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抬起頭,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眼看大雨就要來臨。
他握緊了手中的油紙傘,緩緩地吐了一口濁氣。
他這段日子想起了很多事情,都是關於從前的。
但是,這些記憶都是碎片,拚接起來的一qiē,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他想起腦海裏的殘片,記憶裏那個少年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在層層疊疊的黑暗裏,看不清楚眉眼。
隻是他唇邊的那一抹笑,溫柔極了。
在尼西國的時候,他想,他應該是認識墨殤的。
隻是,太久遠了,久到他都不敢去想自己說過的那些混賬話。
昔日,今日……他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李安了。
一qiē,在他離開尼西的時候,就開始改變了。
李安走到顧家宅子麵前,跟在他身後的小廝看到李安的眼色,便趕緊上去敲門。
隻聽‘吱呀’一聲,眼前朱紅色的大門,便緩緩地打開了。
門內的人看一看李安,然後趕緊福著身子,“李公子你終於來了,八小姐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安略微有些詫異,從前他雖然也經常出入顧府,但是卻從未好顧惜柔多說半句話。不過很快,李安又想到墨殤的話,便也沒有多在意。
直覺告sù他,墨殤絕對不會害他。
雖然這個自覺,來的有些可笑。
他進了顧府,在下人的領路下。慢慢地朝著顧惜柔的小院走去。
顧惜柔在京城裏是出了名的才女,而且顧惜柔自小被宋英若疼愛。想起這位宋英若,李安就覺得有些頭疼。
宋英若是宋老將軍最疼愛的妹妹,但是奈何這位被養在閨閣裏的小姐,卻對他父親一見鍾情。而且,就算他的父親娶了他的母親還有了他,宋英若對父親的感情依舊沒有變過。
他是見過宋英若的,她長的極美,又英氣逼人。這樣的女子,若是想找一位好夫婿。是十分簡單的事情。
可是。宋英若卻沒有再對外人動心。
京城裏關於宋英若的話題從來就沒有間斷過,那些言語極其肮髒。而且,李安在父親休了母親後,其實也有一段時間很排斥宋英若。他去打聽過關於宋英若的事情。私底下他是有些不能接受宋英若的。
畢竟。讓他再開口對另一個女子喊太太。他做不到。
哪怕,宋英若真的很好,真的很適合父親。
顧惜柔對待宋英若像是對待母親一般。李安覺得頭越來越疼,但是卻又不得不到顧家來。
顧惜柔住的小院離顧家的主院很遠,她院子周圍種了很多木棉樹。枝頭上的木棉開的正好,花紅如血,更像是火焰在枝頭上燃燒。
這個時候一陣寒風吹過,木棉樹上的花被吹的搖搖晃晃。
枝頭上的木棉花慢慢的墜落下來,隻見花朵在空中盤旋了一會,落在地上的時候,依舊保持了原狀,沒有半分萎靡。
李安走到樹下,撿起被風吹落的木棉花,紅色的木棉花沒有褪色半分,依舊如在枝頭一樣耀眼。
“李公子你來了?”這個時候一個輕柔的女聲打斷了李安的思緒。
他撐著紅色的油紙傘,轉身便看見遠遠站著的顧惜柔。
顧惜柔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裳,她披在身上的紅色鬥篷,讓她身子顯得更加嬌小。她的眼裏帶著笑,似乎在歡迎他的到來。
就是那麽一瞬間,李安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停滯了一樣。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嗯,我來了。”李安等了很久,才回答顧惜柔的話。
李安一臉怔住的模樣,讓顧惜柔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惜柔走到了李安的身邊,然後看著李安手中的話,淡淡地說,“這是木棉花,我宋姨很喜歡。”
李安知道顧惜柔嘴裏的宋姨,便是宋家宋英若。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厭惡的神色,隻是抬起頭看著這周圍的木棉。
紅豔似火,幾乎要將整個小院都籠罩了起來。
“它和其他的花不一樣嗎?”李安猶豫了一下,才忍不住問了出來。
顧惜柔笑了笑,指著李安手裏的木棉說,“不一樣的……起碼在我的眼裏是不一樣的。木棉花凋謝的時候花不褪色、不萎靡,自始至終都是這個顏色。不會有任何改變。”
李安將手中的木棉舉高一些,然後也笑了起來,“好像是這樣。”
從一而終,永不改變。
顧惜柔很明白她的宋姨宋英若為何會喜歡這樣的花,因為木棉是永不褪色的花朵。她小的時候總是聽宋英若說起李長風,那個人是如何的聰明,那個人是如何的英勇。顧惜柔起初還有些懷疑宋英若的話,畢竟宋英若將李長風說的太過於完美,完美的不像是凡間該有的人物。
很多年後,顧惜柔才明白宋英若的感受。
因為愛那個人,所以他所有的缺點,都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住了。
而且,李長風的確是一個奇特的人。
李長風從未納妾,身邊連一個通房都沒有。他對待江氏的感情,從一而終。在這個世上,又有幾個男子能做到這樣?而且李長風和宋英若也是見過麵的,當時李長風和江氏已經分開,他是孤身一人。
宋英若問他:“為何不選擇新的開始?”
李長風笑著搖頭:“這些話說起來簡單,但是做起來很難。我若是個平凡一點的人,或許我會重新開始,但是我如今的位子,由不得我自己。”
“你可以選擇的,你有這個權利。”宋英若眉頭微皺,“世子,你是聰明的人,有些事情我不需要說的太明白。”
李長風退後一步,眼裏的神色依舊不變:“我相信小姐你比我更聰明,所以也明白我現在的處境。小姐,李某不值得你這樣,會注定辜負你。”
宋英若咬緊下唇,眼前隱約有了一些霧氣,她撇過頭:“人這一輩子,有多少個十七年。世子,我沒有很多個十七年,但是我是個從一而終的人。世子從未辜負過我,而是我自己太過於執著。”
李長風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但是言語卻依舊和從前一樣:“玩權利的人,心都髒。我不是從前的李長風,而你依舊是從前的宋英若。眼下,李家的事情我已不能分開太多的心,小姐,無需再等了。”
李長風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宋英若的視線。
顧惜柔從宋英若的嘴裏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氣的差點上門上李長風理論。
但是宋英若拉住了顧惜柔的手,笑著說:“我從未怪過他,他和別的男子不一樣。從一開始,他便沒有給我半分希望,拒絕的徹底。是我自己太過於執著,總想著我多等等他,他便會在我的身邊。惜柔,這些也不能怪他,李家那個家族,其實和別的家族一樣,又亂又複雜。他是未來的成國公,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
顧惜柔皺著眉頭,有些不解宋英若的話:“為何?”
“宋家的手裏是兵權,而李家的手裏是朝堂上不少的文官。”宋英若笑的淒涼,“若是有朝一日這個大秦能換個帝王,或許我還有機會。”
宋英若說的坦然,卻讓顧惜柔震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建廣帝這些日子越來越沉迷丹藥,幾日不上朝也是正常的事情。盡管如此,建廣帝私下卻依舊沒有疏忽提防大皇子和六皇子。鄴城的事情,六皇子的腳步太過於著急,而他的野心也很快被建廣帝發現了。
若是要換帝王……
顧惜柔抽了一口氣,然後不敢繼續想下去。
大皇子和六皇子都被建廣帝不看好,而安貴妃的皇子還小,那麽……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便是常年臥病不起的四皇子。
李安看著顧惜柔迷茫的神色,然後打斷了她的思路,“八小姐?”
顧惜柔抬起頭看著李安,正好和他的視線接上。
李安的模樣和李長風有幾分相似,但是李安的性子太過於銳利,不似李長風那般穩重。她想到墨殤曾和她說的那些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若是李公子不忙,那麽可否願意進院子裏喝杯茶水?”
顧惜柔笑的很溫柔,讓李安的有些愣住。
他原本打算來和顧惜柔說幾句話,便早些離開顧府的,但是顧惜柔的笑,卻讓他說不出這些話來。
李安點了點頭:“好。”
顧惜柔身形嬌小,她攏了攏身上紅色的鬥篷。
這個時候,天上下起了小雨。
李安下意識將手裏的紅色油紙傘撐在了顧惜柔的頭頂上,他的動作讓顧惜柔停下了腳步。
顧惜柔看著頭頂上的油紙傘,然後笑的說,“紅色的?”
“嗯,紅色的。”李安不知顧惜柔為何會問起這句話,這把傘是墨殤遞給他的,所以他今日格外的喜歡紅色。
墨殤遞給他的傘,他便接了。
顧惜柔沒有去看李安的神色,隻是說,“我宋姨很喜歡看白蛇記。”
李安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斷橋,紅色油紙傘。”顧惜柔沒有說的太破,隻是繼續朝前走著。
李安沒有聽的太清楚,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白蛇記中,白娘子和許仙遇見,便是在雨中的斷橋上想見。而讓他們結緣的,便是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