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容笙早上來的那一出,樂明砂整整一天的心情都不好。
她現在總是覺得,容笙看著她的目光怪怪的,——甚至他總是在暗處偷看她。
也許是做了見不得光之事,樂明砂心裏也有隱隱的擔心,萬一哪天給燕傾撞上了,她要如何解釋?
婢子們正在將晚膳一道一道往桌上擺,望著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樂明砂當真是一點胃口也沒有,背後又傳來那種怪異的感覺,她一回頭,果然看到容笙正站在外麵桂樹的陰影下。
用那樣一雙哀傷的眼睛看著她。
外麵的夜色沉得厲害,山雨欲來,風也比平日裏涼了許多。要下雨了,這樣的天氣和容笙的眼睛一樣讓人的心情沉悶。
“世子妃,這是血絲燕窩。”婢子出聲提醒,將一個瓷盅放到了她的麵前。
血絲燕窩,是燕傾每日讓人做給她的補品。
想起燕傾,樂明砂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的笑容,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燕傾知道自己有了“他”的骨肉以後,那一瞬間是什麽樣的表情她沒有看到,隻知道他回來以後,表麵上對她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但實際上,和從前沒有什麽變化。
門外傳來腳步聲,小狗跛著腳跪在了門口,害怕的看著樂明砂:“世子妃,小狗,小狗已經把府內的馬桶全部清掃幹淨了。”
樂明砂聞言迅速皺起了眉頭,胃裏一陣惡心,捂住嘴奔到一旁幹嘔起來。
這個該死的小狗,她一定是故意的!
明明看到了她在吃飯,卻說這樣的話來惡心她!
樂明砂吐了好一陣兒,回來時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幾分,她指著院子一處,道:“小狗,跪倒院子裏去。”
小狗聽話的跪到了院子裏。
樂明砂看了看要變色的天氣,又看了看小狗,冷笑道:“你今夜就跪在這裏,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
教訓完小狗,樂明砂原本陰鬱的心情頓時好起來,她坐在桌邊,開始慢慢吃東西。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麵突然狂風大作,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房門開了一道小縫兒,外麵容笙不知何時早已離開,閃電掠過,將大地一瞬變得慘白。這慘白之中,小狗單薄的身子跪在瓢潑的雨中,隨時都可能倒下。
樂明砂身邊的侍女有些於心不忍的看了小狗一眼,卻不敢跟世子妃求情。因為她們跟了這位世子妃這麽久,知道求情會是什麽下場。
“怎麽,你覺得她可憐嗎?”樂明砂慢悠悠的回過頭,嚇得那侍女立刻跪在了地上,低頭道:“奴婢不敢。”
“那你說她活不活該?”樂明砂的聲音,聽起來宛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
侍女忙不迭順著她的話:“活該,小狗最是活該了。”
樂明砂滿意道:“原本我是想讓她回去的,可既然你都覺得她活該,那麽便罰她再跪些時辰吧!”
侍女幾乎低到塵埃裏的頭不敢抬起來,臉上卻湧出一絲不好意思,是她害了小狗!
天空之上,黑雲翻滾著耀目的閃電,將整片夜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
深秋的夜,氣溫本就驟然下降,雨水更是寒冷,小狗哆嗦的跪在雨中,不時的翻著白眼,豆大的雨點砸在她的身上,隨時要將她砸倒一樣。
可她卻倔強的堅持跪在雨中不倒下。
小狗心中除了對樂明砂的害怕、怨恨之外,還有一種後悔。
世子府裏麵所有的下人幾乎都以為她的名字就叫小狗,人人也都知道樂世子妃討厭她,可是她們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世子妃一味的打罵、虐待她。
小狗,不,或者說,蕭蘭芷卻知道。
小狗原名叫蕭蘭芷,一晃,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自己的本名了,大概——有六年了吧?
樂明砂當上這世子妃已經六年多了,她進到世子府為奴為婢也有六年多了,這六年的光陰,把她這個過去囂張跋扈、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也給磨成了一個看到樂明砂就會打心眼裏害怕,從骨子裏發抖的小奴隸。
蕭蘭芷心中後悔萬分,後悔當年沒有打死樂明砂!
那一年,她與樂明砂的身份簡直是如今這種慘狀的翻版——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樂明砂是路邊肮髒的小乞丐。她除了有個像樣點的名字外,一無所有,日夜在路邊乞討,還衝撞了她的車駕,否則她也不會讓下人打她。
那一日樂明砂被人救下,她竟然不知那人便是當今的世子殿下,那個時候她的心氣還很高,更沒有料到,很久之後,那個差點被她打死在路邊的乞丐女,竟然會一躍成為地位不低的世子妃。
樂明砂成了世子妃,原來的萬戶侯宮家一夜之家慘遭滅門,血流成河,亡鴉在宮家的上方盤旋了好幾日。
過去同樂明砂一起行討的那些乞丐全部都失蹤了,後來四方打聽之下才得知他們全部被殺死在城外。而她這個曾經打過她的千金大小姐,全家也隻剩下了一個人。
父母兄弟全部都以貪贓枉法的罪名充軍發配,而她,則被送到了世子府。
開始了永無止境的噩夢。
樂明砂打她、罵她,想著辦法的折磨她。夏天將她吊到後院的樹上,讓太陽烤著;冬天讓她端著一盆盆的衣服去湖邊,用冷水洗著。這些折磨還不算什麽,她竟然怕她逃跑,讓人打斷了她的腿。
大雨衝刷著眼睛,小狗眼裏流出來的已經不知道是淚水還是什麽,隻覺得心中的後悔簡直就要淹沒仇恨。
如果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一定要在那天的路邊,在世子出手之前,打死那個叫樂明砂的乞丐。
終於,小狗扛不住了,單薄的身子在黑夜、雨中倒了下去,一頭紮進了泥土裏。
祭司院——
宮泠羽是被外麵的雨聲吵醒的。
床上,雲憶寒的睡顏依舊完美。
——他們又是怎麽滾了一回床單的?
她已經不記得了,好像雲憶寒在跟她說著什麽正經事,然後就正經到了床上?
宮泠羽簡直哭笑不得,她有的是辦法拒絕他,可他似乎總比她還要有辦法。
屋子裏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外麵的夜同樣是黑的讓人生畏。
宮泠羽側頭看了一會兒,雲憶寒的呼吸均勻,睡得很熟。
她心裏忽然又冒出了一個念頭——這個時候就算殺了雲憶寒,應該也很容易得手!
雲憶寒這樣的人,應該鮮少有這種不設防的時候,尤其是在睡覺的時刻。
所以說,他是真的很信任她。
宮泠羽觀察了一會兒,雲憶寒短時間內應該不會醒來,現在還是夜裏。她沒什麽困意,便進入到戒指空間,上一次給傅清雪的藥最後還是被雲憶寒毀掉了,她得再給做出來幾顆。她既然答應了傅清雪要幫他,就一定會幫。
不然早知道做不到,當初又何必要開這個口呢?她曾用手段逼迫他服下藥丸,她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要對這件事負責。
四更天的時候,外麵的天色黑得讓人沉鬱,雨勢卻小了很多。
淩波被肚子裏一陣亂竄的涼氣驚醒,捂著肚子就往茅房跑,才走在竹裏館的走廊上,冷不防前頭一團黑影閃過去,她向後一躍隱到了陰暗裏,沒有被對方發現。
雨水小了,閃電劃過時,大地頓時亮堂很多。
一道驚雷夾雜著閃電掠過,淩波看清了那個黑影,竟然是阿搖!
驚訝壓過了鬧肚子,阿搖隻在走廊上打了個卯,便蹬向了另一邊。
淩波心中微驚,這麽晚了,他要幹什麽去?
想一萬不如做一千,阿搖舉動異常,淩波當下便跟在了他的後頭。
雨漸漸小了下去。
跟著跟著,淩波的心便沉了下去,她知道阿搖是有功夫的,可竟然沒有想到,他的功夫這麽高!
阿搖這麽小的歲數,身上竟然有這般厲害的輕功!既然身上有這般厲害的功夫,為何那日還會淪落到連衣裳都穿不起的地步,還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指指點點?
淩波到底是小,越想越是不明白,隻一味的跟著阿搖,卻忘記了,阿搖的功夫在她之上。
發現她是遲早的事情。
跟到了一處陌生的院子,夜空中無星無月,空無一人,清冷的一看就是平時不住人的。
阿搖的身影不見了。
淩波快速朝前走了幾步,也沒有發現半點阿搖留下的蛛絲馬跡,他這是去了哪裏?
冷不防身後傳來莫名的冰冷,淩波回頭一看,阿搖竟然就站在她的身後!
阿搖比她要低,可淩波卻有一種自己在仰視他的感覺。
因為他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陌生,也太可怕!
根本不像一個八歲小孩子該有的神態!
阿搖用這樣的神情打量自己,淩波心裏忽然警齡大作!
——過去毒王穀一年一度的試毒大賽上,每一個想要向對方下殺手的毒王穀弟子都是這樣的表情!
淩波忽然覺得自己很危險!
果然,下一刻,阿搖冷冷開了口:“淩波,對不起了!”
原本對這個小丫頭是沒有殺心的,但今夜被她跟蹤了,為了他的安全,一定要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