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七年十二月初七,狂風呼嘯,大雪封門。整個冷宮白皚皚的,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就連那破舊的回廊亭榭,也如用冰雪堆砌起來的一樣,帶著恍惚的不真實感。
荷葉把暫時穿不到的衣物,都拿來去堵門窗上寬大的縫隙。即使是這樣,刺骨的寒風還是能從細小的縫隙擠進屋內,掀飛荷葉用舊羅裙拚接製成的薄門簾,以顯淫威。
靈犀躺在寢殿的床榻上,蓋著兩床被子。榻上滾燙,身上的被子卻是冰涼的,怎麽也感覺不到暖氣。
每隔一會,靈犀都會翻個身,已保證自己的身子受熱均勻。
再第n次翻身後,靈犀突然不可抑製的大笑了起來,笑得胸腔直痛。
荷葉正在寢殿外與狂風戰鬥,在聽聞靈犀的大笑後從外闖了進來。瞪著眼睛驚恐的看著靈犀,顫抖著聲音問靈犀,“娘娘,您怎麽了?”
自進到冷宮以來,荷葉深知靈犀心裏的壓力之大。在看過那麽多妃嬪都變得瘋癲後,荷葉也打心底裏擔心靈犀也會有垮掉的那一天。
靈犀抬頭荷葉,一雙大眼盈盈的。她忍著笑的對荷葉道,“我沒事,我就是想起來小時吃的一樣吃食。”
荷葉見靈犀眼睛清明,說話清楚,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走到靈犀身邊把長了凍瘡的雙手伸到了被褥之下,笑道,“娘娘?是什麽樣的吃食讓您這樣想?”
“那玩意叫鐵板燒。”靈犀翻了個身,把一會時間就凍得冰涼的後背帖在床榻上,笑意盎然的道,“就是把幹淨的鐵片放在燒得紅紅的炭火上烤。待到鐵片熱了,再把切好的肉啊,蔬菜啊,加了調料放在上麵。因為隻能一麵受熱,所以在烤製的過程中要不斷的翻動。就像我現在這樣。”
說著,靈犀左右翻了身,示意她現在就如躺在鐵板上的吃食一樣。
荷葉噗哧一聲低笑出來,隨即放聲大笑,眼睛裏都笑出淚了。
“娘娘,居然還有這樣好玩的吃食,哈哈,娘娘,不會是您在逗奴婢笑吧。”
靈犀伸手在褥子下找到荷葉冰涼的手,笑道,“我沒逗你笑,我是真吃過那種東西。可惜咱們現在條件不準許,不然就做來讓你嚐嚐,很好吃的。”
荷葉怕自己手凍冰到靈犀,把手從被子下抽出來,相互搓了搓道,“娘娘,奴婢去拔個火盆進來,您若是困了就睡。等您醒了,粥就好了。奴婢昨日用二隻鳥從白婆婆那裏換了幾顆幹菜,用鹽細細的醃了,您一會看到一定有胃口。”
靈犀點頭,看著荷葉凍得紅腫了的小臉,道,“不急著吃,拔了火盆你就回來,到被窩裏暖和一回。”
荷葉點頭,轉身出去用從凝脂閣中搜刮來的破舊銅盆,去灶口拔了一盆紅紅的炭火出來。
木炭還未燃透,帶著黑灰的表麵冒起一股股黑煙,相比宮中奴才用的墨炭都是天差地別,更談不上什麽銀絲炭和紅蘿炭了。
荷葉被那黑煙嗆得真咳嗽,舉起紅腫的右手在上扇了一會,等到那層黑灰色的表麵被燒成紅色,不再冒嗆人的黑煙了,她才小心翼翼的把炭盆端進了寢殿。
寢殿中,破舊的床榻上,靈犀已經皺著眉頭迷糊過去了。
身陷冷宮之中,靈犀保證不了精細的膳食,保證不了保胎的良藥,唯一能保證的就是充足的睡眠。
荷葉輕輕放下炭盆,給靈犀掖了掖被子。
見屋子裏暖和了,靈犀睡得沉了,荷葉才小心的出了寢殿,來到了平日裏存放口糧的地方。
那隻裝著糙米的口袋已經幹癟了,荷葉倒了又倒,才隻倒出了不到半碗的糧食,遠不足一人食用的份量。
因那次荷葉把劉嬤嬤得罪到了,她們這裏的口糧被克扣的厲害。原來是每人每日三兩糙米,現在每人每日二兩都到不了,煮粥,勉強能混個水飽,幹飯就不要想了。
冷宮之中沒有其他的吃食,靈犀還帶著身子,荷葉都是盡量餓著自己,讓靈犀多吃。每日勒緊了褲腰帶去幹那些粗活,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去喝涼水。半月下來,荷葉已經是瘦得皮包骨頭。
荷葉又去翻前幾日裏扣來的鳥兒,也隻還剩下兩隻。因連著幾日的狂風,鳥兒也是越來越不好扣了。
荷葉拿起米袋起身,頂著狂風出門去劉嬤嬤那裏要口糧。
一走出門外,荷葉瘦弱的身子立馬被狂風掀了個跟頭,摔到了深雪之中。荷葉咬牙爬起身來,項著風往冷宮門口的方向走。
劉嬤嬤所住的房子依著北宮牆而建,是一個獨立的小院,有三間正房,左右兩間耳房,東西廂房。平日裏劉嬤嬤住在正房裏,碧雲這樣不受劉嬤嬤待見的小宮女則住在耳房裏。東西廂房則是庫房。
平日裏荷葉來取口糧,都是碧雲從西廂房裏用小鬥給量出來的。
走進劉嬤嬤的小院後,風變小了。當荷葉抱著肩膀真哆嗦,嘴唇都凍得發青了。
其實荷葉有件棉披風可穿來禦寒的,可那棉披風卻是七成新,錦緞料子的,荷葉怕她穿得出來,帶不回去。
荷葉揉著自己凍得生痛的耳朵,牙齒不住的上下打顫,碰到一起發出‘嘚嘚嘚’的聲音。她此時隻想找個屋子鑽進去,把自己已經凍僵了的身子緩一緩。
走到劉嬤嬤的窗下,荷葉剛想推門便聽屋裏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
隨之劉嬤嬤那略顯粗獷的聲音傳出,“老娘我真是上輩子殺了大牛了,才會在這輩子待在冷宮這個地。那柔妃她算個什麽東西,說把冷宮的份例克扣就克扣了。這一宮數十口子人呢,難道都喝西北風去?我呸!紮了毛的野雞,真當她是鳳凰呢?”
“嬤嬤,您醉了。”碧雲的聲音傳出來,“這話要是讓人聽去,怕是不要活了。”
“聽去?你當這冷宮是多招人待見的地兒?誰他媽的在這種天氣來冷宮聽牆角,”啪啪聲傳來,似劉嬤嬤在拍桌子,“誰要聽,就讓她來聽。聽了再去告訴那柔妃,製老娘一個死罪!碧雲你說,這冷宮每人每日半斤的基本口糧,二兩的青菜,三錢細鹽是先祖爺在世時定下來的吧。嬤嬤我在冷宮之中過了三十年了,就沒見過那每日每人的二兩青菜,呸,連他媽的二粒青菜籽我都沒見過。那也罷了,那些瘋子少吃兩口也沒什麽。可這每到年底五十兩的過年錢是有的吧,一百多年了,這玩意就沒少過。現在可好了,那柔妃一上台,先把這一項給克扣了,她算個什麽東西!她還能大得過先祖爺去?!”
又是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音。
碧雲的聲音又傳來,不過因聲音太小,荷葉聽不清是什麽。
不過荷葉卻聽明白了,原來她們本應該每人每日有半斤的口糧,還有二兩的蔬菜。不僅如此,每到年底時宮裏還會拔錢給冷宮過年。
不過除了每人三兩的口糧,其餘的已經被一層層的克扣下去了。劉嬤嬤這樣在房中大罵,無非是因為過年的那五十兩紋銀沒得到所以心中不甘。
荷葉暗中咬牙,心裏氣得夠嗆,直罵這些黑心肝的東西!
“……我沒醉!你再去給我拿酒!”
“嬤嬤,你不能再喝了。”
“你是嬤嬤還是我是嬤嬤?如今連你也看不起嬤嬤了!你這小娼婦!”
“我這就去,哎喲~娘娘別打了,我這就去……”
荷葉連忙躲到了房屋與宮牆相夾的角落裏。
‘吱喲’一聲,風中傳來了一聲開門聲。荷葉探出頭去看,見碧雲拿著一把鑰匙走到東廂,嘩啦啦的開了東廂庫房的門。
荷葉瞅準機會,在碧雲推門進去的一瞬間如風一樣的跑了進去,然後‘咣啷’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一係列的動作做即快又幹脆,待荷葉伸了手再去揉凍痛的耳朵,碧雲還愣在那裏,看著荷葉心驚不已,臉都下白了。
荷葉吸了下鼻涕,嗅了滿鼻膛的酒香。
荷葉環顧四周,見這間不大的廂房中堆滿了東西。二步遠的地上堆了份量不少的蘿卜,土豆,角瓜等易存放的蔬菜,靠窗梁上掛著幾條臘肉淹漬得油光閃閃的臘肉,臘雞,臘鴨。不僅如此,在屋子左邊的角落裏,還擺放著幾口碩大的大缸,因用東西蓋著,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而那酒香,則是右邊三隻蓋著紅布的酒壇子裏散發出來的。
荷葉咽下口口水,肚子咕嚕的響了一聲。
碧雲終於反應過來了,把手中的空酒碗‘呯’的一聲放在廂房內的窗台上,插了腰對荷葉怒顏喝道,“你進來幹嗎?滾出去?”
荷葉的目光沾在那些蠟肉上,咽著口水道,“我來拿口糧,我們斷糧了。”
“不是上幾天才拿的嗎?還沒到十天,沒有,滾滾滾,滾出去。”碧雲用手去推荷葉,把荷葉推了一個跟頭。
荷葉從地上爬起來,對碧雲一臉討好的道,“碧雲姑娘,行行好吧,我們家小姐病了幾日了。要是再吃不飽肚子,怕是挨不了幾天了。”
“她活不了幾天關我屁事?”碧雲又去推荷葉,惡狠狠的道,“滾滾滾!”
荷葉見這招沒用,挺直腰板瞪了回去,咬著牙道,“你今日若是不給我口糧,我就去告訴劉嬤嬤你貪了我一對上好的翠玉耳環。看劉嬤嬤怎麽收拾你!”
荷葉近日來瘦得皮包骨,就如一具骷髏一般。此時一瞪眼,更是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
碧雲被荷葉嚇得一哆嗦,鬆口了,“就這一次!”
荷葉見碧雲答應了,又在臉上掛了謙卑的態度,“還是碧雲姑娘寬厚,有善心。”
碧雲被荷葉的樣子嚇得不輕,捂著胸口皺眉道,“我帶你去稱糧,這次多給你稱些。你若是下次還敢拿那事威脅我,別怪我不客氣!”
“自是自是。”荷葉咽了口吐沫後又道,“碧雲姑娘,您好人做到底,那臘肉能不能……”
“不能!”碧雲高聲喝道,“那蠟肉嬤嬤每天都要查看的!”
“碧雲娘娘這樣聰明,定是能瞞過去的。”荷葉繼續討好,她一心想著拿回去些給靈犀補身子。
“不行不行!”碧雲伸手拉了荷葉瘦弱的胳膊,道,“你要糧我給你糧,這屋的東西你別打主意!”
“碧雲姑娘……”荷葉哀求的看著碧雲。
“滾,我說不行就不行!你若再這樣,我就喊了嬤嬤來,大不了把那對耳環交出去,以後餓死你們兩個……”
拉扯中荷葉看見門後立著一隻平日裏用來清冰雪的鐵簽子,頓時惡向膽邊生,趁碧雲不注意拿起來**到了碧雲的後心上。
冬日裏的衣服厚,再加上荷葉沒有力氣,鐵簽從碧雲的身上滑了下去。
碧雲驚出一身涼汗,指著荷葉就想大喊。
荷葉亦是驚出一生冷汗。可她的反應比碧雲快,心知這種狀況下已經容不得她再多想,再次舉起鐵簽,狠狠的刺向了碧雲細嫩的臉側。
碧雲‘媽呀’一聲倒地,抬手摸到血的時候徹底慌了,腿嚇得直抖已經站不起來。碧雲一邊向門口爬一邊扯著嗓子大喊,“嬤嬤,劉嬤嬤,嬤嬤快來救我!”
此時的荷葉已經紅了眼,哪還能容碧雲跑了。舉起鐵簽子用力全身最大的力氣向碧雲刺去,一下又一下,鮮血四濺,濺在荷葉青白的臉上,如鬼一般。
碧雲最初還能大聲嚎叫,慢慢的,軟了身子,再也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可荷葉仿佛還不癮似的,血紅著雙眼,如著了魔一般,一邊紮一邊亂語,“讓你們害娘娘,讓你們欺負娘娘,讓你們囂張,讓你們克扣我們口糧……”
窗外傳來劉嬤嬤一聲大喊,“碧雲你這小蹄子,你喊個甚!”
荷葉猛的被驚醒過來,手一鬆鐵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