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焰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連忙抱拳賠禮道:“冒犯了……冒犯了啊……還望風兄和皇後莫要怪罪,千萬莫要怪罪啊……朕失禮,自罰一杯。”
說著,自己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這一番道歉之舉,弄得容菀汐和皇上都不好發作什麽。容菀汐反而笑道:“陛下多慮了。陛下誇讚本宮,本宮豈能小肚雞腸地怪罪呢?如若不然,豈不以小人之心,度了陛下的君子之腹?”
皇上亦是含笑道:“慕容兄如此盛讚朕的皇後,朕高興還來不及,豈有怪罪之說?”
說著,端起酒杯,回敬了慕容焰一杯。
可嘴角碰到酒杯之時,卻是眉頭輕輕蹙了一下。
慕容焰為何如此刻意地說起他與菀汐在紫雲閣上相見之事?倒像是與誰事先商量好了,要對得這謊言不亂似的。
“慕容兄說……去歲與朕的皇後在紫雲閣裏相見,難道慕容兄去歲也去了紫雲閣不成?”皇上放下酒杯,故作詫異地問道。
慕容焰也是詫異,笑道:“風兄,你這話問的……豈不和廢話一樣嗎?若朕沒去紫雲閣,難道還能用了千裏眼不成?朕也沒有那本事啊!”
“嗬嗬……”皇上笑道,“是朕糊塗了,可真是問了句廢話出來……隻是慕容兄國事纏身,怎麽忽的跑到千萬裏之外的紫雲山去了?可是當時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要辦?”
“嗨……能有什麽要緊的事兒呢!不過是遊山玩水去了!說句不怕風兄和在座諸位笑話的話,朕在我們雪國,那就是閑人一個!國中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凡事都有母後操持呢,朕操什麽心呢?就隻管自己樂嗬罷了!”慕容焰笑道。
他將自己的難堪如此玩笑隨意地說出來,倒是弄得聽客們好生尷尬。一時,諸國使臣都看向皇帝,想要看這個東道主作何反應。皇上隻好陪笑道:“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嘛!朕可真羨慕慕容兄你啊!來,就為了慕容兄的瀟灑,朕敬慕容兄一杯!”
隨即,諸國使臣便也都隨著皇上端起酒杯,虛偽地笑道:“陛下好生清閑快活,讓人羨慕啊……”
一番寒暄下來,皇上並未得到自己預想的答案,但此時得到的這太過天衣無縫的回答,反而讓他的心更涼、更沉。
作為男人、且是一個身在帝王之位上的男人,能夠將自己是傀儡的事如此直接地在人前說出來,可不是容易之舉。除非這人是個草包、且完全不要自己的臉麵。但是慕容焰其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草包,更不像是不要臉之人。
除非,他是為了隱藏什麽更重要的事,這才甘願如此為之,以轉移他人的注意。
那麽慕容焰想要隱藏的,到底是什麽呢?還不是去紫雲閣的緣由嗎?要麽就是這緣由極其的不可告人,要麽,就是……根本沒有緣由。他根本沒有去過紫雲閣,又何談原因呢?
慕容焰擔心他細問下去露出破綻,便說了自己是閑人一個,以堵住他的所有疑慮。既然是一個閑人,去哪裏玩兒不都是很正常的麽?有什麽可驚訝的呢?
可是,因為這個人是慕容焰,所以他是個“閑人”這事兒的本身,就很蹊蹺。
他雖然未到知天命之年,但識人的本事,自詡還有一些。慕容焰其人,和老四絕對是不同的。縱然在去歲的一整年裏,慕容焰在雪國都無事可做,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麽遊山玩水之事。因為他擔負甚重,他沒那個遊山玩水的閑心。
可若說他和菀汐聯起手來做了紫雲山上相遇的假象……又不大能說得過去。這麽說,對他們兩人而言、對他們與雪國而言,又有什麽好處呢?早些認識和晚些認識,又有什麽區別呢?
皇上覺得,真相明明就在眼前,但這真相,又因著不大能說通,而馬上便要成為一個“誤會”。
安靜聽得其他幾個國家的使臣們相互寒暄之時,因著心裏的狐疑,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慕容焰的身上,卻見,慕容焰的目光,此時卻是落在他身旁!也就是菀汐的身上!隻這一眼,皇上的腦海中忽地一個念頭兒閃過,方才想不通的,現在豁然通透了!
還要什麽好處呢?隻要能打消他心中的疑慮,讓他繼續做傻子,這就是最大的好處!
人與人是初見還是舊識,很多無意間的眼神兒,是掩飾不了的。所以菀汐若是與慕容焰隻做今日初識,難免兩人交談之中、眼神碰撞之時會有破綻。但若兩人做舊識重逢,一些相視之時、交談之時舊相識的做派,便不會那麽惹人懷疑。
菀汐是個何等聰慧的女子?隻要是她想要算計的事,恨不得都能算計到每一個頭發梢兒上,斷沒有不細致的道理!給如此容易暴露之處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自然是她必須要做的,絕不會漏掉。
皇上越想越覺得心涼……如此,豈不是坐實了菀汐在欺騙他?
這是怎麽回事兒?最開始的時候,他是抗拒相信的。可為何今日一到宴上、一見著了慕容焰,便是完完全全地探究,好像一切隻是為了證明菀汐對他的欺騙似的。他做這一切……怎麽好像隻是因為,他在心底裏就不信任菀汐呢?
可他對菀汐,明明是信任的。他明明願意相信她!可為何,這番堅定的相信,就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處心積慮的探尋?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難道是因為菀汐太聰明,所以他一直以來,在菀汐身上便尋不到安全感。一直以來他對她的相信,便隻是自欺欺人的麻痹?
她太聰慧、他太愛她,所以打心底裏,他就不相信,這樣的女人,會真真正正地把心完全交給他。
在她麵前,他向來都是自卑的。
因為自卑,所以一再地確認,因為自卑,所以又一再地懷疑。也因為自卑,所以才不斷地催眠自己、麻痹自己,使得自己變成一個可笑、糊塗、自大的人。在她心裏,或許他早就是一個可笑的、自大的傻子了。
皇上越想越覺得氣悶……他知道,自己此時似乎是在鑽牛角尖兒,可卻偏偏不敢出來。因為他擔心,一旦退出來了,他又變成了一個自大的、自欺欺人的人。繼續懷疑下去,有鑽牛角尖兒、小肚雞腸之嫌,但豁達起來,卻又有有變成傻子的危險。到底該選擇哪一種,他有些糊塗了。
事實上,他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看法、不是世人的看法,而是她的看法。他在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
皇上和慕容焰的交談停了好一會兒,此時已經是諸國使臣的寒暄時候了。皇後和皇上就隻是陪著笑,看著他們說話而已。知秋知道,這時候是和小姐說話的好時機。可卻是在猶豫了好一會兒之後,仍舊不敢說出來。
或許……或許沒什麽事兒吧……或許薄妃那邊,沒等作惡呢,自己就把這計謀給收起來了。這樣一來,她豈不是白坦白了?
還是再等等、再等等……看看情況再說,千萬不要著急。
知秋極力安慰著自己,盡量讓自己不露出一點兒端倪。
諸國使臣們一番寒暄過後,夜宴的菜品都上齊全了。由總管上菜的小允子向坐在主位上的皇上和皇後叩了三個響頭,恭敬倒退著退下,以示菜品上齊、可以開宴。
小允子退到殿外之後,便和門外一應聽候吩咐的各宮宮女兒太監、樂府侍儀、禦膳房聽候們一起侍立在門外。由站在皇上身後不遠處的李忠貴喊了一嗓子:“陸起宴……”
早就準備好的樂府樂姬們便吹了三聲大樂,一時一群紅衣舞姬自蓬萊殿最邊兒上的“瑤柱”兩邊一起湧到殿中央。歌姬一聲柔美卻高揚的清唱,舞姬們一個整齊的起勢,隨即便是歌聲、樂聲同起,一片火紅伴樂,纖腰婀娜、顧盼流輝、美不勝收……
皇上和容菀汐端起酒杯,示意片刻,便將杯中酒意一飲而盡,提起手邊銀箸,示意可以動筷兒了。
因著春夜風冷,且今兒白日裏天一直陰著,直到此時,外頭仍舊烏雲密布、不見一點兒星光,怕是要有一場大雨將至呢。因而這場夜宴人雖多,但卻並未設外宴,隻是在蓬萊殿內舉行。蓬萊殿空曠,百官們坐在其中,並不覺得擁擠,隻是歌舞之所不如在殿外空地上寬敞罷了。
饒是如此,這些經過樂府嚴格**的歌姬舞姬們,還是使得這些遠道而來的使臣們看得目不轉睛,人人眼中都是滿滿的讚歎之意。當然,有幾個品行不端的,臉上可就不是讚歎之意那麽簡單了,而是滿滿的色氣。
遠來是客、客者居上,諸國使臣們自然是坐在左右最前排最前的位置上,隨即便是朝中唯一的親王靖親王,隨即便是宮裏的後妃們。隨即才是按著官位而坐的朝官們。因著遠客之多,從一品朝官,便已經被擠到左右第二排去了。
使臣們坐在近前,對他們沒人的反應,容菀汐是看得清清楚楚……容菀汐淡淡看了火之玉一眼,見他那滿眼的色相,不免將他低看了些。與火之玉同樣好色的,還有雲國的幾個隨行使臣。雪國這邊,也不知道是見慣了雪域美人兒,對這些舞姬不覺稀奇,還是真的品性上佳,總之就是一直抱著欣賞的態度,時而正色品評歌舞,並未見什麽猥瑣之色。
不管是真見過世麵還是品性好,都可見,慕容焰很會選人。如此知人善任之人,怎麽可能甘願長久地做一個傀儡呢?臥龍終將翱翔,不過是時日長短罷了。
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和樂之中,忽的,聽得妃嬪那邊有人驚呼了一聲兒:“娘娘!”
聽得聲音,竟然是從霍小燕那邊傳來的。驚呼的卻不是霍小燕的侍婢,而是坐在霍小燕身旁的薄馨蘭的侍婢——冬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