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樂宮到永壽宮的路並不遠,靈犀卻走的度日如年。
“丫頭啊……”孝和太皇太後扶著知月的手,跟在靈犀的身後,對靈犀道,“上轎輦吧,你這兩條腿,到底是沒有八條腿來得快。”
靈犀回頭看著身後勉強跟上自己腳步,頭發已經花白的孝和太皇太後,眼淚又落了下來。
她輕輕搖頭,抬手擦了眼中的淚,“老祖宗,您就別陪著丫頭受這份兒罪了,丫頭,丫頭自己一步步量過去。”
孝和太皇太後無奈的一歎,隻能自己上了鳳輦,先行一步回了永壽宮。
在離去前,孝和太皇太後對荷葉叮囑道,“你可將你家娘娘看緊了……”
孝和太皇太後的鸞駕走遠後,靈犀哇的一聲又哭出了聲。孝和太皇太後話裏那意思,分明是怕自己經受不住打擊尋了短見。
荷葉眼中的淚也是止不住,她扶著靈犀的手,安慰道,“娘娘,五公主和五皇子定是好好的。娘娘,他們就在永壽宮裏等你呢?”
靈犀緊緊咬住嘴唇點點頭,擦掉眼淚後又抓緊荷葉的手往前走。
小德子拖著一條殘腿跟在後麵,臉上的水已經分不分是汗水還是淚水。一聲抽泣,他蹲下身子從殘破的袍擺上撒下一塊布條綁在了自己被燒傷的右腿上。
他想先行去永壽宮,他想去看看五公主和五皇子是不是真如孝和太皇太後說的那樣,平平安安的在永壽宮的長樂殿中。
巧竹看出了小德子的意圖,紅著雙眸拽住了小德子的衣袖。
小德子不解,哽咽道,“巧竹,娘娘這樣太折騰自己了,我去看看……”
巧竹搖頭,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的道,“別,娘娘,娘娘不坐轎輦就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要是,要是,娘娘會受不了的……”
含玉聽了巧竹的話連連點頭,哽咽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青用袖子捂著臉,全靠牽著她的含玉引路。五皇子是她從小抱大的,其中的感情要比任何人都深。她聽了巧竹的話後抽噎的更厲害了。
清樂宮的門口,聽聞消息的於貴嬪已是站在那裏等候。
遠遠看到靈犀一身落破的走來,於貴嬪雙眸一紅,眼淚落了下來。
她本想上前安慰靈犀幾句的,可此時卻不得不扶了盼兒的手,躲在清樂宮的宮門後低聲抽噎。
直到盼兒告訴她靈犀已經走過去了,於貴嬪才放聲痛哭了起來。
她緊緊拉著盼兒的手,哽咽道,“盼兒啊,五皇子……”
盼兒將於貴嬪摟入懷中,拍著於貴嬪的後背,眼淚落下來,“娘娘,您要放寬心。如今這後宮中葉貴妃還能聽進誰的話,您定要好好的,您好好的,才能勸葉貴妃好好的……”
永樂宮到永壽宮之間的路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候。
站在永壽宮的門口,靈犀在心中問自己,如果裏麵真沒有自己的一雙兒女,自己還要怎麽活下去。
得不到答案。
即使靈犀在心中對自己說了千遍萬遍一定要堅持住,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五公主和五皇子,她的心還是和被別人用刀捅了一萬遍一樣。
沒有抬腿邁進去的勇氣,靈犀癱坐在永壽宮的門口,放聲悲泣。
荷葉蹲下身子,抱著靈犀默默流淚。她現在想不出一句話來安慰靈犀,除了哭她做不出任何的舉動。
靈犀抬眸看著永壽宮宮門內的景物,分辯不出自己踏進去後是天堂還是地獄。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五公主嫩黃色的身影向自己走來,身側,還跟著一身翠綠色五皇子。
昨日五公主和五皇子來永壽宮中向她請安,穿得就是這樣的服飾。
一黃一綠,如夏日裏開得燦爛的薔薇,如陽光下挺直的翠楊……
靈犀不敢擦去眼中的淚,她怕這隻是自己的幻想,隻要將眼淚擦掉了,她便再也看不到了。
荷葉喜及而泣,抱著靈犀的手顫抖不已。她幾次想告訴靈犀那是真的,卻都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五公主帶著五皇子跨出永壽宮高高的門檻,蹲坐在了靈犀的麵前。
伸出小手,五公主擦去靈犀眼中的淚,抽噎著道,“娘,您別哭,慕兒和五皇弟都沒事。”
五皇子則直接撲到了靈犀的懷中,小小的身子一個勁兒的抖個不停。昨夜的大火,把年幼的五皇子嚇壞了。
直到五公主的聲音傳來,五皇子的身子撞到靈犀的懷裏,靈犀才相信自己所看到是真的。
五公主和五皇子沒事,他們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伸出手輕撫上五公主細嫩的臉頰,靈犀將自己的一雙兒女抱到懷中痛哭。
大悲之後大喜,已經讓靈犀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讓她從人間掉到了地獄,又從地獄升到了天堂。
孝和太皇太後站在永壽宮的宮內,拿出帕子擦了眼角的熱淚,對荷葉和巧竹幾個人道,“別看著了,快將你們主子扶進來,找個腳程快的,去傳太醫來……”
小德子一躍而起,顧不得腿上的傷,一邊擦著眼角的淚,一邊一瘸一拐的向太醫院的方向跑。
靈犀沒事,就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於她一直拉著五公主和五皇子的手不放。說什麽也不放,誰來哄也不放,患得患失的嚴重。
睡覺的時候也變得異常的敏感,隻要微微有一點點的動靜就會驚醒,然後落著淚讓荷葉到落雪閣的偏殿中去看,看看五公主和五皇子是不是安然的在偏殿中睡著。
和靈犀有差不多毛病的,還有自靈研殿走水後每夜都宿在落雪閣的永安帝。
每次靈犀被噩夢嚇醒,永安帝都抱著,小心的哄著。直到荷葉回來說五公主與五皇子都還好好的,靈犀眼睫毛上帶著淚珠再次睡下,他才會長長的鬆一口氣。
對此王太醫也沒什麽好招,隻能慢慢調養著,又給靈犀開了數不清的苦藥汁子。
靈犀這毛病一直持續了半個月左右才好,而靈研殿的那場大火也有了頭緒。
靈研殿中火之所以會著的那麽快,是因為靈研殿中繪彩時所用的彩料被人摻了易燃的磷粉。
修葺靈研殿時,協理六宮的是瑛貴嬪。所以這事便查到了瑛貴嬪的身上,後又經宮闈局查到了當時進宮來修葺靈研殿的匠人身上。
一層一層查下去,最後查到了當時修葺靈研所采買繪彩所用顏料的那家作坊。
而那家當時供貨便宜,貨物良好的作坊,早在半年前就已經關門大吉了。
永安九年六月七月初一,葉家人找到了作坊的原老板,在嚴刑逼供下,那老板供出了這家作坊曾經是朱家的產業。
於是,瑛貴嬪的嫌疑被洗清,柔貴妃則被拉下了水。
可光有那老板的證詞也不能證明此事為柔貴妃所為,因為永安帝沒有查到六月十六那一日,到底是誰在靈研殿中打暈宮人,惡意縱火的。
靈研殿的大火案,陷入了僵局。
在永安帝嚴查靈研殿大火之時,痊愈了的靈犀將目光鎖在了自己的一雙兒女身上。
靈犀在病中時孝和太皇太後曾經對她說過,五公主和五皇子是在十七日的卯時出現在永壽宮中的。
那中間整整三個時辰,他們到哪裏去了?
小德子帶了人,永安帝派了上百的侍衛都沒能在永樂宮中將他們倆個翻到,他們倆個躲到哪裏去了?
七月初三這一天,靈犀將五公主和五皇子叫到了長樂殿後麵的佛堂之中。
讓兩人對著佛像跪下後,靈犀頗拿出了嚴母的架勢,先是將手中的戒尺在蒲團上抽打了一下,才厲聲道,“慕兒,毅兒,今日在佛祖的麵前,娘問的每一句話你們都要說實話,若是不說,就不要怪兒娘責罰你們!”
五皇子被靈犀手中的戒尺嚇得一哆嗦,看向靈犀的眼中生出了三分畏懼。
五公主見狀連忙擋在了五皇子的麵前,揚著小臉,大有一副舍身取義的架勢,“娘,您要打就打我,五皇弟還小,還什麽也不知道。”
看著五公主緊崩著,有些蒼白的小臉,靈犀費了很大的定力才沒有蹲下身子將她抱入懷中。
冷哼一聲,靈犀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下,道,“你說吧……”
五公主回頭拍拍一臉擔心的五皇子的肩膀,輕聲道,“五皇弟,你先出去玩會兒,姐姐一會去找你……”
五皇子看了眼靈犀的臉色,從蒲團上爬起來,徑直離開佛堂了。
濃重的檀香中,靈犀對五公主板臉問道,“說說吧,當天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五公主跪坐在蒲團上,低著頭,語氣平穩的道,“十六那日亥時過一刻,慕兒就起身了。趁著夏青打磕睡的空,慕兒將五皇弟叫醒藏在了靈研殿的東廂房內。慕兒親眼看著一個黑衣人打暈了殿內所有的宮人,然後又在殿中放了一把火……當大火燒起來,那黑衣人跑了後,慕兒跑上回廊將小德子的褲子點著讓他救人,然後帶著五皇弟借著夜色跑到了花園的假山後躲了起來。後來小德子來永壽宮來找您,慕兒又帶著五皇弟跟在後麵,進了永壽宮,躲在了落雪閣裏。直到天亮了才到的長樂殿……”
靈犀閉眼將五公主所說的在心中過了一遍,發現竟然分毫不差。
睜開眼後,靈犀眼露疑惑的問道,“你亥時過一刻起身跑到東偏殿內將五皇子叫醒藏起來,你是怎麽知道靈研殿會起大火的?你既然跟在小德子的後麵進了永壽宮,你為什麽不和小德子說你們還活著。就算你瞧不上小德子一個奴才,那進到永壽宮內你為何不和我說,反而要藏到落雪閣中直到天亮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