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顧明繡抬起頭,聽見門外傳來靈蕎的聲音。她坐在床邊沒有動,目光凝視著進門的安離,啟唇莞爾:“娘親,你不開心?”
安離微怔,上前摸了摸她的發頂:“依依還沒醒,娘親有些擔心。”
“可是娘親不是見到父親了麽,父親沒有寬慰娘親麽?”顧明繡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微微歪著頭看向她身後,“嗯…父親沒有跟娘親一起過來看看依依跟繡兒麽?”
站在她身邊的人沉默片刻,笑了笑:“你父親他…”安離斟酌了片刻,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容來,“你父親太忙了,他..繡兒,你要體諒一下。”
顧明繡抿唇,目光落到一旁的丫鬟身上:“茉兒,你說,晚飯時發生了什麽?”
“哪裏有什麽事。”安離看向服侍自己多年的貼身丫鬟茉兒,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沉默。
顧明繡瞧了一眼安離,似笑非笑的又將目光轉到茉兒身上,語氣便愈發淡了:“父親說了什麽,清姨說了什麽,二姐姐說了什麽,一字一句且都說給我聽聽。”
明顯感覺女兒的情緒淡了,安離沒由得覺得心中難過。顧明繡在寺中多年,養的性子比同輩孩童懂事,卻也是乖巧貼心的。而這幾日,安離能明顯的感覺到顧明繡的變化,在回到陽州的那一刻,那種陌生感便逐漸擴大。
此刻顧明繡淡了語氣,整個人有幾分壓迫感,竟是讓安離也怔住片刻。
茉兒陪了安離多年,也是十分喜歡這位夫人的。她是下人,不能多說不是,但是顧明繡一問,茉兒覺得無需自己添油加醋,也能讓四小姐感覺到夫人的委屈。
她福了福身,將晚飯時的事情盡數講來。
安離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昏睡的顧離依,眸色黯淡。顧明繡心平氣和的看了一眼茉兒,轉頭看向安離,柔聲道:“娘親,依依今晚不會醒,明日我們再來。這幾日著實奔波,今夜便好好休息,不然沒時間照顧依依的,好麽?”
迎上女兒關切的眸子,安離笑了笑:“好,你也早些休息。”
“茉兒,回去以後再給娘親準備些糕點,晚飯必然是沒有吃飽的。”顧明繡扶著安離起身,笑吟吟的瞧著她,語氣帶了幾分頑皮,“可不能多準備,免得娘親吃撐積食,明日就得同依依一塊躺著了。”
她眨著眼睛,十分無辜,偏生語氣十足的認真,倒是讓安離去掉了一肚子難過,哭笑不得的點點她的鼻子,歎氣:“你呀。”
目送安離遠去,沉香陪著顧明繡走向另一旁。
“這幾日你注意些芷蘭院跟清苑這兩個院子的人,尤其是送過來給娘親的東西。”顧明繡走在小路上,淡淡開口。
芷蘭院是顧長歌的院子,清苑則是董清的院子。
“是。”沉香答道,她低聲詢問,“不需要注意老爺麽?”
從方才的對話來看,顧府的老爺並不是很看重安離跟安離的兩個女兒,甚至有幾分不耐。沉香心想,顧府的情況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顧明繡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何必呢,我那個父親現在還不會下手。畢竟我暫時還未曾礙著他的眼,也未曾擋著顧長歌的路。”
沉香蹙眉,不解道:“姑娘你才是顧府的嫡小姐。”
“是呀,但若是娘親死了,清姨扶正,那麽顧長歌不就成了嫡長女了麽?”顧長歌飛快答道,她語氣輕快,反而讓人覺得心情複雜。
凝視著不遠處的明心閣,老遠便瞧見墨竹掌著燈守在門口,顧明繡眨了眨眼,語氣淡淡:“況且,於顧青元而言,我未必是他的女兒。”
這話說的沉香不由看向顧明繡,麵上閃過驚訝。
顧明繡卻沒有再說話。
顧青元不喜娘親,甚至十分厭惡娘親。當初顧青元娶安離,不過是看中了安離背後的安將軍府,以為可以憑借將軍府青雲直上。奈何安將軍看不上他,甚至跟安離斷了父女幹係,也不願意幫他。
安將軍的輕視於顧青元而言是恥辱,他將這份恥辱轉化為對安離的恨。本以為安將軍不會那麽狠,還會顧著幾分骨肉情,顧青元待安離倒也過得去。可是如今他跟安離已有兩女,安將軍一家都未曾有過半點軟化的痕跡。
安離背後已無靠山,於顧青元而言,再無做戲的必要。
他厭惡安離,連安離回家都不願做個戲擺個好臉。因為厭惡,連帶著兩個孩子都不願意承認,都不願意喜愛。
顧青元寵愛董清,亦寵愛她膝下的三個孩子。
對他而言,顧明繡顧離依從來不是他的女兒,是他可以利用的道具,是他用來給顧長歌鋪路的踏腳石。
可是這一世究竟誰給誰鋪路?父親,你可要仔細了。
顧明繡一夜好眠。
次日醒轉時,安離陪著顧老太太念經去了,董清派人告訴她先生已經請好了,過幾日便來府上教習。下人們都派了過來,外頭聽著便熱鬧了些。
墨竹伺候她梳妝,繆蘭進來告訴她顧離依已經醒了。
梳妝台上躺著一支通體漆黑的桃花木簪,墨竹正要拾起為顧明繡束發,便見顧明繡已經拿起那那支木簪在手中把玩。長睫微垂,她的神色頗為冷淡。
墨竹想了想,從首飾盒內另尋了一支玉簪為她插上。
繆蘭站在一旁看著,沉香走了進來,低聲道:“姑娘,那兩位已經去了離錦院。”
她口中的那兩位便自然是顧長歌那兩姐妹。
墨竹蹙眉:“姑娘,我們也快些過去吧,那二小姐跟六小姐並非善茬,莫要讓她們教壞了五小姐,平白胡亂壞了你跟五小姐的關係。”
她那日跟著顧明繡,確是見到了顧長歌的本事。顧筱蝶得理不饒人,無理也胡攪蠻纏,兩姐妹話裏話外幾句處處針對她家小姐,墨竹深深以為顧長歌同外頭的傳言不一樣,便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
顧明繡卻渾然不急,隻是把玩著簪子,淡淡道:“墨竹,我一直未曾問你,那日依依為何會落水?”
聞言,墨竹臉色一變,立刻跪倒在地,低聲道:“姑娘吩咐我回來看著五小姐,但是那日五小姐嫌我礙眼,讓六小姐的丫鬟把我拽走了。我……我辦事不利,請姑娘責罰。”
“繼續梳發吧。”顧明繡淡淡道,墨竹微怔,便見顧明繡抬眸淡淡隔著窗戶瞧了一眼外頭,意味不明。沉香瞬間會意,她本就離得窗戶最近,無聲做了個口型:有人偷聽。
墨竹神色一凝,跟繆蘭對視一眼。沉香沒有說話,隻是一巴掌拍在窗戶上,院子外頭立刻傳來瓷瓶碎裂的清脆聲,伴隨著一個小小的女聲。
“繆蘭。”顧明繡冷淡道。
繆蘭迅速奔了出去,外頭便傳來她的嗬斥聲。顧明繡嗤笑一聲,冷淡道:“你猜猜清姨派來的這一撥人中,有幾個可以用的?”
墨竹起身為她繼續梳發,想了想昨晚的觀察結果,搖了搖頭:“奴婢覺得,都不能用。”
用過早飯出了房門,便見院子裏頭跪了好幾個人,全部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繆蘭站在台階上,板著一張臉:“姑娘的東西有多少?多的你們這樣隨意砸,昨日才分過來的,今日便敢犯馬虎,怎麽能指望你們伺候姑娘?”
安離沒有脾氣,待人溫和,便也讓這些人覺得四小姐好生對付。墨竹瞥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心底微微冷笑一聲。
反正也都不是自己人,正好借著這幫背主無忠的人為自家姑娘樹立威信,以免讓人以為她在寺中住了多年沒有脾氣,好欺負的很。
今日暖光溫足,小池流水潺潺,倒是可以脫去鬥篷,換下厚衣。
目光從院外正在打掃的人身上收回來,顧長歌溫柔的看著麵前坐著的人:“你今日氣色好上許多,想來那藥方子倒也不錯。”
顧離依隻是看著她,卻不說話。
“五姐姐,都是我的錯啊….你是不是生氣了啊?”顧筱蝶見顧離依不說話,神態便有些著急跟擔憂,“昨日二姐姐一直守著你,她陪著四姐姐去拜見祖母,四姐姐回去休息以後她還來守著你呢,你不要嚇她。”
似乎被某個字眼所觸動,顧離依怔怔的看了一眼顧筱蝶,這才輕聲道:“我沒事。”
“你沒事就好,”顧長歌微微舒了口氣,“這次都是筱蝶的不對。”
“哪裏就成了我的不對!”顧筱蝶聞言便急了,不服氣道,“若不是四姐姐回來須得那麽多人圍著她轉,沒有人管我們,那也不至於害得五姐姐落水啊。回來就回來,哪裏要那麽多人來伺候。”
顧長歌搖搖頭:“哪裏能這樣說?四妹妹才回府,必然是有多少不習慣的,怎麽能怪她呢?”
顧筱蝶撇撇嘴:“二姐姐,就你才會那麽好心的想。她的本事可大著呢,都能把你的名聲給搶走,她哪裏會不習慣。”她靠了靠,抱著顧離依的手臂抱怨,“四姐姐一直都有母親陪著,把我們扔在府裏頭就算了。昨日她欺負清姨的時候可凶了,五姐姐,你是沒瞧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