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
熟睡中的宮泠羽被雲憶寒抱到了白石神殿。
前殿清冷如斯,後殿溫暖如春。
在雲憶寒抱著她進來的時候,桌上的水晶球的光芒便明亮了幾分,將他一張妖異的臉照得蒼白。
嬰兒床上的寶寶睡得也很熟,即使它一天到晚都在睡,卻又無時無刻的睡得美滋滋。
雲憶寒將宮泠羽放在旁邊的錦榻上。
望著這一老一小兩個睡的跟小豬兒似的,雲憶寒無奈的笑了笑。
末了,他半跪在錦榻旁,伸出修長漂亮的手指,撫上了宮泠羽的臉。
明天是他們約好離開王城的日子,可是,他卻不能陪她離開了。
她和寶寶都會離開,而他,卻會在此長眠……
想到以後的分離,想到宮泠羽醒來以後決計不會相信若水的謊言,想到她可能會滿世界的找他……想到她可能也會什麽都不做。
雲憶寒的心就刀絞一般的疼。
為了應對以上種種可能發生的事情,雲憶寒想過兩個自覺可靠的方案。
PLANA:
他要在為宮泠羽續命之前的這段日子裏,偽裝成移情別戀,不愛她了,甚至他都準備好了另外一個打算用來氣宮泠羽的女人。他想,隻要她不愛自己了,就算哪天他死掉了,她應該也不會很傷心吧?
這個計劃原本做的很周密,可是就在他試著和那個女人“翻雲覆雨”時,他竟然沒有辦法……
連裝一下都是沒有辦法的……
他一旦親近別的女人,就會覺得異常的惡心……
原本是想讓小羽無意間衝進房間裏撞破他的“好事兒”,以她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極有可能會跟他斷絕往來。這樣,就正中他的下懷……
可是不行。
他做不了背叛她的事情。
A計劃失敗。
PLANB:
去蜃海冥夜尋找一種藥物,洗掉宮泠羽有關他的記憶……
此種方法先不說做起來有多難,就是讓雲憶寒做個設想——宮泠羽把他這個正牌夫君忘了,卻記得燕傾那個渣,這誰能受得了?
擱你你受得了嗎?
想到那讓人蛋疼的燕傾,雲憶寒就有一種想掀了人家棺材板的趕腳。。。
是,他是重新禁欲好長一段時間,再給宮泠羽續命之前,他都是不想再碰她的。
一是他憋的很久了,她的身體不一定能承受得住。這二麽,就是那次宮泠羽中毒,燕傾把她送到他身邊的時候,他發現了她身上的不對勁——宮泠羽身上那從鎖骨到胸膛一閃而過的紅光,分明是中蠱的跡象。
後麵,在燕傾交給宮泠羽的那封信裏,雲憶寒果然也找到了答案。
那信上的內容其實並不多(對於雲憶寒來說內容確實不多),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屁事(對於雲憶寒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屁事),但他也看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燕傾提到了他的確是問鍾靈要過一種蠱蟲,下到了宮泠羽的身上,那蠱蟲裏麵還加了他的血。
那一次燕傾駐紮在祭司院外,他和宮泠羽難得親近一次,他便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當即立斷停了下來。當時他就隱約明白了,燕傾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
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能使出來。
——那蠱蟲裏麵加了他的血,宮泠羽若是和他以外的男人發生關係,會生不如死。他愛她,所以絕對不會見她承受那樣的痛楚,所以,他就不會碰她。
燕傾在給宮泠羽的“遺書”裏麵,將這件事情的原委全部都交代了出來,他甚至還說,他到最後都不願意放手。
嗬嗬,雲憶寒心中不免冷笑,這是他想不放手就可以不放的麽。
真想去他棺材裏砍掉他那雙賤了吧唧的鹹豬手!
不過燕傾既然交代了原委,就不會忘記說一旦他死了,那蠱蟲的效用便會自動消失。所以那天晚上,宮泠羽毫無防備的在他麵前沐浴,他其實也是沒有想碰她的。
但……不妨試試?
果然,不管是做的過程中還是事後,宮泠羽除了正常疲憊以外,無其他不適症狀。
這個蠱蟲算是廢了,可燕傾在“遺書”上麵還寫了,說他見到了一個青衫的男子,那個人高深莫測,那個人跟他說,他是等他的命的……
青衫男子,雲憶寒忽然覺得這青衫男子有些熟悉。
穿青衫的男人是誰,燕傾又為何要將這件事情告之宮泠羽?
“憶寒……”
榻上的女子忽然嚶嚀一聲,抓住了雲憶寒的手,像抱著毛絨玩具似的抱進了懷裏……
沉思被打斷,雲憶寒輕舒出一口氣,低眉斂目。
他明明在她的晚飯裏麵加了安神的藥材,她應該睡得很熟才對,但方才他真的被嚇到了,還以為她突然醒了呢……
原來沒有醒……
“小娘子……雲憶寒,小娘子,快從了大爺吧……”
宮泠羽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還想再說些什麽,雲憶寒低頭睨了她一眼,鬼使神差般的,忽然湊過去吻住了她的唇……
開始還是蜻蜓點水般的輕吻,後麵就慢慢演變成了咬……
這個小東西,每次共赴巫山時都想著占他的便宜,妄圖把他壓在身下,可哪一次不都是翻身失敗了麽……
夢裏,就可以了麽……
——還是她以為,在夢裏就可以反過來壓到他了?
雲憶寒微用了力,即使在安神藥物催眠下睡得很熟的宮泠羽,也是皺了皺眉頭的……
良久之後,雲憶寒鬆開了她。
也許是事情越臨近發生的時候,人就會越變得冷靜起來。
此時此刻,麵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雲憶寒心裏,竟然慢慢變得平靜。
明明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麵,明明就是一場即將到來的生離死別。
可是他反倒平靜了下來。
燕傾到死也不願因放手,他又何嚐不是呢?
但他和燕傾不一樣,他要的不是據為己有,而是希望她以後能夠一世長安。
她和寶寶,平安喜樂。
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
昨天從王宮赴宴回來,到今天晚上,他都表現的和往常一樣。可也隻有他知道,其實不太一樣。
他總是會看著宮泠羽,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失去離雪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在人間漂泊,覺得這世上一切事情都索然無味,沒什麽能夠勾起他的興趣。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漫長的生命簡直無聊透頂。
可是後來,他遇到了宮泠羽。
她有著惡劣的性格,和一雙讓他覺得無比熟悉的眼睛。
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為何他會覺得她的眼睛很熟悉,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當他真正愛上她的時候,他們之間也即將要走到盡頭了……
她的身體衰敗,他的身體同樣也油盡燈枯。
隻能活一個。
知曉一切的他,必然會選擇讓她活下去。
今夜,就是動手的時候了。
四更時分。
雲憶寒將小寶的小衣服疊好收拾整齊,放在了一個包袱裏。小寶正式的名字他已經想好了,就放在錦囊裏,放到了另外的包袱裏。那包袱裏還有小寶喜歡的小玩具還有宮泠羽愛吃的一些零食。等到若水來的時候,雲憶寒便將這些收拾好的行囊盡數交到了他的手裏。
若水的眼圈有著很明顯的紅色,剛哭過。
雲憶寒裝作沒有看到他哭過的樣子,繼續道:“東西都放到馬車上,就在外麵給我護法。”
若水的眼睛似乎更紅了,良久之後,他還是點了頭。
雲憶寒笑道:“若水,謝謝你。”
這麽多年,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什麽感謝的話,但為了讓若水替他照顧妻子和孩子,一貫盛氣淩人的他卻頻頻說了這話。
若水沒有說什麽,像個小姑娘似的吸吸鼻子。
雲憶寒是個相當有自我主見的人,並且他的主見一般都是最好的,所以他做下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
或許宮泠羽可以改變吧?
可是她卻不是知情之人,她如今身在局外,是最後也要被保護的那個。
若水離開了。
馬車就在祭司院的後門,那個自建好以後卻從未進出過人的後門,距離白石神殿不遠。若水很快就放好了東西回來,提高警惕守在了白石神殿外。
偶爾他回過頭的時候,會看到一道紫色的光芒亮起,有時強盛,有時微弱。
他知道,雲憶寒已經開始動手了。
宮泠羽體內有梵羅香,他不僅要把自己剩下的命給她,還要將她體內的梵羅香轉移到自己身體裏。
把自己最好的全部都給予,將她最壞的照單全收下……
這個一向清高出凡塵俗世的男人,原來也是世界上最癡情的人……
若水想著想著,不自覺就又流下了眼淚。
他十分討厭跟個女人似的自己,但是……大祭司是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姐姐外,最親近的人啊!
可是他就要死了……
若水哭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已經亮了。
白石神殿安安靜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若水輕聲輕腳推開房門,後殿的溫度已經不那麽溫暖如春了。
宮泠羽闔目躺在錦榻上。
一扇窗淩亂的開著,雲憶寒不見了。
嬰兒床裏的寶寶似乎是冷了,竟然醒了過來,見他進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安安靜靜的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