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申玄出劍阻攔自己的劍意時,顧淮就覺得從一開始自己在某些方麵就出現了錯誤。
從一開始,丁寧能夠破解他的劍招,似乎並非隻是因為天賦,而是對他極為了解,甚至似乎可以預感到他下一劍會施展何種劍式。
這並非隻是熟悉他所修的劍經,甚至要對他的性情,出手習慣,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才有可能預感到他會出何種劍勢。
隻是因為他太過驕傲和自信,所以這隱約在心的感覺也並未真正的浮出水麵,直到現在,申玄這樣的人竟然是敢不惜生命的替丁寧擋劍,他才真正開始醒悟。
然而他依舊不能理解。
除了那人,誰會對他的劍招的和他的人如此熟悉?
即便是巴山劍場的其餘人,即便是那人的傳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為什麽?”
他無法相信的看著丁寧,失神的說道。
劍山劍沒有繼續下落,嵌在了山壁裏,然而劍氣還在往山壁裏滲透,山壁裏依舊響起無數哢嚓哢擦的碎裂聲。
顧淮的身體裏也在響起無數哢擦哢擦的碎裂聲。
他的身體肌膚表麵開始顯露出更多的傷口。
這些傷口來自於很久遠的戰鬥,留下這些傷口的都是當世冠絕的存在,隻是這些傷口原本已經複原,甚至連顧淮自己都不再感覺到,然而今日他的整個身體將近瓦解,這些和身體有著微小不同的血肉或者骨骼,首先便不容於他的身體一般,顯露出來。
……
申玄如同沐浴在先前那口不老泉的泉水裏一樣,他感覺到距離自己遠去的生機又重新充斥在自己的體內,身體最深處那些裂口都迅速的收攏起來。
他抬起頭來,知道自己不會死了,看到顧淮身上顯露出來的那些傷口,他卻是明白顧淮真的是要死了。
厲西星一劍挑空,身體裏泛起無比難受的感覺,但是看到完整無缺的自己、胡京京和丁寧,他感到此時的空氣分外溫暖。
烏瀲紫依舊箕坐於地,他看著這樣的畫麵,不知為何,心中自然對丁寧產生無窮敬佩之意的同時,他卻覺得此時的丁寧並不快樂。
顧淮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真元,無法控製自己身體的兵解,對於此時的戰摩訶而言,隻要一個動念,便能直接將顧淮從這山穀裏抹滅,然而此時他卻並不急著殺死顧淮,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顧淮和丁寧。
丁寧沒有馬上回答顧淮的問題,然而他卻是開始動步,朝著顧淮走去。
顧淮身體裏響起更多碎冰般碎裂的聲音,看著走過來的丁寧,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恐懼起來,然而他卻無法阻止丁寧的走近。
丁寧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後凝視著他漸漸灰暗,甚至眼瞳裏都開始布滿冰裂紋的雙目,認真的說道:“我說過今天你會第一個死。”
顧淮感到無比的痛苦,但是他卻無法憤怒和無法回答,因為這已經成了現實。
“在我察覺可以利用這株東西斷絕你和鄭袖的聯係時,你今日便注定會死。”丁寧看著他,說道:“對於鄭袖而言,你也隻是一條狗。很多人不把你當狗,但是你卻偏偏願意做狗,幫著她殺死了不把你當狗的人。”
“你就是九死蠶的傳人,他的弟子!”
顧淮看著還未死去的申玄,腦海中閃過之前的許多畫麵,他終於想明白了什麽似的,發出了聲音。
他的聲音裏都如同帶著碎裂聲,模糊不清。
然而除了申玄和戰摩訶之外,其餘在場三人,就連厲西星都如同被無形的大錘敲擊著心髒,渾身不斷的震顫起來。
丁寧沒有否認,他隻是平靜的伸出了手。
顧淮原本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即將渾身崩解而死去,但是和申玄一樣,一股鮮活的氣息卻隨著他的手注入了顧淮的心脈之間,讓他還能維持現在的狀態。
“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丁寧看著因為情緒波動太過劇烈而整個麵容都顯得有些扭曲的顧淮,輕聲但異常誠懇的說道。
顧淮的心情陡然變得無比緊張起來,道:“什麽?”
丁寧說道:“大刑劍在哪裏?”
顧淮的眼睛瞬間瞪大到了極點,嘴唇都開始碎裂起來。
“我不知道在哪裏,不在我靈虛劍門。”
他感知到丁寧沒有給自己留太多的時間,所以他的情緒雖然更加的劇烈波動,但還是馬上說道。
丁寧微微的蹙了蹙眉頭。
嚴格說來,顧淮並沒有給出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這至少去掉了他一個重要的假設,讓他心中已經隱然得出了答案。
所以他再湊前半步,在顧淮的耳畔輕聲說道,“當梅子黃時,且看我斬破那人臉。”
這是一句和此時似乎毫無關聯的話語,而且話語本身都似乎很奇怪。
然而顧淮卻知道這一句話的意思。
這是一句古話。
就在很多年前的一片梅子林,細雨輕斜,有人在和他煮茶論劍時,說了這句話。
當時梅子林裏的梅子尚青,距離梅子黃大約還有兩月時光。
長陵城裏有名女劍師,明明長得並不好看,卻是極其愛美,自命不凡,而且品性惡劣,和他們結下仇怨。
隻是那名女劍師在那時卻比他們強出許多,在他看來,兩月時光的修行,並不可能勝過那名女劍師。
但最終讓人卻真在兩月之內破境成功,做到了這句話所說的一切。
這件事情,隻有他和那人兩人知道。
顧淮此時甚至難以理解自己的情緒,但他隻感覺到無比的寒冷,就像是有無數朵雪花嵌入了身體,他看著丁寧的眼睛,看到了某種真相。
“你不是…你是…”
看到某種真相,但是他的麵容卻像是看到了無數不真實。
他渾身劇烈的顫抖著說話,但是丁寧並沒有給他說完這句話的時間。
他的身體就在此時徹底的兵解。
整個身體不分先後,在這一刹那變成無數碎屑,像碎裂的玻璃一樣崩塌,飛散。
……
看著化為飛灰的顧淮,所有人都充滿了不真實感。
然而那一座嵌在山壁裏的劍山劍,卻是在提醒所有人這無比真實。
靈虛劍門的宗主,在許多年後第一次出山,就被殺死在了這裏。
“什麽是,又什麽不是?”
戰摩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嘴角掛上了一絲莫名的微笑,看著丁寧,問道。
“我是什麽並不重要。”
丁寧抬頭看著他,慢慢的說道,“關鍵你是誰,最後的天涼人。”
戰摩訶點了點頭,他的動作顯得異常的緩慢,“你為什麽說我是最後的天涼人?”
“不是天涼人,怎麽能夠設下這樣一個局?”丁寧的目光穿過恢複平靜的穀中空氣,落在他略顯蒼白的麵容上,“既然天涼人都以這祖地為聖地,不容許任何人進入,那若是還有其他天涼人存在的話,又怎麽會容許你設這樣一個局,容許你進入這裏?”
聽著丁寧這樣的話語,戰摩訶笑了起來,笑得無比傷感和感慨,“你說的不錯,但我終究進入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