜相見,臣妾可怎麽甘心呢……”
“說什麽不吉利的話?”皇上笑道,“夏果那是惡有惡報,你也不必把這事兒太放在心上。隻管安心養病、舒舒坦坦地過日子,總想著死的時候做什麽?”
秦穎月卻是沒有玩笑之意,而是深情地看著皇上。那眼神兒讓人瞧著,好像她真的是個將死之人似的,滿是不舍。
被她這動情的眼神兒看得,皇上不免也是心裏一陣難受,語氣不由得溫柔了些:“放心,宮裏的太醫雖然及不上君紫夜醫術高超,但也過得去。李太醫隻是一時犯了糊塗,怕是還沒睡醒呢!等下幾個睡醒的太醫過來,定能給你開一個盡快痊愈的方子。”
皇上話音剛落,就聽門外李太醫自己稟報道:“陛下,微臣叫了幾位當值的同僚過來。”
“進來。”皇上略揚聲。
李太醫做事情還挺盡責,一起帶了四個太醫過來,加上他自己,一共五個。每日當值的太醫一共才八個,此時年長的幾個,怕是都在這兒了。
“好,給秦貴人仔細瞧瞧。”幾位太醫請了安,皇上一抬手,示意他們起身。
見皇上竟然是穿著上朝的龍袍在此,幾位太醫自然都知道了皇上對秦穎月的重視,哪敢怠慢?輪番兒地、仔細地給秦穎月把了脈。然而一個個的,卻都還是如同李太醫那般眉頭緊鎖。
“如何?”皇上問。
幾位太醫相視了一眼,最終由最年長的陸太醫道:“回陛下,從脈象上看,小主的確隻是心氣勞損、肝氣鬱結。並無什麽大為不妥當之處。”
“那為何會如此劇烈咳嗽?為何會咳血?”皇上問。
一個太醫若瞧不出來,許是庸醫,兩個太醫若瞧不出來,許都是庸醫,但不可能今日當值的太醫都是庸醫吧?所以對於幾位太醫所說的脈象之所見,皇上並無什麽懷疑,但是對秦穎月的咳血之狀,顯然也沒什麽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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