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皇上要親自到城樓上送凰宜公主出城,所以整個京都城,在今日上午,都是戒嚴的。商戶們不許開門做生意,百姓們不許出來走動。違者,斬。
沒有人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所以即便對公主出嫁的儀仗再感興趣,也不敢上街道上來看。別說是出門兒上街來看了,就是探頭在門口兒、或是趴在窗子上看,都沒人敢冒險為之。
雪落無聲,原本喧鬧的京都城十裏長街,此時卻是寂靜。
喜樂吹打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風北怡聽著,覺得格外刺耳。
喜樂一路吹吹打打,弄出十分喜慶的樣子來。然而再怎樣,卻也掩蓋不住這漫天大雪所帶來的悲涼。
花轎停在城門口兒,在等吉時。
她知道,此時,城樓上,站著她的父親、她的兄長。他們的周圍,一定諸多盾牌鐵甲保護著。因著皇上親自送她出城,所以雷國太子帶來的那些隨行兵士們,必須在十裏開外等著。隻能讓雷國太子帶著兩個貼身隨從,在門外迎接她。
嗬嗬……父皇此舉,真的是為了送她嗎?
難道不是為了壓製雷千琉?為了讓這個雷國太子,孤零零地站在她風國的都城下,以彰顯她風國的威嚴?
父皇啊,直到最後一刻,你也不肯給我一絲絲真意的溫暖。
在準備出嫁的這半個多月裏,她一直期望著,希望父皇能來看看她。就像尋常人家的父女那般,在女兒出嫁之前,父親來找女兒好好聊聊。將他的擔心、不舍,全都放在囑托的言語裏。
但是直到昨天晚上、直到今天早晨,她也沒有等到她父皇。
如今,她的父皇、她的兄長都在,可沒有一人是真正關心她的。她也不想要再和他們說什麽。
想了這麽多天,她終於想清楚了那日的蹊蹺在哪兒。
就在她三哥三嫂。
這一局,是她的父皇、皇貴妃,還有她的大哥、三哥、三嫂,和起夥兒來設下的。
是她的親人們,一起將她推上了絕路。
可是當日,樂嗬嗬地去大哥府上赴宴的時候,她一絲絲防備也沒有。
身在皇家,她的道行還是太淺了些。所以才落得今日的結局。
“吉時已到,起轎……”
司儀內監揚聲一喊,轎子抬起,穩穩地出了城門。
“落轎……請公主下轎,換馬……”司儀內監又喊了聲兒。
風北怡在兩個陪嫁丫頭的攙扶下下了花轎,往雷國的馬車那邊走去。
雷千琉下馬,兩個陪嫁丫頭扶著她,在雷千琉身旁站定。
雷千琉向重兵把守的城樓上一抱拳:“小婿拜別嶽父……”
風北怡猶豫了一瞬,還是邁出一步上前去,跪了下來,頭重重叩了三下。
她不是拜別她的父親、不是拜別她的兄長,她是拜別這一片生養她的故土。
縱然這一片故土對她從來無情。
拜別起身,轉身便往馬蹄子的方向而去。
沒什麽可留戀的。
她知道,她的父皇和兄長們就在身後,可是,她不想再看他們一眼。
細想來,其實她已經記不清楚她父皇的模樣了。每一次看父皇,都是在宮宴時,隔著距離遠遠地看著。燈光下,他的輪廓如此模糊。
進入馬車之前,她還是停住了。憑著自己的感覺,看向城樓的方向。她……還是想要看看她的父皇。還是想要把她的父皇看清楚,記住他的麵容。
可她知道,即便是此刻,父皇離她,仍舊很遠、很遠……
車簾放下,聽到雷國這邊有人喊了一聲:“歸國……”
馬車緩緩掉頭、前行……
故土在她身後,可那裏,已經沒有她眷戀的人了。
她還記得,禦花園中,他站在一叢絢爛的花叢裏,談笑風生的樣子,好看過那禦花園中的萬紫千紅。
她還記得,他發現了她的注視,向她謙謙一笑。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是她也記得,他看到風北凝的時候,竟是失了禮數,癡癡地出了神兒。
所以啊,他也隻不過是這天地間所有肮髒齷齪的男人中,再平凡無奇的那一個罷了。沒什麽特別的。
她的來路,她已經拋卻,她的前路,她並無期待。
所以此時此刻,心裏空落落的,一絲情感也無……
繁花爛漫轉瞬空,一葉飄零故城東。
風冷,雪大,前路淒涼……
……
容菀汐看著那遠行的長長的送親隊伍,身上,越發地冷了。
不禁向身側的宸王看去,風雪太大,飛揚的雪花中,她看不清他的麵容。
身在皇家、身在這滿是爭鬥的皇城中,若她,真的願意把心全部交給他,他能許她一個圓圓滿滿的結局麽……
……
下了城樓,宸王給容菀汐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笑道:“這一場大雪過後,天兒一定愈發的冷。我看今兒回家之後,你就窩在昭德院裏再別出來了吧?可別被凍壞了。”
“怎麽凍壞啊?還能少胳膊少腿的不成?”容菀汐低聲嗔了他一眼。
皇上上了停在城門口兒的明黃色的鑾駕,幾位皇子們恭送著皇上的鑾駕緩緩行遠,便也各自往各自的馬車處去。
宸王忽然想到了什麽,笑道:“說了帶你去喝紅袖坊的酒,今兒正好,不然咱們去暖暖身子?”
聽得宸王如此提議,容菀汐來了興致。跺著腳,搓著手哈氣,笑道:“好啊,真是冷得很呢,要是有一壺好酒暖暖身子,也是美哉呀!”
剛要踏上馬車的靖王,聽得他們的談話,立刻停了腳,三兩步便跑到他們身旁來,笑道:“帶我一個!”
風北凝也是剛要上馬車,聽了這邊兒的話,哪能放過這個湊熱鬧的機會?樂顛顛兒地跑過來:“也算我一個!”
太子已經上了馬車了,看到這邊的熱鬧,直接跳了下來,笑道:“好好好!今兒老三做東,咱們一起去樂嗬樂嗬!”
太子過來了,秦穎月也隻得湊了過來。
看著這些不請自來的人,宸王笑得別提有多難看了。
原本他隻是想到,之前說過要帶菀汐去嚐嚐紅袖坊的美酒,覺得今日正好,剛好兩人去樂嗬一番。可沒想到要帶這麽多人。
“這……不太好吧?我做東兒是沒什麽問題,但是這……一起,就算了吧?我給你們單獨點一個房間,你們自在樂嗬去?”宸王試著做最後的掙紮。
“哎呀三哥,你怎麽能這樣兒呢?你和三嫂都老夫老妻了,還膩歪什麽啊?我們可是好不容易一起有了興致,你可別掃興啊!我還沒去過紅袖坊呢,光是聽你們說。聽說那裏有一個叫琳琅的美人兒,生得很是好看,而且性子也很獨特,我很想要見一見。”風北凝推著她三哥往前走。
聽到風北凝說“琳琅”,秦穎月的眼神兒暗淡了一下。
太子“嗬嗬”幹笑了兩聲,好像有些尷尬似的,也沒說什麽。
宸王聽到了太子的這兩聲幹笑,嘴角微微勾起。心想七妹啊,你若想要見琳琅,隻能到你大哥的府裏去見。
但不用宸王說,靖王就已經開口了,語氣裏頗有些不滿:“今兒去紅袖坊,你是見不著琳琅的。琳琅已經被你大哥給買走了。要是想要看看這美人兒,咱們就隻能去太子府飲酒去了。”
“啊?”風北凝回身看向她大哥,“大哥,你動作夠迅速的啊!”
太子笑道:“隻是剛好她有這個要從良的心思,求了本宮。美人兒相求,本宮也不好不答應啊。於是就讓愛妃出麵,向素菊買下了她。雖然是買回了家,但也沒什麽用處,至今還晾著呢……對了三弟,不然本宮把她送給你吧?回頭兒讓人給你送回府裏去?”
宸王酸溜溜地說了一句:“算了吧,美人兒是求大哥幫她從良,又不是求我,我去湊什麽熱鬧。回頭再弄出個命案來,不值當。大哥自個兒留著玩兒吧。”
太子笑笑,不再說什麽,心下卻在掂量著宸王的話。
聽起來,老三倒像是緊著要把琳琅推給他似的。但也有可能,隻是因為愛麵子。所以送到門前的東西都不要。
這幾日和琳琅相處下來,的確沒發現這女人身上有什麽不妥當之處。對他愛答不理的,一日下來也沒幾個笑臉兒。
至於和老三說的,琳琅求他幫忙贖身,純屬瞎掰。他是自己和素菊花了大價錢買的。而且還得事先和琳琅商量好,說是不會冒犯她的身體,這才讓琳琅同意了,沒有弄出什麽大鬧之舉來。身為太子,這麽為一個青樓女子贖身,也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說出來可得有多丟人呢?
“之前在三淮那邊,大哥已經忍痛割愛,送了我家殿下一個美人兒了。我家殿下怎好再收一個呢?這是我家殿下對大哥的敬重。”容菀汐忙幫宸王打圓場兒。
太子嗬嗬笑笑,一句話到了嘴邊兒,卻又咽了下去。
原本想說是,身邊兒佳人三千,不及失去的那一個啊。
但萬一老三真的在氣頭兒上,這話一說出來,或許會直接和他翻臉。
還是和和氣氣的吧,今日怡兒出城,大家夥兒心裏,其實都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