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跪在長階之下,空曠寬台之上的一身深灰色錦袍的男子,此時怎麽顯得如此落寞?
大家道喜的對象,難道不是他麽?
沒有人在意翎王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是這件事情中最主要的人,可此時,卻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局外人。
容菀汐看著他,眼中,滿是心疼……
在一片道喜聲中,翎王緩緩抬頭,看向容菀汐……
四目相對,他眼中的苦痛,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眼中的擔憂,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想要負了她,可他也不能害了母親。
自從去歲外祖父告病休朝,母親在宮裏的處境,愈發尷尬了。這個年歲的、已經有了成年皇子的妃嬪,卻依舊隻是個昭儀,一些年輕的妃嬪,少不了一有機會就對母親冷嘲熱諷。
之前仗著母家的地位、仗著皇貴妃,宮裏的人對母親在麵兒上還敬重些。可自從自己鬧出了和宸王搶親的事兒,宮裏人人都覺得,母親和皇貴妃已經貌合神離,再加上外祖父已經休朝、實際上是和告老還鄉差不多,宮裏人人都以為母親已經失去了全部的仰仗。
若這一次他當眾拒絕太後的賜婚,母親晉位不成倒不要緊,隻怕母親會因此而受罰、會被降低了位份。若真如此,母親在後宮裏,可是一丁點兒立足之地也沒有了。
可是汐兒……
他知道她不願意背叛他,他知道她嫁給老三,實屬無奈之舉。所以在他心裏,他始終堅定著,他們待彼此的心,從未變過。
因為心意從未改變,他不願意背棄對她說過的誓言。他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說過的……他對她說過的話,豈能因為這點難題,而不作數了呢?
可是母親呢……
汐兒和母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哪一個,他都不能不顧……
容菀汐看出了翎王的猶豫,也看出了翎王的猶豫是因為她。
她……她不忍心如此絕情地待他,可也不忍心看他這般糾結……
現在的局麵,無異於是讓他在母親和她之間做出選擇。若選擇了她,則不孝,若選擇了惠昭儀,則負心。
翎哥哥為人剛正,豈願意讓他自己變成不孝、負心之人?
翎哥哥待她至真,不會因為她辜負他在先,而減輕這“負心”二字所帶給他自己的負累。
可實際上,真的是她負了他在先。他真的沒有理由繼續堅持下去……
她多麽希望,翎哥哥可以自己狠下心來。就在此刻,叩首、謝恩……
她不會因此而心痛,因為她知道他的苦、知道他的難。
如果讓她親自逼著他謝恩、親自逼著他接受,那才是最讓她心痛的事。
翎哥哥,我若在此時放棄了我們的誓言、我若在此時逼迫於你,你會恨我嗎?
應該會吧……
在所有人都逼你的時候,我非但沒有拯救你,反而隨著他們一起,將你推向了深淵之中……
若真這樣做了,我便是極其醜陋的人,我便是罪孽深重……
……
罷了,罷了……一切罪孽,便由我來承擔。
容菀汐暗暗咬牙,緩緩看了宸王一眼……
忽然伸手,在長幾下,偷偷擰了下宸王的大腿根兒!
“哎呦!”宸王痛得一聲驚呼。
“殿下怎麽了?”容菀汐滿臉地關切。
“你……”宸王已經懵了。
心想你掐本王大腿,還問本王怎麽了?王妃啊,你是鬧哪樣兒哇?
“老三,你怎麽啦?”太後問道。
“都是兒臣不好,因著看到二哥抱得美人歸,替二哥高興,竟是忘了,手……手……手還放在殿下的腿上呢!兒臣正要舉杯恭賀二哥,抬手之時,指甲劃著了殿下!”容菀汐跪地垂首道。
太後搖頭笑道:“你們兩個啊,讓哀家說你們什麽好?縱然恩愛,卻也不必這麽時時刻刻粘著吧?哀家看你們都是規規矩矩地端坐著呢,沒想到你這小蹄子,卻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哪?”
容菀汐垂著頭,羞答答地說道:“兒臣……兒臣沒搞小動作啊,就隻是,就隻是無意間把手放在了殿下的腿上而已……都怪殿下是盤膝坐著的嘛!兒臣用手撐著殿下的腿,跪坐得穩呢!”
“嗬嗬……”皇上也笑道,“好啦好啦,別再說了。你二人夫妻恩愛是好事兒,可你到底也是皇家兒媳啊,這臉麵還是要得的。這事兒啊,越解釋越黑。”
“可不嘛……”李公公配合著笑道,“陛下恕罪,奴才多句嘴。王妃娘娘要是再解釋下去啊,這事兒啊,可是要成為這次雨花台宮宴上的葷段子了!”
“誒,忠貴,你不要胡說。老三媳婦兒臉皮兒薄!”太後笑道。
“哎呦!都怪奴才這張嘴啊!該打,該打!”李忠貴說著,自己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當然了,隻是作勢打一打,沒用力氣。
容菀汐故作嬌羞地一直垂著頭,用手指頭輕輕捅了捅宸王,意思是,該到你幫忙的時候了。
宸王含笑看了她一眼,在長幾下摸住了她的手,食指在她的手心兒裏敲了兩下。好像是在說:“放心。”
隨即便笑道:“二哥,這可都是你的不是啦!都是為了給你賀喜給鬧的!二哥,弟弟和菀汐敬你一杯,祝你和蔡妃夫妻恩愛,早生貴子哈!”
宸王說著,用一隻手端起了酒杯,另一隻手,卻仍舊緊緊攥著容菀汐呢。
容菀汐掙紮了幾下,想要把手抽出來,可宸王的力氣很大,她掙不過宸王。隻能用另一隻沒有被宸王握著的手舉杯……
還沒等說話兒呢,就聽到太後笑了一聲兒:“來來,大夥兒都瞧瞧,老三和他媳婦兒到底是在幹什麽呢?”
太後老頑童一般,頑皮地側頭往宸王和容菀汐的座位處看著,笑道:“宮燈這麽亮,你們兩個還真以為,這些小動作能逃過哀家的眼睛啊?哀家先前是沒格外注意,現下注意到了,你們兩個還想逃過哀家的法眼?”
“大家夥兒都看看,這倆人兒啊,一隻手敬酒,另一隻手還緊緊地牽著呢!這是幹什麽啊?一刻都分不開嗎?”
有太後主動起頭兒,眾人自然都願意跟著起哄了。其實人人心裏都清楚,太後這是故意用宸王和宸王妃的恩愛,來點撥翎王呢。
即便是在平時,宸王和宸王妃恩愛,都夠讓翎王尷尬的了,更何況是這個時候呢?
麵對太後的賜婚,翎王沒有立刻叩首謝恩,反而是看向宸王妃的方向。而宸王妃卻弄了這麽一出兒來,簡直是在打翎王的臉啊!此時宸王和宸王妃的恩愛,翎王看著,隻怕是如同把心放在小火兒上用油煎一樣吧?
看著宸王和宸王妃的恩愛,翎王一惱火兒、一賭氣,就會痛快兒地答應了太後的賜婚。
所以此時,他們越是起哄,就越能促成翎王的領旨謝恩。可是等於幫了皇上和太後。豈能不放開了來?
趙康起頭兒打趣宸王:“三殿下,下官一路從蘄州任上回來,聽得最多的,就是百姓們在傳頌殿下和王妃娘娘的恩愛哪!先前下官還不怎麽相信呢,如今一見,可見百姓們的傳言,還是太客氣了些哪!”
“哈哈……三殿下的這匹野馬啊,可算是被三王妃給拴住了。太後,您這婚賜得,可是太英明啦!”秦羽笑道。
宸王癡迷於穎月的事情,他豈能不知?若不在此時趁機撇清,更待何時?
他這個庶出的女兒啊,真是讓人頭疼。他秦羽一直規規矩矩做人,從不張揚、從不給別人議論他家私事的機會。可偏偏他的這個庶出女兒,給他惹出這樣的亂子來。讓他秦家也和皇子們的這些風流事沾了邊兒!
相比之下,還是他的大女兒更懂事一些。雖說鍾情於宸王,但是從沒有什麽過分的表露,不會讓任何人看出這一番心思來,本本分分地在家守著。若非這一次坦白,他至今為止還不清楚呢。
容菀汐邊含著嬌羞,邊很不明顯地看了坐在斜對麵兒不遠處的秦羽和趙康一眼。
秦丞相身上書卷氣很重,雖是已經上了年歲,但容貌仍舊文質彬彬,看起來,竟是要比微胖的趙太師更像一個大儒。瘦高個兒,舉手投足之間,又滿是官威。此時和太後得體談笑的樣子,可是要比剛剛麵對他自己女兒時的那種尷尬神態,討喜得多。
趙康七尺身高,儀表堂堂,是個賣相很好的官家公子。隻是言談舉止之間,總有著那麽一絲狡猾相兒。這一絲狡猾相,和他父親的一臉正氣比起來,可是更為明顯了些。
有了趙康和秦羽的起哄,靖王看了翎王一眼,直接對翎王笑道:“二哥,看到沒有,三哥三嫂可是咱們皇家裏夫妻恩愛的典範哪!你是兄長,可要在這事兒上壓過了三哥才行。他們恩愛,以後你和蔡妃嫂嫂,要比他們更恩愛才行啊!”
二哥,對不起了,弟弟也是為你好。
靖王說完,心內滿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