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你去求見皇上,如果李忠貴和皇貴妃不讓你見,那麽皇上必定已經出事了。你想辦法硬闖進去,看到皇上死了,你就立刻動手去捉拿宸王。”周炎沉聲吩咐道。
對周炎這樣命令的語氣,庸王感到很不滿。低聲冷笑道:“本王心中自有打算,勞煩外祖父費心了。”
周炎看出了庸王的不滿,但這一次,卻不能再由著庸王囂張著。要知道,這可是最後行事的關頭,如果庸王不安分,不按他的打算去辦,鬧出了什麽禍事,可是沒法子挽回。
因而鄭重道:“若沒有我早為你籌謀,早在箭上下了毒,現下你的計謀就敗了,還談什麽謀大事?能保住小命兒已是萬幸。你以為我願意為你費心?隻是若沒有為為你費心,我們整個周家,都得和你陪葬!”
周炎這話,庸王可是不能認同。什麽叫你們周家給我陪葬?明明是你們周家連累了我,逼得我不得不做這弑君弑父的大惡之舉,你倒裝無起無辜來?這下可好啊,眼見著要行事了,你倒是把事情推得幹幹淨淨!
而且,是我讓你在箭上下毒的?是我讓你殺了我父親的?合著你毒殺了我父親,我還要對你感恩戴德不是?
但此時,庸王已經沒有和周炎多做計較的心思了。一心隻惦記著他父皇是死是活。因而隻是冷哼一聲,道:“事成才是要緊,本王向來以大局為計。”
意思是,本王以大局為計,不願意和你一般計較。
周炎聽了,卻是覺得好笑。心想你若真的以大局為計,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隻怕早就登上皇位了。就是因你不識時務地顧及著父子之情,優柔寡斷的,以至於落得了今日的下場。
庸王靜等了一會兒,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並不著急,想要等著周炎催促他去看情況的時候再去。但一想到此時承天閣裏,父皇可能已經命在旦夕,就覺得再也坐不住。
他還有好多的話沒有問父皇,他還沒和父皇說個清楚呢,還沒當麵責問父皇呢,怎麽能讓父皇就這麽死了?怎麽可以連父皇的最後一麵都不見?
但如果他急著過去,周炎必定會嘲笑他。嘲笑他,人家都不把你當兒子,你卻這般在意人家的性命做什麽?嘲笑他,你父皇相見的,可不是你,而是他最愛的兒子,宸王。嘲笑他,你去了,哪怕他是在彌留之際,也不可能給你好臉色看……
對,他的父皇就是如此無情。或者說,他的父皇隻有對他,。對沈瑤敏的那兩個孩子,可是好生慈父。外祖父若真是這麽嘲笑,倒也沒什麽錯處,因為事情本就如此。他根本就不應該去看父皇!父皇對他如此狠心,他為何還要湊上去找父皇的羞辱?
他就應該狠下心來,由著他這麽孤零零的死了。甚至於,在知道他死了的時候,他應該是大笑著的。因為他和父皇之間,不是父皇死,就是他死。隻有父皇死了,他才能登上皇位,他才能不必在有朝一日被父皇賜死、在有朝一日被三弟賜死。
人就應該為了讓自己活著,而不擇手段,不是嗎?
在這皇家裏,人人都是這麽做的。父皇是這麽做的、三弟是這麽做的,他,也應該這麽做。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事兒,還有什麽可憐憫的呢?
可是……那終究是他的父親啊!
他記得,在小時候,他也曾用心詢問他的功課、他也曾真心地誇讚過他,他也曾說過,“麟兒真乖”。他記得,即便在對峙的時候,他的眼中,真的出現過沉痛的神色。現在回想起來,那抹沉痛,並不是君王讀不聽話的臣子的痛心,而是父親對兒子的失望……
其實,父皇對他,也並非全然無情吧?
隻是因為不喜歡他母後,隻是因為覺得他的性子並不像他,所以這才對他不似對老三那般疼愛。可是父皇對老五,不是更過分嗎?
父皇再怎麽不喜歡他和母後,不也沒有廢掉母後的皇後之位、不也還是讓他做了太子嗎?就算這些都是因為當時對周家的忌憚,可是當皇權穩固、國力強盛之後,當父皇已經開始對付周家,並且頗有成效之後,父皇不也沒有馬上去掉他的太子之位嗎?甚至於直到現在,父皇仍舊保有著母後的皇後之位……
可這些,或許,也隻是因為父皇不想要把事情做的太難看吧?
庸王的心內很混亂,一會兒想著的都是父皇的好,一會兒想著的,又是父皇的不好。一會兒覺得父皇對他和對母後還是稍微有些情意的,一會兒又覺得,父皇是一個虛偽至極的人。
這樣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想到記憶中的一個場景之時,到底還是心軟了。
那是小時候,但他已經不記得到底是自己多少歲的時候了。記得那時候還是在皇子監裏,他爬到樹上玩兒,剛好看到父皇在院牆外的不遠處,正往這邊來。他就站在樹上向父皇招手,喊道:“父皇……”
父皇看著他,笑得開懷。滿是慈愛的指著他笑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麽調皮……”
他記得那時父皇仰頭看著他的樣子,他記得父皇那時寵溺的語氣。
隻是皇家裏的事情太多太雜,無情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讓人的心,不得不漸漸冷了下來。漸漸,彼時彼刻的溫暖,早就被他著意拋到了腦後兒。
可是如今想來,他真的有這個記憶,父皇真的這麽慈愛的看過他、這的這麽寵溺地對他說過話……
他記得,那天的陽光,那麽耀眼,父皇就好像一個溫和的天神一般,給了他最溫暖的關懷。他記得,他真的記得,那天,父皇怕他摔著,在他要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父皇忙過來抱著他,將他穩穩地放在了地麵上。
父皇真的給過他身為父親該給子女的關懷,雖然少之又少,但此時回想起來,這些關懷,在他的記憶裏,竟然如此深刻。其實父皇給別人的,有何曾更多一些呢?除了老三之外,隻怕靖王、豫王,都不如他得到的多吧?可他為什麽偏偏要和老三比呢?
身為男人,他自己也再清楚不過。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所生的子嗣,與那些隨隨便便哪一個侍妾所生的孩子,可是大不相同的。對這些孩子,真的無法像是同那因愛而出的孩子相提並論。父皇對他不夠疼愛,其實這和他本身並不無關係啊,隻是因為他的母後,並不是父皇心愛的女人罷了。
“外公,你可確定,父皇一定中了毒,且毒發了?”庸王再次確認道。
周炎捋著山羊胡須,也是認真想了好半晌,這才道:“那箭尖上的毒,是我親自淬上去的,定然不會有錯。而且這毒是從風元山莊而來,之前我已經找家丁試用過,毒性的確很強。所以在這毒上,一定不會出錯。至於是否毒發……這毒名為‘濃雲遮月’,便是以為它不易被人察覺……”
“這毒,因著已經絕跡很久,即便是在江湖中使用,都未必能有人察覺,更何況是在宮裏?即便用銀針試毒,都試不出來。再加上我的確聽到了屋裏有一番猛烈折騰的聲響,想來應該不差。”
周炎也是個相當謹慎的人,說一定不差,卻也說不出口。畢竟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都是,不到最後結果出來之時,絕不說肯定之言。
庸王聽了,心,可是沉了又沉……
一聽到周炎說,屋裏有一番猛烈的折騰,心就緊緊揪著。想到父皇此時可能還在承天閣中受著這劇毒的折磨,可能已經經過了一番疼痛無比的折磨後奄奄一息了,或者可能已經……死了。便是一刻也等不了。
隻能盡量掩飾著自己的焦急,起身平靜道:“如此便好。想來這時候也該有個結果了,承天閣那邊一定混亂著,我現在過去,想要衝進去應該方便些。”
周炎一心想著皇上此時是否已經死了,其實也著急知道結果。哪有心思察覺到庸王心裏的擔憂,更想不到他心裏的那一番糾結。點點頭,道:“也好。務必小心一些。”
“放心。”庸王因著心裏擔憂著父皇,想要忽悠周炎,倒是便得好說話起來。
出了房門,庸王穩步走了片刻,確定了周圍沒有人跟著,便一路狂奔起來……
他恨不得馬上撲到父皇床前去,恨不得馬上對父皇說,“父皇,我錯了……”
雖然對父皇認錯,心裏到底有些不甘,可他覺得,隻要能讓父皇瞑目,就是天大的委屈,他也受得了。如果能讓父皇活著,就算讓他放棄這帝位,他也甘願。
父皇……父皇……到底是父在先,皇在後啊!他怎麽可能對自己父親的生死漠不關心?他怎麽可以有了弑父的念頭兒?他可真是個混蛋!
他想要告訴父皇,兒臣錯了,兒臣不該有那弑父的念頭兒……他想要告訴父皇,可是兒臣並沒有真的想要動手啊!兒臣並不想讓你死啊父皇!
他想要告訴父皇,真的不是兒臣害死了你,你莫要恨兒臣,你莫要不認兒臣。是兒臣糊塗,九泉之下,兒臣會向您賠罪,任憑你打罵,兒臣絕不會還手,但您可千萬不能不認兒臣這個兒子啊……
如果父皇死了,他,一定要為父皇報仇!他要讓父皇知道,真的不是你的兒子害死了你……
庸王一路狂奔,恍似與父皇的所有隔閡,都隨著這一路狂奔消失殆盡。待到站在承天閣門前之時,他的心裏,隻剩下滿滿的愧疚、滿滿的擔憂。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罪人!
但,到底還是保有一絲理智在。畢竟不能確定裏頭到底是什麽情況,也不能讓人察覺出他早就知道父皇已經出事了。便站在門口兒平靜了一會兒,方對小太監道:“你去通傳,本王要求見父皇。”
小太監想也沒想地便施禮回道:“殿下恕罪,陛下身子不舒坦,吩咐了,不論誰來,一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