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惹了大禍了!奴婢去了禦膳房!”知秋的聲音顫抖著,頭重重地叩地。也不知道是頭叩地的聲音太響,還是所說的話語太過震人,此言一出,殿內瞬間響起了“噝”的一聲兒,不是一個人發出的,而是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去禦膳房做什麽?”皇上的聲音已經很沉很沉。
容菀汐的心,也隨著皇上這明顯問罪一般的聲音而沉了下去。
“奴婢……奴婢去找卓酒……”知秋哭道。
“找卓酒?卓酒什麽時候來了禦膳房?”容菀汐問。
“卓酒沒來禦膳房,奴婢中計了……就在咱們來蓬萊殿的路上,冬雪撞到奴婢之時,偷偷塞給奴婢一張字條。奴婢見是卓酒的字跡,說要約奴婢在禦膳房外相見。奴婢並未懷疑,因著擔心卓酒,便急著跑到禦膳房去了……可是到了禦膳房,奴婢卻找不見卓酒……”把心一橫,將這些話說出來,知秋反而沒那麽害怕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把話說得清楚一些,或許還能有救。
“字條何在?”皇上問道。
容菀汐也正想要如此問。如今知秋的說法,隻能證明她確實去了禦膳房——因為如果她並未去禦膳房,沒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攬事兒。她這麽說,能證明她的確去過禦膳房,但卻不能證明她說的被陷害之事,的確是真的。在別人聽來,也有可能是她為了逃避罪責,而故意主動承認。
容菀汐自然不相信知秋會糊塗到給興兒下毒,但是她相不相信,對於此事而言,是無關緊要的。所有人看的並不是她的態度,而是知秋能拿出來的證據。既然她說,是因為冬雪給了她一張字條,因此她才去禦膳房的,那麽字條,便是現在所知的,唯一的證據。
可知秋的回答卻是:“被奴婢吞進肚子裏了……”
這可是等於自己打了自己的臉,無異於在向所有人表明,我剛才說的話都是假的,都是我順口胡謅出來的,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證明我所說的話是真的。
“吞進肚子裏了?”皇上明顯有冷笑之意。
但是話音落下,看了容菀汐一眼,卻並未再說什麽。
若是再追問下去,追問的可就不是知秋了,而是菀汐。知秋一個小奴婢,若無主子的吩咐,豈敢給風國唯一的皇子下毒?而她的主子,正是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是他最信任、最寵愛的皇後。
他可以懷疑菀汐一直在利用他,可以懷疑菀汐一直在為雪國的利益而籌謀,但卻絕對不會相信,菀汐會對一個孩子下手。家國天下,以菀汐的胸懷,的確可圖之。也正因為如此,菀汐不可能目光短淺到要對付一個小孩子。因為她的心太大、眼光太高遠,所以她不可能做這種隻有深宮妒婦才會做出來的事兒。
見皇上不再發問,隻是把目光落在興兒的身上,完全是一個擔憂兒子的慈愛父親模樣,而並不是那心思機警的王,容菀汐看了知秋一眼,便也不再說什麽。
難道還能責怪知秋,問她為什麽要把字條給吞下去麽?還用問麽,知秋能背著她去看這字條,就表明知秋對她,並非全然信任。如若不然,怎麽可能不將冬雪遞過來字條的事情告訴給她?
人心已異,多說無益。
此時的她,能做的,也就隻是等。等著太醫那邊出結果,等著薄馨蘭那邊拿出證據,等著……他的決定。
事情剛剛開始,但是似乎,她已經沒有了辯駁的餘地。
知秋去過禦膳房,這就是足以給她定罪的,最直接的證據。
知秋是何等身份?去禦膳房的事情,怎麽可能有人忽略掉?想必禦膳房裏的人一定已經見到了知秋。而且若知秋沒去禦膳房的正屋裏,知秋現在也不會這麽害怕,她自然也會說出來,說,“奴婢並未去禦膳房正屋”。
可知秋現在卻隻是一味地認罪,卻隻是咬定了自己被陷害。如此,可見知秋不僅去了禦膳房,而且還去了禦膳房正屋。在別人看來,她是很有機會在興兒的飲食中下毒的。明擺著,知秋落入了對方的圈套裏,而且被圈得死死的。除了說出實情之外,毫無辯解的餘地。
但偏偏,知秋所說出的這實情,無人能信。
容菀汐輕拍著興兒的手並不慌亂,麵上也並未有任何慌亂害怕之色,可心底裏,卻是真真正正的緊張、真真正正的慌了。她緊張的,是他的心。
若種種證據都指向她,若所有人都相信毒害興兒是她所為,他,會怎樣認為?他還會站在她這邊、還會相信她麽?
他是會相信證據,還是會相信她?
她緊張的是他的心,慌的是,在此時,自己似乎無能為力。
若知秋是背地裏和她說這些,她或許還能想出應對的法子來。但此時,知秋卻是當著他國來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兒,如此突兀地招供這些,將她架在了高台上、使得她難以輕易走下來。此時,所有人定然都認為,此時的局麵,已經是她們主仆二人商量好的;此時的局麵,就是她為了逃脫罪責,而與自己的侍婢一起用的一個計,一個賊喊捉賊的計。
縱有百口,無法可辯。
容菀汐第一次嚐到了什麽叫冤無可訴的無助與絕望。
然而這感覺,卻也隻不過是暫時的。人活於世,說“絕望”二字,太窩囊了些。即便到了前有刀斧後有懸崖的境地,隻要心不懼、隻要自己不想死,都斷不能說出這兩個字來。更何況她現在的處境,遠沒到必須自盡的境地呢。
縱然身處死局,她也必須自救。
如今的情況是,知秋已經承認了她去過禦膳房,但知秋卻絕不會承認她在自興兒的粥裏下毒。畢竟知秋跟了她這麽多年,對知秋的骨氣,她還是有信心的。隻要知秋不在殿上當場承認,挨過了這一晚,她們就有翻盤的機會。
既然知秋說,字條是冬雪給她的,那麽如果從冬雪的身上入手,或許會找到破綻。但是這尋找,卻也不是一時片刻能完成的,更不可能在現在、在當場便能完完成,她需要時間。
暫時找不到辯解之法,就隻能抵死不承認,就隻能拚盡全力地拖延時間。
正在思量之時,冬雪和雲裳帶著太醫急急趕來。皇上將放在麵前案幾上的粥遞給白太醫,吩咐道:“驗一驗。”
白太醫從藥匣子裏拿出一根銀針來,將銀針放進粥裏。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銀針便從頭黑到尾。嚇得白太醫大驚:“陛下……這是劇毒啊!”
“朕知道有劇毒,可能看出是什麽毒?”皇上問得很是平靜。
白太醫用手指捏了一點兒米粥,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又用藥匣子裏的一根試針試了,肯定道:“回陛下,是砒霜。”
皇上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忠貴,將這碗毒粥拿出去處理了,莫要讓它禍害人。”
“是。”李忠貴應了一聲兒,從白太醫的手中端了粥,從後殿繞到外頭去了。
薑太醫帶著兩個年輕的太醫正在給薄馨蘭把脈,見這一會兒皇上剛好詢問完,便稟報道:“萬幸之至,薄妃娘娘服用甚少,毒性雖及肺腑、然而如此小量卻不致命。隻是因毒性之故陷入昏迷,待微臣等為娘娘驅毒,靜養個把時辰,娘娘便能醒來。”
皇上點點頭,吩咐雲裳和冬雪:“把薄妃抬到後殿床上去。”
又吩咐身後侍立的小太監:“把薄妃那邊清理了,莫要影響了遠客們的食欲。”
雷千琉嗬嗬笑道:“三哥,事情都鬧到這份兒上了,我們哪裏還有食欲啊?貴國的禦膳房未免也太隨意了些,怎的隨便什麽人都能出出進進的?若是有人也想要在我們的吃食裏動什麽手腳,就我們這些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老爺們兒,誰能有薄妃的幸運哪?還不得死得透透兒的啦?這讓我們怎麽敢再吃哪!”
隨即宋太師便施禮道:“還望風國皇帝陛下見諒,出了這樣的事兒,人人都是心有餘悸,怕是再難一如方才之歡宴了。臣有個提議,莫不如此宴就此散了吧!皇帝陛下還是先將後宮裏的事兒處理了,家裏安定了,再來招呼我們也不遲。”
“是啊三哥,誰家沒點兒家務事兒呢?反正諸國來使各個兒都是明白人,誰也不會因為一頓飯沒吃成,而埋怨了你去。更不會因為你的後妃之爭而笑話了你。三哥就隻管放心去處理家裏的事兒,隨即再來招呼我們也不遲。”雷千琉隨著宋太師的話笑道。
因著風北怡之故,他這一口一個三哥的叫得親熱,完全做起了自家人的交情,倒是規避了向風國稱臣所該有的尷尬拘謹。
皇上知道,雷千琉急著了結此宴,是為了避免等一會兒雷國當著諸國向風國進歲貢之事。若此宴不成,雷千琉隻需隨後悄沒聲兒地把歲貢送進來便結了,不至於有當著諸國使臣的麵兒,向他稱臣施禮之說。
雖說皇上知道這是雷千琉的算計,但雷千琉此言,卻也不無道理。出了這樣的事兒,誰都沒心思將此宴繼續下去。瞧著其他幾國來使那連連點頭的模樣,他便也知道,沒必要繼續和他們寒暄著。更何況他要的隻是諸國都明白地知道,雷國向他們風國稱臣,而不是自己非要雷國皇帝叩拜的麵子。既然如此,莫不如散了此宴,大家都圖一個清淨。
因而笑道:“妹夫說得極是。隻是今日之宴,原是為了接納雷國之臣服而設,如今妹夫已將第一年的歲貢帶來了,朕聽人說,妹夫已將黃金準備在蓬萊殿外,朕怎好辜負了雷國誠意臣服的一片心?既然如此,咱們不若先坐下慢飲一杯茶,待到妹夫將那惱人的黃金卸到朕這邊,便散了此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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