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兵的傲慢,伯服起初還是有幾分在意的,從太子到普通平民的這種落差叫這位年幼的儲君感到難堪和難以接受,可是當他現人性中那種欺軟怕硬的本質之後,反倒是覺得自己若在這種事情上計較就顯得自己有些傻了,他對這位來道歉的秦兵隻是揮了揮手,“你也是形勢所迫,秦國能有你等一心為主的士卒,也難怪說秦兵強悍、天下無敵了!”他說罷爽朗的笑了兩聲,從馬車上跳下來,對百裏成說道,“此番我等前來秦國,便是來投靠秦伯的,還不知秦伯是否不嫌棄我?”
“太子殿下願來我秦國,是我秦國的造化,秦伯豈有將您拒之門外之理,我在前麵帶路,褒後同殿下隨我等一並前往秦府?”百裏成將自己的馬頭朝著秦府的方向調轉了一下,伯服扭過頭看了一眼褒姒,褒姒微微的點了點頭,伯服才看著百裏成說道,“還請百裏將軍帶路!”
百裏成應聲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麵,一行人朝著秦府的方向慢慢去了。贏開得知百裏成今日抵達秦都,早就在府上做好了迎接百裏成的準備,聽見秦兵已經到府門外了,贏開親自出府去迎接這位將軍,可瞧見百裏成的時候卻吃了不小的一驚,大驚失色的叫了句,“褒後……殿下?”
“秦伯!”伯服從自己的平板馬車上跳了下來,“我這一路好生追趕你,竟然被你落下了這麽多……”他笑著說道,“這才一進城就遇見了百裏將軍從秦國邊境趕回來,看來秦國的形式確實危急啊!”
“還請太子殿下恕罪,微臣以為殿下是要前往晉北的,是以才一路緊趕慢趕回到秦都處理與犬戎交戰一事!”贏開說道,沒敢將自己被姬宮湦圍追堵截的事情說出來,生怕伯服知道是自己出賣了他,可是不說出來,這位秦伯的心中也是慌得,他不確定姬宮湦是不是追上了伯服,眼下就隻好伯服不說,他就不問了。
“原本是了,”伯服點了點頭,“可母後說,不想去晉北,要來秦國,我便帶母後來了!我母後曾出自秦國褒地,可是如今滄海桑田,隻怕母後也回不去褒地了,我二人孤苦無依,隻能投靠秦伯了,還不知秦伯意下如何?”
“殿下若要在秦國長住,是微臣莫大的榮幸,殿下不嫌棄才好!”贏開說道。
“能有片瓦遮身,我有什麽可嫌棄的?”伯服笑了笑,“你們還要商議戰事,國事為大,你們先說,而後再來安頓我同母後。”
“無礙的,”贏開趕緊擺了擺手,然後叫來了自己府上的悉人,將褒姒同伯服安頓了下來,客氣的問了句,“我同百裏將軍要商議對付犬戎一事,殿下若是不嫌旅途勞頓,不妨移步去我的書房中商議此事?”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贏開的意思其實隻是想要客氣兩句,可誰知道伯服竟然當了真,轉身看著容倩交代了幾句,容倩點了點頭,“殿下請放心,奴婢會照顧好褒後的!”
伯服微微頷,轉向贏開,“既然如此,我就旁聽一番,看看有無破犬戎的法子吧!”
贏開的麵色難堪了一下,然後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悶頭朝著屋子裏麵走去。褒姒給伯服使了個顏色,伯服點頭致意,表示自己知道分寸,來的路上褒姒就同伯服說過,此戰決不能叫秦國同犬戎講和,隻怕講和之後對大周將會是一個威脅,伯服深知自己的立場,進了這書房之中靜候在一旁,像是安靜的透明人一般。
“百裏將軍,眼下申國的局勢如何?”贏開問道。
“申國同楚國聯手之後,肆意的吞並周遭的小國,隻怕是壓在申國的秦兵不敢輕易的撤離!”百裏成說道,“犬戎進犯,原本用於抵禦犬戎的兵力如今都屯在了申國與我秦國的交界之處,此事隻怕是十分被動!”
贏開的眉頭緊鎖,雙手攥成拳,“看來這申國同楚國的野心倒是不小,當日百裏將軍將這兵馬調去申國可是為了防範此事的?”他說著將目光隨意的朝伯服投了過去,伯服正在左右觀瞻,上下亂看,似乎根本就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二人的對話上,一直腿支撐著整個身子的重力,斜斜的站立著,完全就像是個痞子,對整件事情也沒什麽要表看法和意見的模樣,甚至麵上的表情連動都沒有動。
“正是!”百裏成也看了一眼伯服回應道,還莫不清楚到底生什麽事情了,此刻便是想要問一問贏開,隻怕也是不妥,“微臣當日接到了密報,大王廢宜臼重立太子,在下便擔心因為秦伯同太子關係走的近,申國會對我秦國不利,才將重兵調往申國邊境以防生變,卻不知此事叫大王誤會了!”
“可我給你了數封信函!”贏開說著拍了拍桌子,他的暴躁根本就是演給伯服看的一場戲,而這位在場的唯一的看客也根本就沒有心情去看這場戲,還是一臉毫不在乎的表情,任憑百裏成和贏開說些什麽。
“還請秦伯降罪!”百裏成半跪在地上說道,“在下擔心若是貿貿然離開重兵駐地,隻怕是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朝中又再無大將,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他說著做出了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來,贏開卻隻是風輕雲淡的揮了揮手,“算了,此事我也知道百裏將軍是無可奈何,隻是眼下若是重兵不能從申國邊境上撤回,如何抵禦犬戎?百裏將軍最少需要多少人馬?”
“微臣有個建議,不知當不當說?”百裏成問道。
“說!”贏開微微的點了點頭。
“犬戎出兵,無非是看著眼下秦國屬於防守,以為攻打秦國便會有機可趁,秦伯若是肯派出使者前往犬戎之地與戎主相商,我大秦後有周朝援軍,此戰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不如犬戎退兵,我等也不必迎戰如何?”百裏成進言道,此事倒是和當初的伯服想到一起去了,可秦伯卻一時之間不敢做出決定,當日姬宮湦追上自己說的那些話還在耳側,當日他逃出鎬京城用的借口便是自己要去禦敵,可現在卻和犬戎講和了,姬宮湦會怎麽騰出一隻手來對付自己就不好講了,他有些為難的沉吟了兩聲,再次將目光轉向了伯服,“此事不知殿下怎麽看?”
“你秦國的事務,我也不敢貿貿然的做出什麽判斷,隻怕是給你們添了亂,還是你同百裏將軍商議便是,我還是出去看看母後安頓的可好?我害怕母後離開鎬京城對秦都的環境多有不適應……”伯服說著真的是漠不關心的模樣,然後向贏開請辭。
贏開不便攔住往門外走的伯服,隻是和百裏成交換了一個眼色,匆匆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朝著伯服的方向走去,“褒後的事情,我也去看看吧?”
“不必了!”伯服看著贏開說道,“與犬戎的戰事迫在眉睫,秦伯還是同百裏將軍商議此事為重!母後同我不過是寄居在此些時日,遲早父王還是回來接母後回宮的,秦國的大小事務,我們實在是不便插手!”他說完伸手將贏開按在了原地,自己轉身出門朝著屋外走去,留在房中的百裏成和贏開麵麵相覷,百裏成對這位年幼的太子到底是不太了解的,所以沒有多心,可贏開卻因此而愁眉不展,走回到百裏成的麵前說道,“百裏將軍,實不相瞞,我逃離鎬京城之時被大王追上了!”
“他還肯放你回來?”百裏成的手立刻攥在了一起,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申侯派人前來說服百裏成便是用姬宮湦殺害秦世子世父一事,因而對這位周王心中有諸多的不滿,進而對王命也越的懈怠了。
“當時我護送太子出城,而後分道揚鑣,大王追上我之後逼我用太子的下落換取我離京的自由,我向大王說出了太子和褒後的去向,大王說這一場仗必須勝,否則日後大周可能會插手其中!”贏開向百裏成如實說道,他同百裏成之間從未因為那幾分信函將百裏成招不回鎬京城而生了什麽間隙,不外乎是給伯服演了一場合乎情理的戲份而已,誰知道這位看客非但沒有看這場戲還反過來叫他們心生疑竇,弄不清楚狀況。
“依秦伯之言,大王應該是追上了太子殿下的?”百裏成問道。
“非但如此,有件事情百裏將軍或許不知!”贏開繼續說道,“剛才百裏將軍所說的講和一事,我在宮中曾為秦國戰事感到煩躁,是太子殿下建議我同犬戎講和,可剛才百裏將軍提起此事,他卻一言不,隻怕是其中另有蹊蹺!”
“太子殿下不過是七歲而已,就能有如此看法?”百裏成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對!”贏開點了點頭,“你同太子的交往甚少,對他還不了解,此番出城也是因為太子殿下殺了楚夫人,這計謀卻被大王戳破,才不得不離宮保全自身和褒後的!可若非大王,隻怕是這天底下能夠戳破太子計謀的並不太多……”說著贏開就將伯服是怎樣設計陷害楚夫人的事情向百裏成娓娓道來,話音落下,百裏成覺得整件事情感到十分驚詫,“七歲的年紀,便有如此能力,實在是難能可貴。大王若是追趕上了褒後同太子殿下,卻沒有將他們帶回去,這有些說不過去!”
“我的人還在打聽大王是怎麽向百官說此事的,如今應該也在回來報信的路上了!”贏開微微的點了點頭,“原本太子和褒後是要前往晉北投靠鄭伯友的,畢竟鄭伯同褒後的情分,宮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王知道此事絕不可能縱容他們二人前往晉北,攔下伯服之後一定是還生了什麽事情,太子殿下才會調轉自己的方向前來投靠我秦國。剛才見麵,伯服隻字未提周王怎麽追上他的,也不問我為何周王會知道他的去向……我隻怕周王和太子殿下達成了什麽協議,此番前來秦國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若當真是如此,那事情就麻煩了!”
“那麽……依秦伯的看法,我們眼下該如何是好?”百裏成問道。
“必須要叫太子說些什麽,是戰是和得交給他來決定,戰我們有戰的法子,和我們也有和的法子,可是我們決不能承擔背棄大周的罪責!”贏開分析道,“便是背棄,也該叫太子殿下和自己的父王站在對立麵上,與我一個區區諸侯毫無關係!”
“便是背棄了又如何?”百裏成氣衝衝的問道,“當日你父親的死隻怕是也和大王有著莫大的關係!他不仁在先,失德在後,便是我秦國站出來與大周為敵又如何?”
“我秦國眼下決不能與大周為敵!”贏開嗬斥道,“若是與大周為敵,南有楚國野心,西有犬戎進犯,東有大周威脅,隻怕是我三麵受敵,如何保全我西秦?”
“所以眼下才更加應該和犬戎講和、結盟,這樣我們便不擔心大周的威懾了!南麵的楚國如今已有反周之意,秦伯何須擔心此事?”百裏成帶著對姬宮湦的仇恨向贏開進言道,贏開卻搖了搖頭,“不行!在沒有弄清楚太子殿下和周王之間生了什麽事情,我絕不會做出決定的!這個決定做出來,影響的便是我西秦千秋萬代的基業,如此貿貿然我豈能擔負祖上留給我的重任?”他說罷就從這書房走了出去,將百裏成一人留在了原地,百裏成眉頭為攢,知道秦伯說的也不錯,可是就這麽隱忍在大周的淫威之下,他心中卻也是有著諸多不服氣的!
伯服為褒姒的事情忙前忙後,對秦國的政務根本就沒有做出感興趣的模樣來,仿佛整日閑雲野鶴才是自己喜歡的日子,過去在宮中被束縛的太緊了,如今徹底的不用關心政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輕鬆。這模樣也叫贏開心中生疑,摸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伯服的淡定從容反倒是令他不淡定、不從容了。
褒姒提出想要去世父的墳上拜祭,贏開便安排了百裏成護送褒姒一路的安全,褒姒叫容倩給自己備了酒水、一些祭祀的食物和焚燒的錢幣,從秦都去了郊外的陵墓,站在陵墓前,褒姒看著陵墓上的石碑,問著身邊的百裏成,“他死的時候,你可在他身邊?”她手中捏著一杯酒水,抬起頭將這酒水倒在了石碑的周圍。
“若是在我豈能叫他出事?”百裏成反問道,恨得牙癢癢。
“他是怎麽去的?”褒姒轉向百裏成問道。
“當日在他身邊的士兵說是犬戎起突襲,夜裏奇襲了他們所在的營地,不少兄弟因此而喪命了,你也知道他的,什麽事情都身先士卒,”百裏成說道這裏,重重的歎了口氣,“唉……若是世子還活著,你也早該與他完婚了,當日就該嫁入我秦國了,又怎麽可能會被你的母親送去鎬京留在大王身邊?真是造化弄人啊,他若是知道你的今時今日,隻怕是心中不會好受,你將整個心都捧給了大王,他幾時待你是真誠的,還不是將你的一顆心踐踏在地,三番四次的陷你於險境當中。”
“嗯?”褒姒看向百裏成,“百裏將軍怎會如此看待我同大王之事?”
“事實如此!”百裏成說道,“當日雖說是犬戎起了奇襲殺害了世子,可是此事破綻實在是太多了,那場仗是大周兵馬同我秦國的兵馬合二為一,共同抗戎,若說是犬戎進犯,隻怕說成是大周兵馬佯裝成犬戎之師奪了世父的性命,而後又輔佐贏德上位才是真的吧!”
“百裏將軍為何會這麽想?”褒姒的眉頭微攢,看著百裏成不解的問道。
“隻怕是你在他的身邊受了多年的蒙蔽,他是殺害世子的凶手,你和他之間該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百裏成說道這裏,因為憤怒而顫栗,整個人都渾身顫抖,褒姒的麵容卻十分平和,反問道,“當日百裏將軍就已經疑心過此事一回了,如今為何又舊事重提?本宮以為本宮差人給你解釋的已經夠清楚了!”
“我擔心的是連你都受到了大王的蠱惑,相信了他的謊言!”百裏成說道。
“何人同你說的這些話?”褒姒皺著眉頭看著百裏成問道。
這話叫百裏成覺得十分不爽,朝後退了一步,微微點了點頭,“我差點忘記了,你畢竟跟隨大王的時日太久,你的心已經完全向著他了,至於世子對你的情分,你早就已經不在乎了!我竟然還奢望你能對世子存些情分,既然已經無情了,何必還要前來拜祭,叫世子知道你如今已經嫁為人婦,曾在宮中盛極榮寵,今日又是太子之母嗎?”
“百裏將軍!”褒姒義正言辭的說道,“你別忘了,贏德是死於何人之手的?”
“隻怕是大王現贏德難以控製,做的事情長長出乎他的意料,三番四次的咄咄逼人,將你差點逼上絕路,才會對贏德痛下殺手的吧?而後再重新培養一個新的秦伯傀儡能有多難?否則為何將秦伯留在鎬京城中,幾年不放還?”百裏成問道。
“不放還不是因為別的原因,隻是因為申侯在朝中的勢力太過龐大,當年申侯曾以一己之力鉗製大周封秦伯爵位,這件事情相信百裏將軍也還未曾忘記!秦國和申國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有了隔閡,所以這次即便是秦國將重兵壓在申國的邊境上,妨害了原本楚國要攻打申國的計劃,大王也並不相信秦國真的會幫申國抵禦楚國的進攻,這番壓境隻怕是為了自保而已!”褒姒的舊事重提就是為了提醒百裏成,秦國和大周從來都是同仇敵愾的,隻有和申國才是有著世仇的,褒姒繼續說下去,“世子的死我心中也很難過,也因為此時而改變了我的一生,可是世子驍勇善戰,朝中鮮少有對手,深夜遇到奇襲,就算是大王的人馬佯裝而成,世子也一定是十分警惕的,可若是這支隊伍是自己人呢?”她看著百裏成問下去。
“什麽意思?”百裏成反問道。
“若是這個前來與世子接應的人是贏德,世子心中必定是毫無顧忌的,贏德的野心不僅僅在於秦國,更是在於天下,而世子卻一向忠心,寧可將自己的爵位讓給贏德也要誓死保衛在秦國的邊境。大王有什麽理由殺他,卻扶正贏德呢?大王所以會將贏開留在鎬京城數年之久,並不是害怕將贏開放還秦國就是放虎歸山,會對我大周不利,而是因為他害怕宜臼的勢力太過強大,不能貿然的廢除,日後若是叫伯服做了太子,他的身後沒有一個相幫的人,是以如今才會將贏開強留下來的。百裏將軍隻怕是誤會了大王的用意。”
“他將你從宮中趕出來,你卻還如此幫著他說話?”百裏成皺著眉頭問道,他覺得褒姒的話確實無法反駁,可是從感情上,他當日既然相信了申國的使臣,如今就不願意輕易的將自己當初的結論推翻,想要讓褒姒自己收回自己說的這番話。
“不是他將我趕出來,而是希望我離開後宮能保全我的性命而已。”褒姒笑著說道,“如今天下動蕩,宮中也並不太平,申侯和楚侯看似聯手,可人心難測,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野心,放眼天下,我也隻能投靠秦國了!”她抿唇笑道,不免有些蒼涼。這話的言外之意,令人想入非非,申侯和楚侯看似聯手,這叫百裏成驚覺申侯和楚侯的聯手必定還有內情,“難道申侯和楚侯的聯手還會有什麽內情?”
“若是攻打楚國,九州中原必定一呼百應!”褒姒笑了笑,轉過身從陵墓朝著外麵走去,她已經祭拜完了,話鋒一轉不再談及政務,隻是問了句,“當年百裏將軍為我褒家留下了血脈,我心中十分感激,若是可以,不知將軍可否帶我去見一見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