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伸出手來。”風北凝道。
“啊?什麽?”小偷兒不解。
“你伸出手來,讓大家夥兒看看,我或許就會放了你了。”
小偷兒也不知道風北凝說的是真是假,反正現在大家都是站子他這一邊的。估計這小姑娘隻是覺得下不來台,想要找一個由頭兒吧。
因而很痛快地將手伸了出去,繼續裝可憐博同情:“姑娘,我知道我有手有腳,做這種事情太不應該,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啊……隻要讓我救活了我的老母親,我願意將這雙手剁了贖罪。”
“哎呦……真可憐哪……”
“是啊,這是怎麽說呢,年紀輕輕的,也是怪不容易的。”
百姓們的同情之聲是更重了。
但風北凝卻是不慌不忙的,用帕子墊著,捏著小偷兒的手掌,舉起了他的手:“大家看看,他的指甲裏是不是滿是淤泥?緊黏在指甲縫兒裏的淤泥,不可能是今天剛沾染上的。而且大家看看,他的手掌並不算髒,可見今天他還沒碰到什麽髒東西呢。所以指甲縫兒裏的這些淤泥,一定是他平時不注意洗手、不愛幹淨,日積月累留下的。”
“我說小姐啊,你沒事兒看我的手幹什麽啊?我老母親病在床上,我每天要伺候她拉屎撒尿,哪有時間注意洗手啊?我們這些粗糙的小老百姓,怎麽能和您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想必哪?我們又沒有奴才伺候著,又不能養尊處優的。”
“就是啊,小姑娘,這手有什麽問題嗎?”
“我看哪,就是你們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少見多怪!”
在小偷兒的引導下,圍觀的百姓們已經有不少對風北凝頗為不滿的了。
但風北凝卻隻是一笑,道:“大家再看看這小偷兒的衣裳,這一身灰色的布袍子,已經洗得發白了,身上可是一丁點髒處都沒有。若是你們站在我這裏,不難聞到,他的衣服上還有皂角的香味兒呢!大家想一想,這小偷兒說他和他的老母親相依為命,顯然是沒有娘子的。可他是一個連手都沒時間洗幹淨的大忙人兒,那麽這衣裳,誰給他洗的?”
“我……我自己洗的啊!我已經這麽慘了,難道還非要讓我穿得像個叫花子似的嗎?我可以沒有體麵的衣服,我可以在十一月份就隻穿著這麽一個單薄的褂子凍著,但是我總得讓我自己穿得幹幹淨淨兒,別礙人眼吧?難道在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的小姐眼裏,我們這些窮人,就隻能每天髒兮兮的嗎?”
這小偷兒狡辯的功夫倒是一流的。但是這一次,人群中沒有多少人應和了。
顯然都覺得,這麽一個指甲縫裏是黑色淤泥的人、配上這麽一身幹淨的袍子,的確不合情理。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衣裳是你自己洗的了?”
“當然是我自己洗的,難道我家裏還能有奴婢幫忙嗎?”
“新洗的吧?不然怎麽會有這麽濃的皂角味兒呢?”風北凝笑道。
“對,新洗的。怎麽著?難道我衣服髒了,就不能洗嗎?”小偷兒依舊說得理直氣壯。
但也察覺到了情況不妙,因而一直在找機會逃脫。可是這個控製著他的人力實在太大。這人隻是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腳踩著他跪在地上的的小腿,就讓他動彈不得。
“大家都知道,皂角很去汙,若是洗這麽一身袍子,手指頭至少也要在皂角水裏揉搓上一刻鍾吧?再加上手和衣裳的摩擦,難道手上的淤泥,還去不掉嗎?就隻是讓手泡在皂角水裏,一刻鍾的功夫,淤泥也散得差不多了吧?怎麽還會剩下這麽多?”
“所以,這衣服一定不是你自己洗的。而你說你沒有娘子,我也不認為像你這樣的人,能找到願意和你過日子的媳婦兒。所以就隻有一種可能,這衣裳,是你母親給你洗的。隻有母親給孩子洗衣服的時候,才會洗得這麽用心,一點兒殘餘的髒東西都沒有。”
風北凝說完,沉臉看向這小偷兒:“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此時,圍觀的百姓們,已經由先前的對這小偷兒的同情,變為了指責。
“怎麽能這樣兒呢?年紀輕輕的,幹什麽不好,非要出來偷。”
“你說你偷東西也就算了,幹嘛還要咒你母親,說你娘快死了?虧得你娘對你這麽好,這麽大年紀了還給你洗衣服。”
“這種人,就應該送到官府去,讓官老爺好好兒教訓一通兒。走走走,咱們一起把他押送到官府去!”
小偷兒一見自己是騙不過去了,但是卻也不能進官府。他身上的案子可是太多了,不止這一樁。要是進了官府,少說也得監禁個三五年。
因而看準了時機,忽然全身抽搐,要往地上倒下去。
那個押著他的仆從慌了神兒,下意識地要鬆開手。
“別鬆手!就這麽拎著他,直接拎到官府去。我敢保證,半路上,他的病就好了!”風北凝道。
隨從看了眼自家主子。
雷千琉點點頭,示意他照做。
隨從便拎著這小偷兒的衣領,另一隻手控製著他的手肘,以防他逃跑。在百姓們的引路下,往官府去了。
到了官府,敲了升堂鼓。隨從把那真的已經“病好了”的小偷兒扔在大堂上。
嶽槐從後堂走出,正要坐在官椅上,問“堂下何人”,還沒等屁股挨著椅子呢,便受到了驚嚇似的,猛然抬起屁股。然後迅速走下來,走到風北凝和風北怡麵前,施禮道:“不知二位公主殿下到來,下官有失遠迎,怠慢了兩位公主,還望公主莫怪。”
“大人無需多禮,快快請起。我們隻是來報案的。”風北凝道。
“是是是……”嶽槐忙起身,去審問她們帶來的犯人。
風北怡和風北凝笑道:“這位嶽大人真是好眼力呢,竟然認出了我們兩個的身份來。我怎麽不記得他什麽時候見過我們呢?”
雷千琉看了她一眼,眼中滿是嫌棄之色。
這時候說這些話,不是有些太不合時宜了麽?這可不是擺身份的時候。在這時候,該做的不是弱化她們的身份,讓京兆尹以斷案為主麽?
她這話一說,京兆尹自然還是要圍著她們的身份說上幾句,弄得大家都尷尬。
“去歲的正月十五花燈節,聖上恩典,邀了百官去未央宮用宴。下官官小位卑,當時隻在雨花台外,二位殿下一定沒有見過下官。但二位殿下月儀高貴,下官卻是有幸見著了,記憶猶新。”嶽槐隻好先放下了審問犯人,和風北怡客套道。
“遠來是去歲的事兒,倒是我們記性不好,忘記了”,風北怡笑道,“大人就隻管審案就行,千萬不要顧及著我們。該怎麽審就怎麽審,就當我們不在場就好了。可不要因為他偷的是本公主的東西,就加重了給他的罪責,也不要因為我們在場,怕嚇著了我們,就減輕了他該受的責罰。隻管自在一些便是。”
“是是……”嶽槐連聲應道,“下官遵旨。”
但這腦子裏,可是愈發的糊塗了。如此一來,可是到底該怎麽審呢?
聽了風北怡這故作明白,但實際卻是把事情越說越難辦的話,雷千琉對這位公主,已經厭惡到了極點。
他最討厭的就是不懂裝懂、不聰明裝聰明、自恃身份自以為是的女人。好麽,這女人卻是把所有他討厭的點全都占上了。
風北凝也覺得風北怡的這一番話說得相當不妥當,但這時候,她也不能再說什麽補救之言。說出來,即便是好心寬慰,聽在嶽槐耳中,也一定像是命令一般,而且還是胡亂的命令。
反正人已經送過來了,她們也沒有必要在公堂上等著出結果。還不如現在離開,能讓嶽槐自在一些。
“怡兒,我們兩個也出來有一會兒了,還是快些回去吧。若是回去晚了,許是宮裏找得著急了。”
“看過審問再走吧?我倒要看看,這小偷兒還能巧舌如簧地分辨出什麽來。”風北怡道。
風北凝低聲在她耳邊道:“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若是讓父皇知道了我們在公堂上和一個小賊的對峙,豈不是要說我們有失體統?”
風北怡點點頭,道:“也是,那我們走吧。”
“大人,人已經送來了,大人隻管自在審問便是。我們二人這就要回宮去,若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大人多多包涵。”
“沒什麽不妥當的,是下官疏忽了,豈能讓公主殿下千金之尊,沾染了公堂上的晦氣呢?是下官的不是,請公主殿下賜罪。”嶽槐雖說嘴上說著認罪之語,但心裏,卻是亮堂得很。一聽到她們兩個要走了,頓時鬆了口氣。
“行了行了,咱們也別互相客套著了。大人留步吧,審案要緊。”風北凝道。
“是。”嶽槐便沒再客套什麽。要是再客套下去,可是囉嗦至極。
雷千琉帶著他的隨從,也要隨著風北凝離開。
“哎……這位公子,請留步,請問公子是……”嶽槐叫住了雷千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