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已經丟了他的心,再也尋不回來。
她知道,他的心,已經全然在容菀汐那兒了。
……
三月初九一早兒,各國時辰便陸續進了風國的京都城。及至下早朝之時,雲國、火國、雨國的使臣都到了,隻有這次諸國聚首的主要緣由之一的雷國、和一直神秘得如同天神之域的雪國的兩位皇帝還沒到。
容菀汐早就籌備好了蠶神大典和蓬萊殿夜宴,隻盼著能將明日這個大日子妥妥當當地辦完了,可千萬別出什麽亂子才好。
也盼著,能從慕容焰那裏,得到自己母親的消息。
皇上下了早朝便又趕來漪瀾宮,好像晚一刻相見都等不了似的。容菀汐見他嬉皮笑臉的進了屋,卻是覺得頭疼。整日看他在麵前晃悠,不夠心煩的。
“前頭兒傳來了消息,說諸國使臣已經到了,你可要派人去關懷?”煩歸煩,但正經話還是要說的。
皇上一擺手,道:“早就讓老四去辦了,這一會兒,老四人都已經到驛館了。朕讓他們稍作休息,明兒邀他們一起到北郊皇田裏觀賞請蠶神。加上你準備的那些消遣,由著他們在未央宮樂嗬一日,後日一早兒,便讓他們趕緊滾蛋!”
容菀汐一聽到他嘴裏冒出流氓的話,就忍不住想笑。他總是這般纏著她,容菀汐是越來越不注意和他相處的分寸了,想笑,就毫不遮掩地笑了出來,且並不掩飾嘲笑之意。
皇上卻沒心思和容菀汐嘲笑,而是皺眉道:“今早兒老四和朕說,母後昨日找他了,要盡快幫他和陳家小姐完婚……”
容菀汐笑道:“皇祖母和母後已經都決定好的事,豈能這麽不了了之?早晚都是要提起的。”
“你猜老四怎麽說?”皇上問。
容菀汐見皇上那頗有深意的神情,再想到之前聽說的,一位官家小姐去看望靖王的事兒,不免心內一沉。問道:“怎麽說?”
“老四說,既然太後有此意,他不願意違背了長輩的意願,便由著宮裏做主,盡快操辦了吧。”皇上的話語裏,頗有歎息之意。
容菀汐冷哼一聲兒,道:“也好,既然他是個這麽孝順的,我們又豈能阻攔著他?隻不過,我又不是他的長嫂,為他操辦婚事的事,可輪不到我來做。老四不是一直對母後盡兒子的禮數嗎?這事兒,自然由母後操辦為宜。”
皇上一臉了然地看著她,知道她是在生靖王的氣呢。道:“不隻是你生氣,朕聽了,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抓住他好一番詢問,這才把事情問明白了……老四隻說,他不能娶初夏,娶她便是害了她。隻是囫圇著一說,並未說什麽明白的緣由。倒是和陳錦瑟的事情,說得相當仔細……”
“是怎麽回事兒呢?”容菀汐問。
難道還有什麽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娶的緣由不成?如今舊朝換新朝,他最信任的兄長做了皇帝,又有誰能脅迫他什麽呢?若不是他自己願意娶,誰也脅迫不得。
“據老四自己所說,陳錦瑟主動接近他,非但不埋怨他不娶一事,反而百般關懷體諒。一來二去的,兩人便成了知己之交。漸漸,他覺得陳錦瑟聰慧賢淑、知書達理,正是他一直在找尋的女子……”
皇上一攤手,道:“如此,不是再明白不過了?他看上陳錦瑟了,覺得陳錦瑟才是情之歸宿,你的小婢女,不過是他犯下的年少錯誤罷了。他自己喜歡,朕還能說些什麽?對男女之情,從沒有一蹴而就的,總要走一些彎路。”
“哼哼……”容菀汐用鼻子哼哼一聲兒,心想,你是趁機在說你自己吧?讓我能體諒你之前的錯誤。如若我不體諒你,豈不是連陳家小姐還不如?
“也好……”容菀汐道,“反正初夏原本也不願意嫁給王侯。隻要靖王娶妻,她也便徹底斷了心中的不舍,日後再擇良婿便是。隻是因著初夏的關係,不論是婚事的操辦、還是老四大婚之日,我都不能露麵。”
知道他最受不得的便是她的撒嬌,容菀汐便撒嬌搖著他的手,道:“你準不準許嘛陛下……”
“準準準!你說什麽,朕都準!”一聽容菀汐的嬌聲兒,皇上整個人都酥麻了,哪裏有什麽理智在呢?
房門虛掩著,門口兒,知秋聽了屋裏的話,悄悄兒地退到牆邊兒上,悄悄兒地轉到後院兒去,往後院兒奴婢房裏快步而去。
容菀汐聽得腳步聲,輕輕歎了一聲兒。
終究,初夏的一番癡情,是錯付了。那年春日裏喜喜樂樂中騰起的緣,終究還是一場孽緣。
果然人心難測如江水,波濤瞬息變。
這一次,對於靖王,她也看錯了。
……
午後,雪國皇帝已經到達驛館的消息傳到未央宮裏來,隨即便是雷國新皇雷千琉到了。
容菀汐心急知道自己母親的消息,可皇上卻是整日都膩在漪瀾宮裏,即便諸國使臣都到了,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使得她一點兒空子也鑽不得。
即便容菀汐已經極力掩飾著,不讓自己坐立難安的情緒表現出來,但這重重心事,又豈能完全掩飾得住?
皇上坐在小書房裏看書,看似悠然,但目光,卻時不時地落在容菀汐的身上,眼神中,透著些許莫測。
二月裏,母後的人查到了一個消息。抓到了如此把柄,母後豈能不告訴他?隨即他循著線索去查了,不想,果然如是——
她的母親,是雪國人。是早年雪國宮變裏逃出來的皇後徐氏。且徐氏,至今還在人世。
這事,她可知情?可曾故意欺瞞著他?
他不願意開口問她,他想要相信她。可如今見了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心裏的信任,是再也騰升不起來。
他不認為自己的皇後、自己的發妻,會做通敵叛國的事情,可母後之言,卻也字字刺心——容菀汐步步為營,就是要利用你掌控風國,以圖徐氏在雪國之複起。最不濟,也是要利用你讓風國出兵,為徐氏複仇。
如今徐氏隻剩下她母親一人,若說菀汐是為了圖徐氏複起,未免太牽強了些。但若是後者呢?若是後者,菀汐對他的情……豈不都成了別有用心的利用、豈不全都變成了假的?
他不願意相信,可菀汐為什麽會對慕容焰有所了解?慕容焰真的是君紫夜的朋友麽?胡說!君紫夜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有朋友呢……她在騙他,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她在騙他……
皇上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一顆心混亂無比,想要看清楚什麽、卻又懼怕發生什麽;想要讓自己清醒,心裏卻在不斷地抗拒。
容菀汐在寢房裏躺下、起來,起來、再躺下,躺下之後又翻了幾次身。可最終卻還是想不出個解決的法子來。
若是不和他事先打好招呼,即便是等明日慕容焰進宮的時候,找機會問他什麽,也並不是完全之舉。畢竟這宮裏,有多少人的眼睛盯著她呢!若是有人到皇上麵前去嚼舌根,她豈不是有口說不清了?
可若先和皇上說這事兒……到底該如何說起呢?這是她的家事,且又是她自己都尚且搞不清楚的家事,和皇上說了,隻會將這件事情變得更複雜。
母親的事,牽扯到雪國朝政,若隻有她牽扯進其中,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也隻不過是她們徐氏和雪國皇庭的較量罷了。但若把皇上牽扯進來,可就變成了風國和雪國的事。一旦後果嚴重,怕是會觸發一場大戰。
亂世將起,風國的行事必須要小心謹慎,皇上的舉措也必須步步為營。若是風國和雪國先開戰,周遭幾國必定想要趁亂分一杯羹。
雪國位置偏僻,即便攻下來也沒什麽用處,誰願意去高山之外生存呢?留著不過是雞肋罷了。所以諸如火國、雷國、雲國之流,定然都將目光放在風國。到那時,風國可就成了眾矢之的。被人群起而攻之,想要得勝,談何容易呢?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把皇上牽扯進來。而一旦讓皇上知道了她母親的事,皇上出於對她的擔憂,不論她做什麽,都勢必要插手,豈能由著她自己去犯險而不管不問呢?
思來想去,最終的結果,卻還是——不能告訴他。
有一瞬間,容菀汐甚至希望,他們還隻是之前的那種合作關係。如果隻是合作關係,她反而能變著法兒地去尋求他的幫助,隻要稍稍動動心思,應該不難做到。可現在呢……她的所有決定,都是在為他著想的基礎上做出的,甚至於忽略了自己。
容菀汐感到很苦惱,覺得自己因著對他的在意,很多事情越來越拎不清。但偏偏,明明已經意識到這是錯的,卻仍舊執迷不悔。想著,隻要他好,便是自己真的墜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也無妨。
屋內安靜,兩人各懷心思,想的都是彼此,卻是誰也猜不到對方的心思。
……
三月初十蠶神節,是風國君臣百姓們共祈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盛事。百姓們會在這日的日出之時,在自家院兒內、門前道路上,撒上去歲留存下來的陳穀子,以敬蠶神。一些富貴人家則會將自己的府宅裏到處撒上穀子,且開祠堂,於祠堂內外撒穀子,合族叩拜五穀。甚至於還會請戲班子於庭院裏唱幾出戲,以供穀神消遣。
容菀汐天還沒亮便早早兒起了,趕在日出之前,隨著宮裏的儀仗到了北郊皇天外。由初夏和知秋各自端著一個純金托盤侍立在身後,托盤裏放著兩個琉璃碗,碗裏裝滿了五穀。
倆丫頭身後,則是後宮裏的各位娘娘,隨後是朝中命婦。命婦們身後兒站著的,才是宮裏樂府的大樂儀仗。
容菀汐的麵前,北郊皇田入口處,早就設好了一個約有三人高的高台。高台上插著大風皇旗,皇旗隨著春日清晨的狂風烈烈飛揚。
隨著晨光破雲而出,司禮官敲響了辰時的禮鍾。容菀汐隨著緩緩升起的太陽,向著高台,拾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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