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靈犀正在拿前晚兒上捉的蛐蛐喂掛在落梅軒回廊上的鷯哥,喂一隻,嘴裏便念道,“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這兩句詩選自宋朝範成大的《喜晴》。
大順朝處在曆史的夾縫之中,其民風類似於唐代後期。《喜晴》這首詩是宋朝的詩人所著,在大順朝並無記載。靈犀之所以會這兩句,也是上一世的搭檔嘴裏經常念叨著。
她上一世沒念什麽書,所知詩詞並不多,現在拿出來念也是無奈之舉。
靈犀日子過得自在,有人的卻不消停了。小夏子在挨了錢公公一陣踹後連滾帶爬的直奔了落梅軒。進了落梅軒的見到靈犀站在廊上喂鷯哥,二話不說,跪下來梆梆就磕了兩個響頭,引得落梅軒中的匠人頻頻側目。
見小夏子在自己眼前跪下磕頭,靈犀忙把手中的蛐蛐放回到籠子中,下了回廊把小夏子扶了起來,“夏公公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小夏子的身材比靈犀高,站起來後靈犀便隻到他的胸前。小夏子一見連忙引著靈犀站到回廊上,自己則退回到回廊外麵的院子中,仰著頭看靈犀。
靈犀九轉的心思,心中冷笑,麵上卻惶恐的道,“夏公公這是為何?本應是我給公公請安的。”說著對著廊外的夏公公就要福下身去。
小夏子見靈犀在廊中福下身子他阻擋不得,隻能撲騰一聲又跪下了,“靈兒姑娘,你可折煞小夏子了。”
靈犀站直了身子,奶聲奶氣的正色道,“夏公公比我年長,又是長樂殿中侍候著的太監,我給公公行禮本就應該,何來折煞之說?你動不動就跪我,可真真兒是折煞我了……”
小夏子一個巴掌抽到自己嘴上,哭喪著臉對靈犀道,“靈兒姑娘,您就饒了我這條狗命吧……”
小夏子的一番舉動讓靈犀糊塗了,她以前在長樂殿中侍候的時候和小夏子的接觸並不多,兩人最多也就是點頭之交。可小夏子不會平白說出這些話,隻能說這小夏子也是給下絆子中的一個。
想清楚了這些,靈犀的嘴角掛起一絲淡然的笑,“夏公公這是說的哪裏話?我就是一喂鳥的匠人,何來的本事要您的命?還望夏公公日後多來落梅軒中走動走動,也好為靈兒撐撐腰,這日子也好過幾分。”
小夏子的臉唰的一下便白了,從院子裏站起來,走到廊裏對著靈犀又跪了下去,小聲求饒道,“姑娘,您就不要拿著明白使糊塗了……當日您被太後娘娘打發回來訓鳥的確是奴才收了碧玉的好處,才在太後娘娘麵前編排了您的小話……”
小夏子近日裏在永壽宮中得了個跑腿的活計,有時崔太後會傳他問個話,講講各宮之中的趣聞。小夏子本就機靈,說話又討巧,在崔太後麵前也算頗吃得開。
一日他收了碧玉的好處,便在崔太後的麵前和碧玉一唱一喝的說起後宮之中不少人議論崔太後哪前侍候茶水的人是個原來侍候鳥的匠人。
崔太後當日點靈犀來殿前侍候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可這一時的興起卻也不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會在玩笑之中讓靈犀回落梅軒中訓鳥,待訓好了再回去。這樣一來即沒違背了自己之前說出的話,又把靈犀給打發了。
這其中的緣由靈犀自是不知,她隻知是碧玉在後麵使的壞,所以殺伐果斷的性子也就報複了回去。
聽完小夏子的話,靈犀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伸手把小夏子扶起來,道,“靈兒本就是訓鳥的匠人,能在太後娘娘跟前侍候是靈兒的福氣。給太後娘娘訓鳥一樣是給太後娘娘當差,心中並無怨懟。隻是,今日夏公公說的這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可萬萬不可讓第三人知道,不然……”
下麵的話靈犀沒有說下去,小夏子的心中一卻是哆嗦。挑唆主子,輕了是掉自己個兒的腦袋,重了可是滅九族的事。
當下跪下對靈犀又是三個響頭,然後立馬站起來,擦擦額頭上流出來的冷汗,“多謝靈兒姑娘大度,小夏子日後定當回報。”
靈犀則重新拿起蛐蛐籠子,淺笑著對小夏子道,“夏公公今日來看望靈兒,靈兒感激不盡。想著公公在殿前還有差事要辦,就快些回去吧。”
小夏子籌措了會,一咬牙道,“請靈兒姑娘回殿前侍候!”
靈犀一挑眉,來了這麽半天,嘮了這麽關天的廢話,終於說到正點子上了。
見靈犀並不說話,還隻顧用蛐蛐去逗鷯哥,小夏子急得都快哭了,“姑娘,前殿的太監宮女都換了。新來侍候太後娘娘的宮女沒有一個是了解太後娘娘的喜好的,太後娘娘已經連著砸了三天的茶盅了……您就醒醒好,快回去吧。”
靈犀眉頭一皺,麵露氣憤,“真是太不像話了,太後娘娘何等尊貴,掖挺宮怎麽能把太後娘娘身邊知根底的親近宮女都換了呢?”
小夏子立在那裏並不敢接靈犀的話。
長樂殿中的宮女太監大多因為碧玉的事被換了,如果不是因為小夏子是永壽宮撐事太監錢為石的徒弟,恐怕早被亂棍打出去了。
眼下了解太後秉性的隻剩下了靈犀一人,如若不是這樣,錢公公也不會在知道小夏子幫碧玉給靈犀使壞後狠揍了小夏子一頓,然後讓他來給靈犀請罪。
靈犀臉色又一變,恢複了之前那種平淡表情,細聲慢語的道,“夏公公,我何嚐又不想回到太後娘娘麵前侍候?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都是奴才,隻有在主子麵前得主子賞識的奴才,才活得有個人樣。可我是奉了太後娘娘的口喻在此訓鷯哥的,現在鷯哥還沒訓好,我回去不是抗旨嗎?”
抗旨這一頂大帽子壓了下來,小夏子立馬閉上了嘴。正是因為這個道理,錢公公才不敢硬把靈犀調度到殿前去當差,因為靈犀是奉太後口喻訓鳥。除非靈犀自己個兒同意,否則恐怕隻有皇帝或是太後親自來傳,她才會拎了鳥籠子回去。
小夏子跪也跪了,磕了磕了,可還是沒能請動靈犀這尊大佛。最後隻能抹著眼角回去找錢公公,心裏怨恨碧玉,平白連累了自己。
等小夏子一走,春兒便從東暖閣裏竄了出來,她躲在暖閣的窗下把靈犀和小夏子的話都聽去了。
在落梅軒眾匠人的注目下,春兒把靈犀拉回東耳房,‘咣’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春兒如一隻鬥誌高昂的老母雞,左手插腰,右手纏著布條的手指狠狠戳在了靈犀的腦門上,咬牙道,“你個死心眼兒的!那鷯哥你早就訓好了,如今有人來請你還不回去,難道真等著太後娘娘用橋來抬你你才回去嗎?這個時候拿兌夏公公,還真把你出息了!”
靈犀一轉臉上的冷漠,心疼地把春兒的手拿到自己個兒手裏輕揉。春兒幾日前在給茶花上肥的時候把手割到了,血流不止,好不容易才止住,“你也不仔細自己個兒的手指頭,用那麽大的力氣戳,就不怕傷口又裂開?昨兒才止住的血,那可是我和前殿的小宮女求來的創傷藥……”
春兒本來氣憤,被靈犀兩句話說得好氣又好笑。靈犀即心疼她的手指頭,又心疼她好不容易求來的那瓶創傷藥,就是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
靈犀見春兒的手指沒有再出血,走到窗前見窗外無人,輕聲對春兒道,“姐且莫急,你說的我都懂。可我若這樣就回去了,日後還會被他們輕看了去,定要抻一抻才是。”
春兒知道靈犀是個心中有主意的,便問,“你打算抻到什麽時候?那夏公公是錢公公的徒弟,他今天來找你定是受了錢公公的指使,你若不去不是擺明了不把錢公公放在眼裏?”
靈犀輕握春兒的手,安慰道,“錢公公大人大量,定不會與我這個小人物計較。再說我是奉太後娘娘的口喻,就算錢公公想為難我,也為難不到哪裏去。”
說是這麽說,可靈犀卻在心中提起了一口氣。錢公公是整個永壽宮的管事,如若真得罪了,那以後的日子定比碧玉在時還要難過。
“唉……我是個腦子不轉彎的。”春兒歎口氣道,“遇到事的時候主意也沒你多,你若是心裏有了打算,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隻是,”春兒的手微微有些發抖,看向靈犀的眼中全是乞求,“你可要處處小心……以後,蛐蛐還是不要捉了吧。”
靈犀心中一熱,道,“姐姐說的哪裏話,明日我就回前殿去了,哪裏還得空去抓蛐蛐。”
窗外,一株生了蟲子的夢竹正是迎風搖曳,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夢竹不是竹,是一種大株的百合類花卉,類似於靈犀前世的鬱金香。其花有濃鬱的香氣,長期至身於夢竹的香氣中會讓人昏昏欲睡,美夢連連。
夢竹這個名字還有一個典故,據說大順朝的開國皇帝年輕征戰時(實則為年幼時逃荒)路過一處窮鄉辟壤,夜間聞此花香入睡,夢見身處一處竹林,其林中仙人對他行跪拜之禮,口呼萬歲。
後來大順王朝建立,開國皇帝便賜此花名為夢竹。
最初的大順後宮之中幾乎種滿了夢竹,夢竹之香引得宮人神情怠惓,整日陷於美夢之中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先祖皇帝便又下旨宮中不得種夢竹,視為禁花。
雖說是不讓種,可因夢竹的花朵碩大,顏色豔麗,宮中的娘娘們還是會在各自的殿中少種幾株,以便玩賞。
崔太後便在暖閣裏促了兩株,每到開花的季節便抬到長樂殿去,白天晚上都擺在殿外,隻圖看個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