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浮華,非一時可解。
她日夜夢魘,陷在往日時光中難以平複,總會懷疑此時此刻才是身在夢中,醒後又是她獨自站在冰冷寂寥的宮殿中,聽得下人稟告將軍府被抄。
上一世她早就入局,身在董清算計圈之中,故而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看不透徹,後又因那人以真心算計,願做局中棋,反倒更加快看不清楚。如今跳出那個圈,以局外人的身份觀上一觀。
顧明繡便覺得自己幾乎蠢的沒救了。
明明那些人皆不是真心待她,顧青元分明不喜愛她,卻在她出嫁前期開始百般疼愛,對她補償,是以讓她真以為是父親回頭。太子娶她為的是隱藏在她身後將軍府的勢力,抱著她低聲道歉哄她去勸說將軍府的時候。
分明是狼子野心,她卻真以為是窮途末路。
——這般事情比比皆是。
她們算計她,毀她,陷害她……以父親、姐妹、丈夫自居。卻沒有絲毫待她真心之時,反倒恩將仇報,這般踐踏羞辱她。
教顧明繡如何不恨,如何不怕。
今日得見麵前人,反倒是解了心中恩怨一般。
顧明繡眨了眨眼睛,眸色純淨如同山水畫一般素淨而純粹。
布衣男子一手撿了根木枝漫不經心的晃蕩著,視線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顧明繡。二人相視許久,片刻後他露出燦爛的笑來:“姑娘心結雖未解,隻是鬱氣已散。”他晃了晃腦袋,一派高深莫測道,“隻是機緣之法,非我等凡人可說。姑娘的有緣人不是我,而姑娘….已經遇到了那個人。”
他說的神神秘秘,倒是教顧明繡微微一怔,麵上有幾分複雜之色油然而生。
顧明繡搭在膝上的手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收回袖中。她坦然凝視著然有興趣的打量著自己的布衣男子,眸中沒有絲毫異色。
顧離依蹙了蹙眉頭,道:“你又故弄玄虛!方才嚇唬我繡姐姐可沒有說的那麽神乎其技的,既然已經遇上了,不若便告訴我們。是男是女,是民是官。”
布衣男子瞧了顧離依一眼,笑著搖了搖頭:“小丫頭,好急的性子。”他歎了口氣,往旁靠在樹上,一臉哀怨的看著她們二人,“我今日同你們說這番話便已經是違背了自然因果,是要傷元氣的。”
顧離依瞪了瞪他,絲毫沒有相信之意:“你再胡說,你這個模樣哪裏像是受傷的樣子?分明是胡蹦亂跳的很呢。”
“此刻是此刻,報應哪裏就來的那麽快呢。小丫頭,真是一點都沒有同情心。”布衣男子唉聲歎氣,餘光卻瞄向了顧明繡,哀怨道,“我特意來解你們姐妹二人之結,你們卻將我當成江湖騙子,現下還一個比一個涼薄,半分都不關心關心我這個救命恩人。”
他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委屈的哭聲叫一個淒涼。
顧明繡不動如山,隻是迎上他指縫裏偷看的目光,淡聲道:“你的魚烤焦了。”
布衣男子:“.……”
火堆上的烤魚已經被燒焦了一半。布衣男子手忙腳亂的連忙奪過還幸存的半條魚,奈何手沒抓穩,半隻烤魚“啪嘰”一聲掉在了火堆裏,揚起的灰塵吹了布衣男子滿臉。
顧離依:“……..”
布衣男子:“.……..”望望對麵的兩姐妹,再望一望火堆裏已經焚身的半條烤魚,他張了張嘴,十分可憐的癟了嘴,“瞧見沒有?瞧見沒有!報應來了!我自從來了你們這個地方,就沒好好吃過一次飯…..”
顧明繡微微一笑:“那你要不要跟我們回將軍府?”
話音剛落,便見對麵的人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不行!我堂堂一個男子漢,豈能吃嗟來之食?!”
顧明繡的笑靨變都不曾變:“哦,既然如此,那大師就在此慢慢清修,我們便不多加打擾了。”她施施然起身,笑道,“依依,走吧。我們回去了,出來的也太久了。”
點了點頭,顧離依便跟著起身。餘光中瞥見對麵布衣男子的臉色微僵,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瞪著顧明繡,臉色一頓十分精彩。顧明繡此刻已經轉了身子,唇角微微上揚。
她旋即明白過來,頗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人,跟著走了幾步便回過頭。
布衣男子沮喪的蹲在半條烤魚麵前,正在唉聲歎氣。
顧離依當即笑出了聲:“喂!不要裝模作樣了,繡姐姐是逗你的。”她朝著那人露出一個較為友好的笑靨,“走吧走吧,同我們一道回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顧離依又微微蹙眉:“可是,可是那一日舅舅見過了他,如今把他帶回去又怎麽說?”她求助的看向顧明繡,頗為擔憂,“舅舅他們那般嚴厲,若是把他趕走了怎麽辦?”
顧明繡回眸看了她一眼,回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布衣男子微怔:“喬無。”
顧明繡點了點頭:“那麽,裝神弄鬼你會…..”她頓了頓,語氣微微帶了幾分笑意,“裝成神醫,你會麽。”
顧離依跟喬無皆是眨了眨眼睛。
沉香在屋外幾乎快繞著小院子轉了好久,也翻進去過看,隻是找遍了四周也沒有看見顧明繡二人。此刻又回到原地,沉香抿著唇不說話,微微擰起了眉頭,視線緊緊地在四周掃射,試圖尋找出一絲訊息。
畢竟在跟著她們二人走入了這條巷子之後,她們二人就忽然失去了蹤跡。
沉香攥緊了拳頭。
“沉香!”
背後忽而傳來顧離依的聲音。
側目望去,便見顧離依站在巷口遙遙朝著她招手,她扶著顧明繡,小姑娘臉色雪白,有幾分病態,一副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在她身後還有個布衣男子,正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她,二人對視時,那人微微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弧。
沉香心中一沉。
她快步上前,不動聲色饞住顧明繡,隔絕她跟她身側男子的距離。手指探上顧明繡的脈搏,沉香蹙眉,擔憂喚道:“姑娘?”
“繡姐姐不大舒服,我們先回去吧。”顧離依輕聲道,然後指了指她身旁的喬無,“方才我們轉入了一個小巷子便迷了路,繡姐姐身子不適險些暈倒,多虧了這位喬公子才沒出什麽大問題。”
沉香點了點頭,便扶著顧明繡上了馬車。
她心中自然存疑,但到底沒有說出來。那巷子雖是四通八達,但是顧明繡二人都不懂武藝,偏生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無聲無息,出來的也有些無聲無息。她倒是不懷疑有人存心做鬼,然還是——
沉香沉默的看向坐在外麵的布衣男子。
回了將軍府,恰好安之亢從門內出來,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麽急事。瞧見她們一行人,眉頭不由得一蹙,便上前微微俯身握住顧明繡的手,詢問道:“哪裏不適?”視線掃到一旁的喬無登時有幾分不悅,“你!你是——”
“舅舅,”顧離依趕忙打斷安之亢的話,先開口道,“方才繡姐姐不舒服,是這位喬公子施以援手才沒有出什麽事情。”她睜大眼睛,狀似十分開心道,“原來我們都不知曉,喬公子醫術頗佳,三兩下就讓繡姐姐覺得緩和了些!”
她頓了頓,又趕緊道:“喬公子到底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上次是我冒犯了他,到底有些許愧疚,不若請他來府中作客可好?”
安之亢蹙眉,視線審視般在喬無的身上打量。
垂眸不動聲色的歎了一聲,顧明繡輕輕咳了一聲,溫聲道:“舅舅這是要出門麽?瞧著似是有急事。”她柔柔弱弱的,嗓音也極其輕柔,“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隻要再休息片刻便好了,舅舅先去做正事要緊,莫要耽誤。”
她安撫般的笑了笑:“此刻已經回到了府中,左右也出不了什麽事。”
安之亢頓了頓,視線緩緩從顧明繡身上移到喬無身上。他見布衣男子神色坦然,倒是沒有陰鬱之氣,心底卻並不曾放下心來。思及顧明繡所言,也有幾分無奈。
他現下的確有事在身,不便多耽誤。顧明繡到底是在將軍府中,左右都是將軍府的人,得了安將軍的命令,幾乎都把她當寶貝寵著的。府裏頭的人都知道這個小姐體弱,見著了便都留著神些,也會注意到喬無。
在將軍府裏,倒是也不怕這個來曆不明的男子做出什麽來。
安之亢點了點頭,緩聲道:“若有什麽事情,去尋你外祖父就是。”
說罷還是喚人送了她們進去,順道差人去稟告了安將軍一聲。安離跟許氏去了外頭,安之行也不在,倒是安將軍今日無事在書房裏折磨安冽同他下棋。
一路被嚴加看管般到了顧明繡的院子,直到墨竹幾人圍過來,謝過了那人送走了對方,房內再無旁的人之後,喬無才覺得解放。
他癱坐在凳子上,摸了摸頭上的汗:“你們那個舅舅啊,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看什麽人販子,簡直恨不得吃了我一般,真可怕!”
顧離依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這算什麽?一會兒見著了外祖父,怕是你要被嚇得站不起來。”她半真半假道,“萬一外祖父瞧出了什麽端倪,那可是會直接拿劍劈了你的。”
喬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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