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從午夜一直下到次日上午,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勢頭。豆大得雨滴打在靈研殿的琉璃瓦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時而一個炸雷,把陰沉的天空劈成兩半,就像是要把這世界的混沌劈開一樣。可雷聲過後,烏雲又無縫隙的重新粘合在一起,變換了各種形態,把雨落得更大,仿佛在嘲笑天雷在做無用功一樣。
因這連綿的大雨,朱皇後免了眾妃嬪去未央殿中請安。
於是靈犀用過早膳後依坐在內殿的湘妃竹榻上看雨,看那雨從天上落下,砸在赤紅的琉璃瓦上,再流到鋪了大理石的地麵上,最後匯聚在水渠,流到荷花池中……
靈研殿外,巧竹從主殿撐了傘跑出去,須臾後,又濕了半邊身子從外麵跑了回來,胸前多了一個墨藍色的包袱。
水粉色繡了蝴蝶的緊身羅裙,繪了柳煙底子的淺綠色油紙傘,再加上巧竹臉上那抹俏皮的笑,在細密的雨簾中形成了一副極美的景致。
靈犀見巧竹大笑著跑進靈研殿,頭也不回的問荷葉,“巧竹幹什麽去了?這樣大的雨。”
正坐在竹榻邊矮凳上繡肚兜的荷葉也不知,便把守在偏間裏的含煙叫了進來回話。
含煙恭敬的對靈犀一福,回道,“回娘娘的話,剛有人來找德公公,說是有東西給德公公。正巧德公公到嫻貴嬪那裏去了,巧竹姑娘便出去拿了。”
“哦……”靈犀長長的哦了聲,對含煙笑著道,“巧竹淋了雨,你一會子煮些薑湯給她驅寒。這樣的陰冷天氣,莫要著了涼。”
靈犀雖然關切的是巧竹,含煙心裏卻已經熱呼呼的了。隻因靈犀不僅關心巧竹,也時常叮囑著她不要凍到。那神態,不似是一宮的主子,反倒如她們的姐姐一般。
待含煙下去,荷葉才笑了道,“如今小德子可是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巴結的人多著呢。”
靈犀點頭笑道,“這很正常,你們如今也算是奴才裏拔尖的,平日裏有小宮女小太監送禮,應該收就收。一是你們日後多幾個體已的錢,二是你們若不收,倒顯得不近人情高高在上了。”
“奴婢明白。”荷葉拿針尖挑平了腳角,把繡整齊了的兜肚拿到靈犀麵前,比對著道,“娘娘,您看這件怎麽樣?”
靈犀在竹榻上坐正了身子,讓荷葉比對完了才把肚兜拿到了手中細看。
妃紅色的錦緞上繡了兩隻並蒂蓮花,綠的葉,白的花,清色的露珠,分別用鎖繡,鏈繡,斷繡,飛繡等繡法交錯繡於其上,遠遠看去一樣如真的一樣。
靈犀摸了那並蒂蓮花肚兜輕笑,對荷葉道,“我還記得,教我繡花的是落梅軒中侍候幾株茶花的宮女,名叫春兒。她的繡技是頂好的,和嫻貴嬪不相上下。那時我們的月例低,又要孝敬嬤嬤,便每日在清閑的時候繡了帕子,交於行走於宮外當差的小太監拿出去賣,好多得幾錢的銀子。”
荷葉聽靈犀說她以前的事,默默的低頭不語。荷葉自出了內侍局,便是到靈犀的身邊侍候著。最初時靈犀是不得寵,可她卻也沒有過過要討好掌事嬤嬤的日子。
說來,還是她太幸運了,遇到了一個好主子。
靈犀把肚兜又遞給了荷葉,重新歪了身子躺下,思緒飄向了遠方,“我還想起那時落梅軒裏有一盆球菊……”
靈犀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被從偏間裏進來的巧竹打斷了。
巧竹已經換了幹爽的衣裳,發髻雖然重新挽過了卻還是濕的,其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對靈犀福了一福道,“娘娘吉祥。”
靈犀被巧竹打斷了話也不氣,美眸看了亭亭玉立的巧竹,道,“我見你在雨中跑來跑去的淋了雨,吩咐含煙給你煮了薑湯,可喝了?”
巧竹又福身謝恩道,“奴婢已經喝了,現在身子暖和和的,一點也不冷。”
荷葉手中拿著肚兜,白皙的手指一點巧竹的如玉的額頭,“沒規沒矩的,進來也不知道輕些。若是五皇子在,看你怎麽哄。”
巧竹對荷葉俏皮的一笑,回道,“我遇到夏青了,五皇子剛玩累了已經睡了。”
“就你機靈。”
“巧竹就是這調皮的性子。”靈犀笑道,“若她哪一日真不這樣笑鬧了,不是病了,便是當了娘了。”
荷葉噗哧一下笑出了聲,“她壯實和的牛似的,病是不可能了,也隻能是當娘才能穩重了。”
巧竹聽靈犀和荷葉編排她,當即便紅了雙頰,跺腳對靈犀撒嬌道,“娘娘,荷葉姐姐取笑奴婢也便罷了,您也和她一起取笑奴婢。”
荷葉把肚兜放回到針線笸蘿裏,捏了巧竹紅紅的臉蛋,對靈犀笑道,“娘娘,您都把巧竹慣壞了,日後怕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荷葉和巧竹都已經到了出宮的年紀,雖然荷葉與巧竹都表示想留在靈犀身邊想侍候靈犀一輩子,可靈犀還是想給她們許個好人家,不想讓她們在宮中白白的耗一輩子。
巧竹頂嘴回道,“定讓娘娘給你指了人家,我也好陪在娘娘身邊一輩子。”
靈犀看看荷葉,又看看巧竹,一臉燦爛的笑道,“定是都指了好人家,日後也好讓你們倆個抱著娃娃拌嘴,省著寂寞了……”
這下,荷葉和巧竹的臉都紅了。
小德子從外殿中進來時,靈犀與荷葉巧竹正笑做一團。於是隻無聲的福了個禮後,站在了屏風處也跟著撿笑。
巧竹看見小德子進來了,忙把話頭轉向了小德子道,“德公公,今兒有個小太監給您送了一大包袱的禮,你可不能獨吞,見者有份。”
小德子苦了臉對巧竹笑道,“我說姑奶奶,您就不要拿奴才開玩笑了。那哪是禮啊,也不知道是誰送了件半新的太監衣裳過來。奴才還想問問您呢,東西是您接的,您可看清是誰送的了?”
巧竹一愣,“這……我也沒看清,雨下得大,那小太監隻嗡裏嗡氣的說是送與你的,我便接過來了。”巧竹不免埋怨道,“我還以為是誰孝敬你的東西呢,本想著和你討些好處呢,卻不想隻是一件衣裳。”
“沒準是誰送錯了,可也沒聽說永樂宮還有叫小德子的人啊?”小德子自己納悶道。
荷葉的眼中全是笑,指著巧竹一副吃了大虧的模樣對靈犀道,“娘娘,您看,巧竹就是一個守財奴。”
“什麽守財奴,這叫勤儉持家!如你一樣,把那一點點月例都賞給粗使宮女了,那才叫真真兒的敗家。”
荷葉嘻嘻一笑,也不辯駁。
靈犀平日裏賞荷葉的東西足夠荷葉年老後買過宅子安穩過日子了,她把每月的月例省下來給粗使宮女,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一是體恤那些粗使宮女也不易,能幫一把便幫一把,省著永樂宮的掌事嬤嬤呂嬤嬤給些子難為。二則是,粗使宮女知道的東西永遠比主子們想像中的多得多。隻要把她們拉攏住了,打聽點什麽事兒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小德子也沒和巧竹多說,見靈犀正閑著,又對著靈犀行了一禮,然後道,“娘娘,奴才剛從德陽殿回來。”
靈犀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可雙眸還是盈盈的,問道,“可看出是怎麽回事了?”
自永安七年五月未起,嫻貴嬪在後宮之中便不再向以前那樣活躍了。每日裏待在德陽殿裏,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有兩次靈犀去看嫻貴嬪,隱隱在嫻貴嬪的眼中看到有哭過的痕跡。靈犀問,嫻貴嬪隻說是眼裏進了髒東西,磨得厲害。
德陽殿內無風無塵,宮女們更是一天三擦,哪裏就有髒東西落到嫻貴嬪的眼裏了。等靈犀再想細問,嫻貴嬪卻揚了笑臉,把靈犀滿肚子的話硬生生的打回到了肚子裏。
小德陽低聲回道,“奴才隻從小太監那裏問到五月末的時候,嫻貴嬪曾請王太醫去給三太子診過脈。”
“王太醫?平日裏照顧三皇子的不是魏太醫嗎?”
“是王奉禦王太醫……”小德子小心的道。
“呀!”靈犀心中一驚,連忙問道,“是不是三皇子出什麽事了?你有沒有問到王太醫是怎麽說的,給開了些子什麽藥嗎?”
小德子繼續搖頭,“那小太監隻是個掃院子的粗使,知道王太醫去給三皇子診脈也隻是碰巧那天他當值而已。別的他也就不知道了……”
荷葉插嘴道,“奴婢前日裏聽人說,嫻貴嬪求皇後娘娘請了司徒夫人進來,大約這幾天便會進宮了。”
靈犀聽了沉默不語,心中隱隱有些慌亂,她總覺得嫻貴嬪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在瞞著她。
巧竹見靈犀的臉上沒了笑顏,便道,“娘娘,要不奴婢再和三皇子身邊的翠兒打聽打聽去?”
靈犀聽後抬起白皙的手搖了搖,若有所思的道,“先不要去了。嫻貴嬪既然想瞞著我,我就當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吧。不然她……”
“轟隆隆~”
一個大雷劈下,把靈犀後麵的話淹沒在了雷聲之中。
靈犀被那雷震得耳朵嗡鳴,剛想抬頭去看窗外,便見含煙帶了永安帝身前的馮公公進來了。
馮公公並未打傘,身上已經被大雨淋透了。站在屏風處,身上的水一滴滴落在暗紅的地毯上,如血一般。
靈犀看了馮公公心中疑惑,這外麵的天色雖然黑,可卻還是上午的時光。這個時間馮公公來幹嗎?
馮公公規矩的給靈犀行了一禮,起身後道,“鶯嬪娘娘,皇上請您到長夏殿中去一趟。”
一絲不祥不靈犀心中滑過,可她卻依舊在臉上掛上一抹微笑,起身下了竹榻,道,“本宮這就去。”
荷葉聽了,連忙去給靈犀拿厚些的衣服,巧竹則對馮公公福禮,“還請公公到殿外稍等片刻。”
若是以往,馮公公一定會到外殿中等候的。可今日卻一反常態,走到靈犀麵前,用手遮了嘴,壓低了嗓子道,“鶯嬪娘娘,皇後娘娘和幾位娘娘都在,曹貴嬪娘娘滑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