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元回府之後果然被顧老太太請去了景榮院,安離跟董清等人都在。
聽到這個消息時,顧明繡正在喝藥。
繆蘭捧了一小碗蜜餞過來,小心的擺好後才將下人端來的藥碗放置在桌上,試了試溫度道:“姑娘,現下還燙著呢,等等再喝。”
墨竹撩開簾子,輕聲道:“姑娘,那位安夫人過來瞧您了。”
顧明繡早先便吩咐過若是許氏來了可以放行,墨竹倒是沒有太過刻意明顯,請了人到門口又先進來通報一聲,而後許氏才領著一個小女孩入了房內。
那小女孩粉玉雕琢,生的十分可愛。她牽著許氏的手,帶著天真而懵懂的眼眸一步一步好奇的朝著顧明繡走來,許氏蓮步輕移,笑靨溫婉。
記憶在瞬間跟上一世重疊。
仍是那樣溫婉的婦人,即便穿著白色的囚衣,麵色仍不帶著一絲怨恨。她垂著眸子,溫柔的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柔聲道:“黃泉路上,爹娘都陪著你呢,不要怕。”
從容閉上了眼睛,頃刻間屍首異處。
顧明繡不自覺失神,心口在瞬間被撕裂般疼痛。她抬手便覆在桌上,指腹狠狠攥緊被打翻的茶。少女整個身子都彎了下去,半伏在桌上,呼吸急促,眼淚大滴大滴打落在桌上。
眾人見狀俱是嚇了一跳,繆蘭手忙腳亂的把茶杯拂開,墨竹已經連忙扶起顧明繡:“繆蘭,繆蘭,拿藥!”
沉香原來在外麵等著,聽到動靜的刹那便奔了進來,熟門輕路的快步到裏頭拿了小瓷瓶出來。許氏此刻已經走到了顧明繡的身旁,伸手便接過了沉香手中的藥,倒出一粒喂到顧明繡嘴裏,又幫著墨竹喂她喝水。
被晾在一旁的繆蘭摸不著頭腦,以為許氏隻是心善。見顧明繡吞下了藥,她便放心下來,索性拿出一塊蜜餞哄著那小女孩到一旁的小幾上玩著。
一下又一下輕拍著少女的脊背,見她呼吸逐漸平穩,許氏不由鬆了口氣。
她蹙了眉頭,輕聲道:“你的身子怎這樣弱?”
語氣帶著幾分責備,卻不讓人反感,倒像是對待不好好照顧自己的小輩。
墨竹見她方才幫著服侍顧明繡吃藥,心下對她有了幾分好感與心酸。便是旁人都能這般關懷自家小姐,可是府中這些掛著親人名頭的人卻都是披著羊的豺狼虎豹,一個二個都想在姑娘身上謀利,除了安離幾人,其餘無一人關懷於她。
她歎了口氣,替顧明繡回答道:“夫人懷了姑娘時跟著老爺東奔西跑,倒是體弱,連帶著姑娘在娘胎裏便極其虛弱,幼時總是反反複複生病,好幾次險些夭折。”
抬眸迎上許氏擔憂的視線,顧明繡柔柔一笑:“方才見夫人牽著妹妹走路,想起了幼時娘親陪我的時候,一時有些激動,嚇著了夫人…..十分抱歉。”
“不妨事的,你這樣我倒是要愧疚是我冒昧前來嚇著了你。”許氏聞言便笑了出來,她瞧著顧明繡,語氣十分溫柔,“你的身子這樣柔弱,你的父親….你為何會說同他不親近呢?難不成,他未曾好生照顧你?”
顧明繡聞言淡了眸色,微微垂下了頭:“我小時便被養在崇明寺中,如今回這陽州不足兩月,同父親隻見過寥寥幾麵。”
許氏蹙了蹙眉頭,旋即撫平:“阿薇幼時也容易生病,我常帶她去佛寺小住些時日。她父親平日裏總是也十分忙,隻是阿薇住了久了些,便會跑過來瞧一瞧。當了父親,便總是這副模樣,隻是不太懂得明說就是了。”
這次不等顧明繡說話,一旁陪著幼女阿薇玩耍的繆蘭卻是忍不住了:“這位夫人說的卻不是我家老爺。”她想起這幾日在府內經曆的一切,心中不免有幾分憤憤然,“我家姑娘在寺廟裏頭養了十一年,老爺卻是一次都不曾看過,也不曾差人來問過。不單單是老爺,整個顧府皆是如此…..哪裏將姑娘當做是府裏頭的人。”
繆蘭瞧著顧明繡柔弱的模樣,更覺難過,忍不住繼續道:“姑娘總也不許我們提,怕多生事端。可是這府裏頭,姑娘不招惹別人也會被別人欺負,老爺處處偏袒二小姐,哪裏正眼瞧過姑娘呢?”
“繆蘭!”墨竹蹙眉,低聲喝道,“莫要說了。”
許氏到底是個外人,現下對她說了那麽多隻怕日後留下把柄。況且那十一年細細數來,顧明繡在生死間徘徊,過的甚是膽戰心驚,又因次次不見府裏頭的姐妹來陪自己玩而逐漸傷神,現下提了墨竹隻怕會讓顧明繡傷心。
“我方才瞧著,她們倒是十分關心你的模樣….”許氏微微一笑,似乎是渾然不在意繆蘭的話語跟態度,麵上的笑靨沒有絲毫變化,“你那樣小,那時過的想必很是難過。”
許氏說著歎了一聲,伸手輕柔的撫了撫顧明繡的發頂。
顧明繡抿唇,輕聲道:“原是十分難過,後來每每被病痛折磨,總是瞧見娘親以淚洗麵,便隻想著能多活一些日子多陪陪娘親,便也….沒有那麽難過了。”她轉過頭,瞧著小幾上玩的十分開心的阿薇,眼底浮出幾分懷念的色彩。
隻聽得少女柔柔一聲輕歎:“我隻願還能好好陪著家人就好了…..”
她垂下頭,唇畔掛著清淺的笑意,幾縷鬢發飄下遮住眼眸,瞧著便十分落寞的模樣。許氏心生不忍,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便被一聲含著絲絲不耐的聲音打斷:“在哪裏?”
房內的人都轉頭看去,卻見中年男子大步而來,眉眼間帶著幾分嚴厲。
見到人,顧明繡緩緩起身,她靜靜的朝著人行了個禮:“父親。”
顧青元麵色一沉,大步上前。安離跟董清幾人正走進房內,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接下來的這一幕。幾乎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之中,顧青元抬手狠狠給了顧明繡一巴掌:“孽女!”
“你做什麽!?”許氏雖是嫁給了武將,本身卻並不會武藝,是以即便站在顧明繡身側也未曾反應過來。顧明繡被一巴掌甩的後退,許氏迅速起身抱住站立不穩的顧明繡,臉色一寒厲聲道。
安離呆了兩秒,疾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顧青元還置於半空的手,不可置信道:“老爺你在做什麽——”
顧青元當年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現下卻不是。安離這些年為了顧青元,體力也被損耗的太多,早已不是英姿颯爽的武將。顧青元隨手一甩,安離便被帶著不穩了兩步。她意味複雜的看了一眼顧青元,轉頭去看許氏懷中的顧明繡:“繡兒!”
這一巴掌是顧明繡意料之中。顧老夫人必然是好生教訓了顧青元,希望他會來道歉,重修父女關係。隻是在顧青元聽來,那些說辭便是她搶了顧長歌的的東西,名聲,地位….顧老夫人勢必還會提及將二人一同栽培,那便是變相的給顧青元指了另一條路。
隻要顧明繡死了,就沒人擋顧長歌了。
方才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小半步,在顧青元動手時特意偏了頭,實際上落在臉上的力度全然沒有被旁人看見的嚴重。此刻她還不能倒下,還得把這出戲演完。
伏在許氏懷裏,顧明繡嗓音虛弱:“...為何?”
安離瞧著她緋紅的半邊臉頰,眼底聚起淚光,轉頭問道:“為何?!”
顧青元沒有絲毫愧疚,眼底反而帶著些許厭惡:“她身為妹妹,全然不知曉尊敬長姐,倒是累了長歌平白受牽連!”
顧長歌聞言,連忙上前跪了下去:“父親!此事說不定隻是誤會,怎麽能夠這樣對四妹妹?她才至鬼門關走了一趟。”
“是呀老爺,此事全然是我們的錯,已經知曉是誤會一場,這文會的事情…必然也是誤會,四娘她這般柔弱,老爺你怎能當著夫人的麵…..”董清上前跪在顧長歌身側,麵上帶著不忍與慌張,還有幾絲苦楚。
不同於對顧明繡的態度,顧青元怒意十足,轉頭看向那對母女時卻硬是緩和了語氣:“這事不是你們的錯,莫要這樣給如此不知恥的人求情!”他彎身扶起那二人,連一個眼神也懶得給安離二人,“安離,管好你的女兒!莫要讓她再招惹長歌,若再鬧到母親那裏….”
話說上一半留下一半,帶著幾分淡淡的威脅。
這是安離教給顧青元在官場上的東西,此刻卻被他用在此處。
墨竹眸色微變,繆蘭則是哄著被嚇著的小姑娘壓強眼底的憤憤然。許氏扶著顧明繡沒有說話,卻能明顯的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帶著幾分怒意。
顧明繡清楚的感覺到捧著自己臉頰的手指微微一僵,連帶著這個人都站在原地失去了動彈的勇氣。無力的抬起手,艱難的放到安離的手心之中,顧明繡合攏手指握住她的手。
安離回神,向來平和的眸子泛起陣陣漣漪,淒涼,嘲意,無助…..種種情緒一閃而過,最終隻是定格在一片死寂之中,唇畔彎起苦澀的笑意,眼淚掉了滿手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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