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的房間。
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燭火不知何時已經滅掉。
唯有明月的銀輝,透過雕花窗子傾瀉進來。
鐵籠中的白狐縮在一角,忽然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警惕的盯著門口的方向,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即將要出現。
門口。
一雙鞋頭如朝天椒一般翹起的黑色長靴緩緩出現。
正是穿著朱紅色壽衣的“燕傾”。
這正是讓鐵籠中忘川畏懼的“東西”。
“燕傾”在房間裏悠閑的走了幾步,步履有些僵硬,最後才緩緩停在鐵籠麵前。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笑。
忘川豎起的白毛全部軟了下來,它縮在籠子的角落裏,感覺到一雙冰冷的眼睛正在打量自己。
良久之後,“燕傾”緩緩開了口:“小狐狸,沒想到你還能跑到這裏。”
忘川低低的嗚咽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在試圖威脅靠近它的敵人。
那“燕傾”微微俯身下去,一隻慘白的手按在了籠子上,那一刻,忘川抖得更加厲害,好像那隻手是掐在了它的脖子上一樣。
房間光線幽暗,可“燕傾”還是看到了忘川爪子下那一片被它抓撓過的痕跡,隱約一個“心”字顯現……
“嗬。”
又是一聲幾乎捏住人呼吸的輕笑。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燕傾”盯緊那個“心”字,淡淡彎起嘴角:“碧玉心……真的是好久沒有見到我的名字了……”
忘川蜷縮著,不敢發出聲音了。
沒錯,這個披著燕傾皮囊的人就是碧玉心。
他才從南詔的王陵裏走出來,還沒有來得及脫掉身上的這身壽衣。
如果淩波看到的是正常的燕傾,她必然不會嚇成這樣,可她看到的,正是這個穿著壽衣、陰森恐怖的碧玉心!
忘川久久沒有出聲,碧玉心這才察覺到它的不對勁,陰鷙的眸光一變,伸手將忘川抓出。
忘川連掙紮也不敢。
碧玉心輕而易舉的將它提在了手上,長指一挑,掰開了它的嘴巴。
“咦,花靈居然割掉了你的舌頭。呦,你的眼睛也失明了……花靈真是個狠心的小丫頭。”
“……”
碧玉心眸光微動。不久之前,他要去王陵中盜取燕傾的屍身,忘川是狐妖,他沒有辦法附到他的身上,他一直在等一具合適自己身體的軀體。
而燕傾的,就更合適。
所以他在燕傾死之前,見了他一麵,加速了他死亡的速度。
在他去王陵的這段時間,他將忘川交給了花靈,沒有想到花靈會這樣對他,割掉了他的舌頭,可它竟然還是跑來了這裏。
來找那個叫宮泠羽的女人,離雪的轉世。
良久之後,碧玉心並沒有把忘川怎麽樣,隻是將它重新放回了籠子裏,轉身,消失在一地的月光之中。
又過了很久,出去追那團影子的若水回來了。
誠然,他什麽也沒有追上。再最後的緊要關頭,他開始覺得這或許是一出調虎離山,連忙趕了回來,好在房間裏也沒有什麽變化。
忘川也在。
感應到若水的氣息,忘川瘋了似的用爪子撓地,不停的撓著那個“心”字……
這一次,無論若水怎麽勸,都沒有作用,忘川依舊瘋了似的抓地,發出令人耳膜難以承受的聲音……
二更時分。
雲憶寒披衣站在啼月樓外。
他感應到祭司院上空的結界有了波動。
這結界不防普通人,隻防非人。
然而那結界隻是動了一下,他並沒有在祭司院內感應到陌生的氣息。
可心裏,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傍晚時分,宮泠羽和雲憶寒已經換好了盛裝。
宮泠羽最近都很少打扮成這樣,雲憶寒不禁多看了幾眼。
雲憶寒也極少這樣打扮,其實他這個人平時不怎麽打扮,就隨便一穿,都跟T台麻豆一樣帥氣側漏!
但宮泠羽也是,沒忍住就多看了幾眼。
雲憶寒低眉淺笑:“好看麽。”
聲音清越至極。
宮泠羽由衷的點點頭,眼睛都完成了一彎月牙兒,嘴上卻不肯承認:“美得你!”
“是比你美了那麽幾分……”
“少臭美……”
……
雲憶寒和宮泠羽手牽著手,上了去往王宮的馬車。
此時,王宮,上陽殿內。
笙歌婉婉,歌舞升平。
夜雲輕手持夜光杯,望著門口的方向,目光如流水。
他是昨天才知道林許的真正身份的。
在燕傾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裏。
燕傾交代了在他死後,由他為攝政王,輔佐燕徹為新皇。
新皇登基時隻有七歲。
而燕玄、燕傾甚至是燕昭都曾經做過的一件事情,就是誅殺雲憶寒。
燕玄父子已經不在,燕昭如今身在牢中尚自身難保,若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如今連小命都沒了。
林許……宮泠羽……
夜雲輕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這時,殿外徐徐進來一抹身影。
鳳珈臨一襲灰色寬廣長袍,手中拿著什麽走了進來。
夜雲輕看清他手中拿著的信封上麵印著“八百裏加急”字樣,眉頭不禁皺了皺。
自從做了這攝政王以後,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燕徹的年紀太小了,別說處理國事了,就連見到朝中那些大臣,還不能尚自鎮定。
好在他是燕傾的兒子,再怎麽膽小,也是比同齡人的膽量要大些的。聽說燕傾不怎麽管教他,但若是管教的時候,必然是十分的嚴厲。
夜雲輕皺著眉頭推開鳳珈臨:“再加急也要等下說,我有更重要的事。”停了一下,看著鳳珈臨,緩緩道:“不然你偷偷替我處理了吧?”
“我?”鳳珈臨苦笑一聲:“我明日就要回鳳麟洲去了。”
夜雲輕微微驚訝,他要回去了?
怎麽突然?
怎麽沒有聽他提起過?
夜雲輕一手點在桌麵上,沉聲問道:“還回來嗎?”
“就不走了。”
夜雲輕詫道:“你要一直留在家裏了?”
鳳珈臨搖搖頭,笑道:“再回來的時候,我便不離開了。”
他這話的意思是——
夜雲輕險些驚訝的跳起來:“你的意思是——你要一直留在南詔了?”
鳳珈臨點點頭,言笑晏晏:“再不離開了。”
鳳珈臨要留下幫他,夜雲輕自然是十分開心的,可他開心之餘,還擔心他那個大哥——
“你大哥不會為難你?”
“他又攔不住我。”鳳珈臨道:“新皇還那麽小,你一個人……就算身後有夜王府,也會很艱難吧?”
夜雲輕被他的義氣感動到了,摟住他肩膀,正色道:“多謝!”
“那現在,還不趕緊替我把這信處理了?”夜雲輕立刻又換了張臉,鳳珈臨沒在說什麽。笑著搖了搖頭,離開了上陽殿。
一刻鍾後,殿外來了小太監傳報,說祭司大人到了。
夜雲輕握住酒杯的手緊了緊,起身出去迎接。
淡淡月光下,一白一紫兩道人影攜手而來。
宮泠羽身上穿著一襲素白的長裙,身後的鬥篷也是素白的顏色,腳上踏著鹿皮短靴。雲憶寒一襲紫色衣衫,衣擺上繡著雲紋。
他們兩個就這樣站在一起,讓人覺得……好般配。
自從“林許”離開了夜王府,夜雲輕就總覺得好像家裏少了點什麽。
尤其是最近……
燕昭入獄,夜筱安自然是不必嫁給他的,退了這門親事,她心裏十分開心,沒事也總往外跑。
連筱安丫頭都不在了,家裏似乎就顯得更加冷清了……
夜雲輕沒事的時候,就會經常去以前“林許”住過的院子走走,看看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總覺得,到處都還有她的影子……
可是她如今,已經成為另一個男人身邊的女人了。
他可以不管她是不是就是宮泠羽,跟燕傾有過什麽,他把她當作真正的朋友……
可是,她呢?
在她的心裏,把他放在一個什麽位置上?
還是……一直都隻有利用?
他對她的感情呢?
那種……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感情。
永遠不會再提起,因為……她身邊站著的男人是雲憶寒。
他不知道,若是雲憶寒想要得到的東西……會不會也有得不到的時候?
可他既然當初選擇了站在燕傾這一邊,就不會再被兒女情長所左右。
他應該可以做的更狠一點。
夜雲輕站在一百級漢白玉台階之上,看著從遙遠的地方,穿過一道道殿門,卻一直在執手相握的兩個人,眼底的陰影越來越幽深。
終於,宮泠羽和雲憶寒來到了他的麵前。
那一刻,夜雲輕眼中流露出來的是一種難言的冰冷。
宮泠羽心裏驀地一驚,莫非是忘川對他的瞳術還沒有解開?
不能夠,雲憶寒說過,忘川如今和一頭普通的狐狸沒什麽兩樣,最多就是還能聽得懂別人在說什麽,但這算不得什麽,他以前施展的那些妖術都會失去效用的。
可是夜雲輕為毛還是這樣一副眼神打量她?
手上驀然一緊,雲憶寒握著她的大手用了力。
“祭司大人。”
“攝政王。”
雲憶寒和夜雲輕相互見過禮後,夜雲輕看也不看宮泠羽一眼,轉身進入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