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換了件兒拘謹一點兒的青色衣袍,披上一身黑色大氅,沒帶隨從,自己出了門兒。
這侍衛的確是父皇身邊兒的,他見過,這是不會有差的。隻是平日裏沒什麽往來罷了。
“怎麽這個時候了,父皇還在禦書房?”太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親自引著陸侍衛往門口兒走,邊問道。
陸侍衛忙躬身施禮道:“下官不敢,隨著殿下身後走便是。”
太子笑笑,道:“陸大人客套了,朝中常跟著本宮大臣們都知道,本宮並不拘泥這些虛禮兒。”
陸侍衛仍舊躬身停步,不上前去和太子同行。
太子也不為難他,顧自往前走。陸侍衛這才跟上來,回答道:“陛下勤於政務,乃百官萬民之福。”
太子笑道:“的確如此……父皇就如同一盞明燈、一輪圓月、時刻照亮著我風國。”
陸侍衛並未接話,隻是在太子身後恭恭敬敬地走著。
即便太子馬上就要遭禍,但人家仍舊是太子,他隻是個臣子,豈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真的和太子閑聊?
“對了,父皇叫本宮過去所為何事?還有什麽人在禦書房?”又走了一會兒,太子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隨意地回身問道。
“陛下沒說,下官也不知道。”陸侍衛隻回答了太子的第一個問題。
“誰在書房裏呢?”太子便接著問道。
陸侍衛沉默片刻,道:“下官不知。”
太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是個不好套話兒的。便也沒再說什麽,繼續往前走,邊在心裏頭思量著,到底是用點兒什麽法子,非問出來不可,還是就此作罷。
若是用什麽法子之後,卻也問不出來呢?一來折損了太子之威,二來,若是父皇向陸侍衛問起來路上的事兒,陸侍衛如實並報呢?豈不更顯得他居心叵測?
因而細細思量了一番,並未繼續問下去。
快到太子府門口兒,陸侍衛道:“殿下,陛下在禦書房裏等著呢,殿下不若乘坐馬車前往吧?下官跟在後頭兒便是。”
太子點點頭:“也好。”
父皇傳喚,他早晚都是要去的。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不是?若是去得晚了,父皇豈不更是龍顏大怒?還不如早一些過去,少些錯處為好。
原想著最後一博,若是成功了,便仍舊能達到他最初想要的那種結果——讓父皇分不出孰是孰非來。
若是失敗了,這後果,自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決定行險一搏,便要承擔可能得到的失敗的後果,他的心裏早有準備。但是有準備,卻並不代表他一定能甘心接受。不是還沒到未央宮呢麽?隻要一刻沒到禦書房,他就有想出應對之法的機會。
現如今,老三那邊是不重要的,那工匠那邊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周廣仁那邊。如果周廣仁已經向父皇招供了,說是他派了他們去殺那工匠,那麽,一切都完了;如果周廣仁沒說……
他隻辯解說,他知道老三要以那工匠來害他,因而心內好生煩悶。恰好周廣仁來找他稟報府裏新一年的防衛部署,見他愁眉不展的,問了起來,他便與周廣仁閑聊了一番。周廣仁因感念他多年來的信任提拔,便想要為他解決了這難題。
如此一來,不管父皇信不信,總算能推諉一些。
畢竟老三那邊,也沒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那工匠並未受到他的指使,不是麽?
至於織星……
張福海說,他們派去的人,看到程大誌背著一個穿成宸王府家丁模樣的人進了王府,但那人身子纖細,看起來像是個女人似的。應該就是織星了。顯然織星已經被他們給抓去了。如若不然,他們也帶不回這個工匠。
可老三的手中有了織星,卻是一點兒用處也沒有。誰能證明織星是他的人?
哦,你今天隨便從哪裏找了一個女人來,就說是我的影衛,我明天也再早出一個女人來,還說是你派到我身邊的刺客呢!不過就是誣陷人麽,你會我也會。
所以……到了禦書房之後,看情形而定。
若是周廣仁已經招認了,他什麽也別說了,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認錯兒。若是周廣仁還沒招供,這一番應對說出來,先擾亂父皇的判斷再說。
就算父皇的心裏頭並不相信他的話,但是沒有有力的證據反駁、不能證明他說的是假的,如何給他定罪?
他現在想要的,已經不是父皇對他的信任,而是隻要父皇沒有理由處置他就好。
父皇的信任……嗬嗬,有用麽?
父皇認為他“忠孝”也好,認為他“奸邪”也罷,隻要找不到理由廢他就行,他都不在意。
反正父皇生性涼薄,一個為了皇位,連自己的父兄都不顧的人,如何能顧及他的兒子?
在父皇心裏,隻有皇權、隻有那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隻有這一點,最像父皇。
自古勝者坐擁天下,史書永遠是勝者寫的。都說功過任由後人評說,可是一朝坐上皇位,得到的,就一定是百世尊榮,沒人敢說什麽,也沒人有能說什麽的依據。
想好了應對之法,隨著馬車的顛簸,又胡思亂想了一陣兒。到得未央宮北宮門外,天色已是暗得厲害。夜空無星無月,怕是要有一場大雪將至。
想通了,往禦書房走的腳步反而快了些。
匆匆到了禦書房,站在禦書房外,定了定心神兒,便讓門口兒的小太監去通傳。
禦書房門開,他便看到了緊挨著跪成一排的十二個人。
其餘人自是不必問,來時的路上,他已經看到了他們的屍體。老三府裏的人,正像是圍著犯人一樣圍著那些屍體呢。
今晚的禦書房裏有些擁擠,除了他的人之外,還有四個禦前侍衛,還有薛太醫、還有侍立在皇上身旁的李忠貴。
“父皇。”太子向皇上施了一禮。
皇上並未看他,而是看著正在由著太醫包紮胸前傷口的、麵色蒼白的宸王。
看到老三身上的傷口,太子也是眉頭一皺。再三囑咐了周廣仁,千萬不要傷到宸王,可是這倒好,不但傷到了,而且傷到了那麽危險的位置。
“三弟這是……”因為暫時還摸不清楚情況,便說了這一句話,以做試探。
皇上這才看向太子,沉聲道:“你幹的好事!”
太子撲通跪地,叩首道:“兒臣魯鈍,求父皇名示……”
“回頭看看你的人!你問他們!好好兒問清楚了,問問他們為什麽沒得手!”皇上怒道。
太子聽皇上這麽說,在心中迅速思量了一番,覺得這樣看來,父皇應該還沒誒問出什麽來。
周廣仁再怎麽愚蠢,也不可能和皇上說,他們得到的命令是要殺宸王。那樣可就等於把他自己也推向了必死的境地。
因而把心一橫,決定用自己定好的那番糊弄。便起身,回身看向廣仁,低聲問道:“本宮正要問你呢,你怎麽在這兒?”
“殿下,我……”周廣仁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總不能說,我正走著路呢,稀裏糊塗就被抓進來了吧?
太子給他使了個眼色,又是低聲斥道:“還穿成這樣?你們要幹嘛?打家劫舍嗎?大晚上的不在太子府裏好好守衛,背著本宮出來做什麽了?”
周廣仁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是,把罪責都推給他們呢。
可是這可讓他怎麽認下呢?若是沒有太子的授意,他和這工匠無怨無仇的,來殺這工匠幹什麽?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工匠姓甚名誰,不知道這工匠和太子到底有什麽瓜葛,就算想要扯謊,也無處扯起啊。
太子就隻是讓他出來殺人。說是和宸王在一起的,有一個江淮口音的工匠,宸王一定在身邊兒帶著,讓他們務必要一舉得手,而且千萬不能傷到宸王。
他們甚至於連這個工匠的畫像都沒有看到,便隻是憑著太子提供的這幾句話,就出來做事兒了。
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太子,卻也不敢得罪了太子,隻得用了一個最穩妥的方式,重重叩首,道:“殿下恕罪!”
這一下重重叩首可真是太誠懇了,“咣”地一聲兒。因為他的身上被捆綁著繩子呢,無法用手支撐,隻能將頭和上半身兒一起直愣愣地垂下去。
其他幾人見周廣仁叩首,便也隨之一起叩首。
一時禦書房裏響起了一排叩首之聲,讓人光是聽起來,都覺得疼。
太子看了靠著牆壁垂頭站著的工匠一眼,又看向周廣仁低聲斥責道:“你怎麽這麽糊塗?本宮不過是和你隨口抱怨一番罷了,你竟然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情來!原本本宮清者自清,如今可是要被你給害死了!”
略看了宸王一眼,繼續斥責他的屬下:“本宮是說了宸王許是要用一個人來汙蔑本宮,但本宮也說了,既然是本宮的弟弟,本宮不會和他一般計較,父皇心中自有聖斷,你何苦來多此一舉,擾亂父皇的明斷不說,還失手傷了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