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周青山進了禦書房,見禦書房裏今日好生熱鬧,趙康和曲福城都在,還有兩個獄卒。太子並不認得這兩個獄卒都是誰,之前隻是聽過戚常發的名字,並未見過,但卻知道,這兩個獄卒,一定都是和鎮國公府有關係的。
頓時覺得事情不妙,但人已經來了,難道還能中途逃回去不成?隻能硬著頭皮,裝做沒事兒人似的給皇上請安:“父皇。”
周青山也隨著請了安:“陛下。”
皇上點點頭,並沒有給他二人賜坐,也沒說什麽,隻是繼續看手中的一份奏折。還不緊不慢地寫了批閱。待到左越來了,皇上剛好批完了這奏折,放下手中的筆,這才問道:“青山,可知為何叫你和左越同時過來?”
“微臣不知。”周青山回答得很是誠懇。
皇上一笑,指了下地上跪著的那兩人,問道:“你二人可認得這位大人?”
戚常發和李謝都怯怯地看了周青山一眼,點點頭。
“說出來!”皇上忽然高了些音調,嚇得這兩人都慌忙叩頭,哆嗦道:“認得,認得!”
見這架勢,周青山和太子都是心內一顫,但卻麵色不改。左越的膝蓋動了下,但最終卻也沒有跪下去,也是穩穩站著,麵色如常。
皇上沉聲問道:“你二人說說,怎麽認識光祿大夫的?”
這二人不敢含混著,李謝膽子稍微大一些,便他家裏遭急需銀子,周青山身旁的隨從怎麽找上了他,幫他度了難關,怎麽帶他去見周青山、周青山怎麽吩咐他的,都仔細說了;隨即便是戚常發,雖然事隔多年,但都是這種事情豈能忘記?也說得很是仔細。
皇上並未嫌他們囉嗦,而是耐心聽完,方看向周青山,問道:“周卿,他們說得可屬實?”
“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周青山並未直接回答皇上的話,而是指著李謝和戚常發道,“本官是何等身份?你二人是何等身份?本官豈能和你們這兩個小小獄卒有什麽牽扯?”
“若是以你二人之言,先前你二人都隻是生計都成問題的升鬥小民,本官又不是如來佛祖知曉世間萬事萬物,豈能知道你們家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簡直一派胡言!荒唐至極!說!是誰讓你們這麽說來誣陷本官的?”
周家勢大,又仰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周家人在皇上麵前,不似其他大臣那麽唯唯諾諾,甚至於比太子和宸王這些個皇子們,腰杆子還硬一些。
若是放在平時,周青山的這番不顧皇上在場的訓斥,也是沒什麽錯處的,皇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說什麽。
他也是吃準了平日的應對,在此情況下,也不好變了章法,隻能用平日裏的法子,表明這事兒和他沒關係。
但今日皇上豈能似往日裏那般寬和?趁著他這不分場合的咆哮之言,直接抄起一本奏折,怒而摔在他的臉上:“周青山!你好大的膽子!”
周青山忙跪地叩首道:“微臣被這兩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冤枉,一時心急,隻想求一個真相,以至亂了分寸。在陛下麵前大聲喧嘩,衝撞了陛下聖耳,還望陛下恕罪!”
皇上的反應,其實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了。就知道他今日若是在皇上麵前訓斥這兩人,一定會引來皇上的怒火,但卻仍舊著意為之。見這架勢還不清楚麽?皇上是有備而來,隻怕心裏早就定了處置的法子。他就算好一番唯唯諾諾地辯解,皇上也是不會相信的。更會抓住他這和往日裏不同的態度,再做一番文章。
左右結果都是一樣的,不如自己個兒痛快一些,而且也不至於給皇上再抓住什麽把柄。
“恕罪?周青山,你讓朕恕你哪一個罪?”皇上沉聲道。
“微臣禦前失儀,衝撞了聖顏,望殿下恕罪。”周青山稍有些惶恐地說道。
“嗬嗬……除此之外呢?”皇上反而被氣笑了似的,靠在龍椅上,緩緩問道。
周青山一臉不解:“除此之外……微臣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罪。”
皇上笑了一聲,不看周青山,而是看向太子,問道:“太子,你說,你大舅他應該認下的,是什麽罪。”
太子看了那兩個獄卒一眼,施禮道:“回父皇,若是這兩人所言為真,光祿大夫認的,應是居心叵測之罪。若這兩人說的不是真的,光祿大夫認的,也不僅是禦前失儀之罪,還有為官不慎之罪。若非是得罪了什麽人,豈會遭到這番誣陷?”
未免讓皇上覺得他是向著他大舅說話,又忙道:“所以兒臣以為,現如今,應該查清楚這兩個獄卒的底細,以確認他們這一番話的真假。若是真的,那麽光祿大夫如此藐視王法、濫用權力以壯自己官威的做法,絕不能輕饒。”
這番話,聽起來是毫無私心地讓皇上重重責罰他大舅,但實際上,卻依舊是在為他大舅開脫。這兩個獄卒說的再明顯不過,就是周青山用他們做眼線和刀斧,做那些欺瞞皇上的事,說是有謀逆之心也不為過。但他卻隻是用了一個輕描淡寫的“以壯官威”來說此事。
可除此之外,他又能怎麽說呢?難道還能直接說,鎮國公府在朝廷的各司各衙門都安插了眼線,為的就是實際掌權?再蠢笨、再想要摘清自己,他也不至於這樣做。
父皇隻是叫了大舅一人過來,並未叫了他外公和二舅一道過來,且這兩個獄卒供出來的,也隻是他大舅一人而已,沒牽扯到旁人。所以今日之事,最嚴重的後果,也隻不過是對他大舅一人的處置,和整個鎮國公府並無關聯。
他若現在就過河拆橋,日後指不定會讓自己麵臨腹背受敵的狀況呢。
皇上聽出了太子的囫圇話,沉聲道:“太子,朕看你是忘了自己姓什麽了。”
皇上這話說得,可是相當重。
嚇得太子慌忙跪地,重重叩首,卻也不敢說什麽。
心內是既忐忑,又糊塗。他的話雖說有幫著他大舅開脫之意,但卻也並不是全然偏幫著啊。他一口一個“光祿大夫”的叫著,難道父皇還聽不出他的疏遠之意?且也說了,若這事為真,可一定要重重責罰。算起來,應是哪一邊都不得罪,父皇何出此言?
太子剛到禦書房,雖然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卻也沒想到皇上心裏的怒意到底有多少。哪裏能想到,這時候隻要他不認罪、不指認他外祖家,在皇上眼裏,就已經是大罪了呢?更何況他現在還兩方都不得罪地說囫圇話,更是讓皇上厭惡到了極點。
“左越,朕問你,你是我風國的官,是朕的臣子,還是周家的官、周家的臣子?”皇上沒追問太子,轉而去問大理寺卿左越。話問得,仍舊相當之重。
聽得皇上這接連很重的問話,太子但覺脊背發涼。知道今天這一關,是不好過了。豈止是不好過?而應是……過不去了。
左越也嚇得慌忙跪地,並未說什麽表忠心的無用之言,而是直接叩首道:“陛下明鑒哪!向來挑選獄卒的事情,都是由兩位佐卿定下來的,微臣從不會親自過問這事兒啊!這等小事,它也不在微臣的職責範圍內啊。微臣又很少親自去巡牢房,這兩個獄卒,微臣是見也沒見過啊!”
這時候不把自己迅速摘幹淨,更待何時?等會兒皇上發起火兒來,他可是想摘也摘不淨了。
皇上沉色看著左越,見他還算個聰明人,便也沒細追究他的罪。隻是吩咐道:“回去你將大理寺甲乙丙丁四個牢房的牢頭和獄卒全部更換,這一次,由你親自挑選。還有大理寺佐卿……朕記得,周佐卿和梁佐卿都是去歲剛到大理寺任職的,想來梁佐卿應是沒什麽問題,但周佐卿……絕對不能再留。革了他的職,讓他回家思過去。梁佐卿也別疏忽了,你幫朕對他好好兒警告一番。”
“是!微臣領命!”見皇上隻是做了這般處置,並沒有深究他的意思,左越緊忙應道。
皇上自然不是真的相信了左越的辯解,真的以為左越和周青山沒什麽聯係。就算他不知道這安插獄卒一事,但若周青山平日裏和他關係不好,又怎能把兒子放到大理寺去曆練?又怎能這麽放手去做?周青山的世情,左越就算不摻和,卻也一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去。
若是深究起來,朝廷中,和鎮國公府有牽連的大臣數不勝數,難道還能一個個的都革職查辦?所以隻能給他們個警告,讓他們明白了局勢,日後主動和鎮國公府劃清界限。
“沒你的事了,你退下吧。”皇上道。
“是!微臣告退!”左越蒙了大赦,重重叩了一個頭。感恩戴德地離去了,看都沒看周青山和太子一眼。
人心涼薄,不過如是。湊在一株利益樹上的猢猻們,一旦樹倒了,頃刻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