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葉知鬱有些淩亂。
其實在蘇瑾的多年熏陶下,她對個人性取向問題並沒有什麽偏見,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感覺對了,不後悔,就好。這是每個人的私事,她一向覺得應該尊重。
隻是當這件事情真實發生在自己身邊,尤其其中一個是麵癱神秘又難搞的端木時,她就有些……心情複雜。
站在門邊停頓了幾秒緩和了一下情緒,葉知鬱將將才緩過神來,眉梢微挑,神情促狹。
然而出乎她預料的是,麵前俊雅溫和的男人臉上沒有露出半分尷尬之色,唇邊的笑弧度堪稱完美,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到外間說話。
這個研究室原本屬於軍區醫院,後來因為政府在醫院外麵又單獨建了一個研究所,這裏所有的研究人員也跟著都轉移去了那裏,於是這間房間也就被棄置了。
後來她跟曲項天說過一次,後者就直接提交了申請,把這裏暫借端木羽作為他進行研究的私人場所。
研究室裏設備和器材都是新的,也十分齊全,占地一百多平米的空間足夠空曠,端木又將自己用著順手的設備從德國買進了不少,乍一看上去儼然像是科學怪人的秘密基地。
從過分的整潔中也更窺探出一個重度潔癖患者那一絲不苟有條不紊的生活軌跡。
但是自從迭隱過來,這裏似乎真的變得不太一樣了。
“你改造了房間?”看著牆角還堆著沒收起來的油漆桶和刷子,葉知鬱有些錯愕。研究室原本隻是一個單一的房間,現在倒是被各種磚塊和木板隔開,分了生活區域和研究區域,甚至增加了吧台和閱讀室,顏色是溫馨的糖果色,十分能夠讓人放鬆,足以看出設計者的用心。而現在,迭隱就是將她從實驗區帶到了生活區,以免兩人的談話影響端木羽的休息。
順著葉知鬱的視線望去,男人溫爾一笑,嗓音輕柔:“嗯,以前我一直想當一個室內設計師,後來大人讓我發現,還是醫生更加適合我。”
葉知鬱聞言倒是有些錯愕,也笑了起來:“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會覺得遺憾嗎?”語氣雖然說得漫不經心,然而話裏卻帶著些微的試探。迭隱究竟是什麽來曆,這個男人,她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並不如看上去那麽單純,相反的,他給她的感覺根本就是深不可測。當初她想不明白,後來她突然發現,迭隱給自己的感覺跟哥哥給自己的感覺很像!
溫和、無害、給人春風般的安心和放鬆感,舉止彬彬有禮,節製而紳士。可是就是這種人,不知何時卻會突然亮出爪牙,笑著將你撕碎。
哥哥究竟,為什麽要將這麽一個人送到自己身邊來?
鳳眸的餘光像是輕輕掃了身邊葉知鬱如常的神色,目光漸濃像是染上了幾分莫測。迭隱依舊笑得得體,柔聲回複:“葉小姐,我以為,不將自己喜歡的東西作為自己的工作,這樣才是剛剛好的。如果說喜歡的東西被壓力迫使著完成,再多的熱情都擋不住被厭倦消磨殆盡。不當工作,並不意味著不能做。就好像現在,偶爾為之,依舊很開心。”
葉知鬱聞言,看向迭隱的目光不由更加幽深了幾分。
四兩撥千斤,而且,極擅長說服別人。
葉知鬱不由突然想到了之前她進門時兩人那曖昧的動作,有些試探地半開玩笑道:“說來,想要讓端木同意你在他的研究室裏做這種大工程,恐怕不容易吧。”
誰知葉知鬱不知自己的話戳中了什麽,身邊男人突然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像是高深又像是回味,看得她背後莫名雞皮疙瘩冒了起來。
“嗯……”迭隱唇角詭異地勾起,沉吟開口:“確實,當初費了好一番功夫。”
葉知鬱突然有點想哭,自己竟然會想到奇怪的地方上去,果然是被大白鵝帶壞了……
……可是,真的隻是她想歪了麽……
葉姑娘偷偷打量著身邊人麵部表情的細微變化,突然有些摸不準了……
“葉小姐您今天來是有事找端木醫生的吧?但他昨晚真的非常累,一直被我折騰到很晚。如果我任性要求您再多等一小會兒,您會生氣嗎?”男人的鳳眸溫潤狹長,卻莫名讓葉知鬱想起了某種小動物,順便因為對方話裏的歧義,不由自主地往深處想了想——等等停!
掐住回憶,芙頰卻不由染上了些許粉色。葉知鬱剛要點頭,卻聽見身後突然響起低沉的嗓音,從聲音上就可以聽出聲音的主人如今心情是多麽不爽。
“廢人,誰允許你幫我做決定的?”那聲音磨著後槽牙,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葉知鬱一轉身就看見了穿著淺色羊絨衫外麵罩著白大褂臉色陰沉的端木羽,後者眉間擰著死結,眼神像是在狠狠瞪著迭隱。
誰知已經在這種時候了,葉知鬱卻發現自己身邊的男人竟然還是笑容不減,神色如常地開口道:“我怕你休息不好。”
“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葉知鬱沒想到這兩人的對話會突然變成這副模樣,感覺像是起床氣的長輩在訓斥自家小媳婦,感覺分外古怪。
鳳眸中有微光疾速閃過,隨即消失在莫測不明的一片笑意中。
葉知鬱抿著唇半晌,尤其是在發現迭隱似乎當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打破沉默:“端木,你還好吧?”眼前人臉色蒼白,讓黑眼圈顯得格外明顯。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裏還充斥著紅血絲,被死死擰住的眉頭一襯,寒氣逼人。
她看著端木的精神狀況,至少覺得迭隱說他精神不好不是隨口開玩笑的。
男人伸出一隻插在白大褂裏的手,輕輕揉了揉眉心,“沒事,最近研究有了些眉目,想順著思路在多做一些。”
“然後因為精神不濟差點把貝塔病毒當做咖啡一口喝下去?”
淩厲的眼刀直接殺了過來,葉知鬱愣了一下,繼而當真有些擔心起來。
“端木,這種事情不能急,你是知道的。”
葉知鬱說罷,眼前人淺褐色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瞬沉光,隻是太快,她根本還來不及將其捕捉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不及了。”
“你說什麽?”還沉浸在剛才自己刹那間看到的小情緒中出神,葉知鬱有些沒回過神來。
後者卻隻是道:“沒什麽,你來找我什麽事。”語氣已經恢複了尋常的冷漠,倒是站在葉知鬱身邊的迭隱,不著痕跡地輕蹙了下眉。
葉知鬱想著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自然也沒有在這種問題上麵糾纏,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是這樣的,我想給小哥做一個類似於智商測試的東西。你看能安排嗎?”
端木羽看著葉知鬱神色如常的模樣,很久,沒有再說話,沉默半晌才道:“你的目的不是真的想做這種蠢測試是吧。”
葉知鬱也不隱瞞,看了一眼身邊的迭隱,她像是猶豫了一下方才開口:“這個孩子,聰明的有些過分了。”她就知道,當初端木給她那個魔方就一定是知道些什麽。
“聰明不好嗎?”端木依舊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我隻是想知道,除了聰明,還會不會什麽其他的隱患。身體發育的狀態還有,性格……”這點才是她最擔心的。那個孩子才這麽小就已經讓她覺得不安……
沉寂的淺褐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葉知鬱看了半晌,薄唇這才吐出句子:“身體病理方麵的問題沒有檢查出來,但是如果單就你現在的憂慮,我可以告訴你:一把刀,究竟是殺人還是救人,看的是刀的使用者。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是需要引導。既然是你將他帶到這個人世,就該好好負起責任。這是最基本的。”
“一個字都沒有騙我?”
“沒有。”
“也沒有隱瞞?”
“知無不言。”
“……呼……”像是突然放鬆了下來,葉知鬱長長籲出了一口氣,笑意重新回到了唇角,隻是這次更多了幾分放心和真誠。
在來這裏之前,她幾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著或許小哥的身體還會有什麽大的問題,畢竟,那孩子身上不僅有她的基因,也有那些致命的病毒。無法控製的病毒和新的個體融合,產生的變化也是未知的。
思及此處,葉知鬱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那……妹妹她,也會有這樣的能力嗎?”從年幼時就體現出的超乎尋常的聰慧……如果被人利用……
“每個個體的能力或許會有差異,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另一個孩子也會有不同尋常的地方。”隻是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大約是無法預測的事情。
葉知鬱聞言不由皺眉,不由喃喃出聲:“那為什麽,他們選擇的是妹妹……”既然已經計劃充分,那如果想一起帶走兩個孩子絕不是難事……可是為什麽,還要留下一個?
葉知鬱走了之後,迭隱看著跟著開始工作的男人的背影,臉上溫潤盡褪,唇角的笑竟有些諷刺。
“你用工具論的思路來比喻孩子,在你眼裏,人的生命究竟是什麽。在你眼裏,我算是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