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的上遊,在袁紹的帶領下,幾個侍女將質地輕盈的銀製水杯置在流水上,用一張鏤空的漁網攔住,隻待下麵的人一聲令下,撒開漁網,水杯就會順著水流往下漂浮,流到誰麵前,誰就要賦詩一首,如果作不上來詩的,便要將杯中酒水喝得幹淨。
這些文人雅士做的風花雪月之事,樂明砂十分不屑。
因為她大字都不識幾個,和遑論作詩了?
酒杯落到她麵前,她就隻有丟人現眼的份兒了。若是大家都曉得她這堂堂世子妃連首詩都不能信手拈來,指不定在坊間怎麽以訛傳訛呢!
是以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暗自用內力將流到自己麵前的酒杯推走,弄得不動聲色,便可無事渡過。
九王爺坐在世子和世子妃對麵的位置,他的目光,時而忽然落到樂明砂的身上,帶著一種深深的哀慟和無法言喻的憂傷,說不清道不明的。宮泠羽一邊聽夜雲輕八卦各種出席宴會的人,一邊觀察九王爺的神情,心裏一陣陣冷笑。
上一次在世子府就覺得樂明砂和九王爺不對勁,兩個人這樣子,分明像是一對在吵架的小情侶。宮泠羽的目光,倏然飄向燕傾的腦袋上,隱隱覺得他的頭發頂在冒綠氣。
好大一頂綠帽子啊。
原本宮泠羽和夜雲輕右邊的桌子是空著的,一個武官來晚了,悄悄的想要坐過去,還沒落座,便被人揪了起來,他大怒,回頭一看,但見一襲紅衣的少年目中無人的站在那裏,臉上帶著銀色的蝶形麵具,露出完美的下巴,雙瞳中的冷光讓人不寒而栗。那武官怒氣頓時消散,低下頭,什麽也沒敢說,徑自去找別的空位了。
宮泠羽和夜雲輕相談甚歡,聽到動靜兩人回頭一看,雲憶寒竟然坐在了那裏!
夜雲輕強迫自己把目光從雲憶寒身上挪開,小聲道:“我靠,他怎麽盯你稍兒來了?”
宮泠羽鬱悶的反問:“我怎麽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夜雲輕小心的指了指右邊,道:“你問他啊。”
“你有病啊。”宮泠羽話音未落,但聽上遊方向一陣歡呼,宮泠羽沉聲道:“水杯來了。”
夜雲輕睨了眼雲憶寒的方向,他目光平淡的望向麵前的流水,波瀾不驚。
夜雲輕朝宮泠羽擠了擠眼睛,道:“你敢不敢?”
宮泠羽猜到他想做什麽,躊躇了一下,道:“你自己玩火兒吧,我不參與。”
夜雲輕失望的“嘁”了一聲,坐直了身子。
上遊的方向,樂明砂暗中用內裏將水杯往下緩緩推去。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小小的杯盞上,湖水彎曲回轉,清淺見底,湖底的小魚雀躍的遊來遊去,追著閃閃發著銀色光芒的杯盞。
銀杯經過夜雲輕麵前時,似乎有要停下來的趨勢,宮泠羽臉色微微變了變,杯子不能停在這裏,夜雲輕那個瘋子一言不合興許就會壞事!
宮泠羽藏於袖中的指尖上,點起一片花瓣,正打算出手。
忽然,那水杯晃了晃,杯中酒水灑出幾滴,水杯又悠悠然的往下飄去。
夜雲輕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水杯不偏不倚,剛好停在了雲憶寒麵前。
燕傾慢慢站起身來,笑道:“祭司大人真是行事低調,來了也未讓人通報一聲。”
雲憶寒道:“殿下一路看著本座進來的,還用等人通報?”
燕傾唇邊笑容凝固,須臾後,露出一副大肚能容,被打臉都不與他計較的寬宏大量模樣,看著停在他麵前的水杯,繼續笑了笑:“那麽,祭司大人是賦詩一首,還是自罰一杯?”
雲憶寒抬起修長漂亮的手,指著浮於水上的酒杯,道:“它在動。”
燕傾眼神深了深。
雲憶寒轉而看向夜雲輕,問道:“夜小王爺,這水杯是否在動?”
夜雲輕聞言,眯著眼睛仔細瞧了瞧,臉色一變,訝道:“怎麽會這樣?”
他剛剛明明用了內力,讓這酒杯不偏不倚停在那裏,分毫不動的。可現在,這酒杯在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在飄動!
夜雲輕的驚訝已經證實了酒杯的確在動。
雲憶寒轉為問右邊:“尚書大人,酒杯是否在動?”
尚書大人驚道:“真的……真的在動!”
半晌,酒杯飄飄然落到了李尚書麵前。
李尚書輕歎一聲,身子前傾,將水中接到水中,對南詔王拱了拱手,對眾人拱了拱手,道:“詩老夫是作不出來的,自罰一杯罷了!”
語落,一口悶了下去。
眾人唏噓著,又是下一輪流觴了。
樂明砂每次都不動聲色的用內力推開酒杯,她的小動作被燕傾盡收眼底,他臉上卻看不出喜怒,眼底一片深諳。
十幾輪下來,夜雲輕有些按耐不住了,宮泠羽已經坐到了他的另一側,樹蔭散開的陰涼下,水邊清風微拂,柳條垂落下來,風光大好,她的心情也不錯。
夜雲輕扶額,問她道:“我們的建議要幾時才能說出來?”
宮泠羽靠在樹上,眯眼望著上遊的方向,道:“你看,世子在敬酒,馬上就到你這裏了。”
夜雲輕點頭,又有些不放心的問了句:“東西都準備好了,不會出什麽錯吧?”
“你問我呢?都是你手底下的人去置辦的。”
夜雲輕涼颼颼道:“等下要是不好玩兒,我就在這裏上了你。”
宮泠羽不懼他的言語威脅,睜開眼睛,森森然道:“你試試,看看到底誰能上了誰。”
“……”夜雲輕挫敗,她還到底是不是個女人啊!
燕傾不一會兒就來到夜雲輕這桌,他端起酒杯,敬夜雲輕,看到夜雲輕身後的宮泠羽,眼神微變,爾後朝她也笑了笑,道:“敬小王爺。”
夜雲輕飛快的喝幹淨,湊到燕傾麵前,道:“殿下,我有個小小的建議,不知可不可以說出來?”
燕傾道:“自然可以,世人皆知夜王府小王爺最會享受玩樂,你的主意,想必定會很有趣。”
夜雲輕“啊”了一聲,竟然不知道他是在誇自己還是損自己?
夜雲輕將燕傾拉到一旁的樹後,手腳比劃,嘀咕了好一陣兒。
宮泠羽聽不清他如何說的,隻能從他放鬆下了的表情看得出,似乎有戲。
有一道目光,一直凝在宮泠羽的臉上。
夜雲輕朝這邊走回來。
宮泠羽端起桌上一隻酒杯,衝雲憶寒舉杯,笑了笑,一飲而盡。
夜雲輕回來後,迫不及待向宮泠羽報告喜訊:“他說可以,隻要一會兒的遊戲好玩兒,他就不會追究筱安了。”
宮泠羽道:“希望他說話算話。”
夜雲輕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宮泠羽淡淡道,“酒杯來了。”
對岸的席上,幾乎所有的少女都望著這邊,雲憶寒雖然帶著麵具,可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便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翩翩公子,傾世風流,淺墨色的瞳孔中似乎永遠都盛放蓬勃的朝氣。
她們雙眼冒出桃心的都在盯著雲憶寒犯花癡。
這讓原本應該是集萬千少女寵愛於一身的夜雲輕很是不爽。
忽然,宮泠羽似乎明白了夜雲輕為什麽這樣討厭雲憶寒。
——因為雲憶寒比他美,比他帥,比他潔身自好卻深得女人青睞。
他這純粹就是嫉妒啊。
夜雲輕嫉妒雲憶寒,就像白雪公主惡毒的後母,一邊咬著蘋果一邊詛咒他。
燕傾在南詔王耳邊低語了一陣。
得到南詔王允許,燕傾才向眾人宣布道:“今日曲水流觴,閑坐賦詩或許太無趣,幸得夜王府的小王爺引薦,聽說從西北一帶流傳過來一種極為有趣的遊戲。”
燕傾說著,袖袍一揮,在林中等待多時的夜王府下人,抬著十張小桌子、十個四四方方,蓋著黑布的箱子上來。
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箱子,用黑布蒙得嚴實,眾人一時覺得新奇,猜不到裏麵是什麽,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燕傾繼續揚聲道:“遊戲最終的目的,是猜出來箱中之物。等下會一起流下來三隻酒杯,落在三個人麵前。這三個人,需要同時上去。揭開黑布後,我們可以看到箱子裏的東西,他們卻看不到。”
說到這裏,燕傾停了下來。
有人問道:“世子殿下,那他們要怎麽才能猜得出?”
“感覺。”燕傾答道:“箱子上留有一個小口,被選中者將手伸進去,憑感覺去猜測。”
“言中者,父王重重有賞。”
燕傾說完,向南詔王行了一禮。
南詔王捋著胡須笑道:“年輕人的新鮮玩兒法,孤倒是覺得不錯。”
眾人也都麵麵相覷,根本是聞所未聞,都覺著新鮮無比。
宮泠羽對夜雲輕道:“你看,世子這番話說的多好。”
夜雲輕還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怎麽好了?”
宮泠羽沒有回答他,放在酒杯上的手點了點杯壁。
燕傾從一開始就說這是夜雲輕的主意,到最後還扯出了南詔王。他這番話的意思,就是自己是個傳話的,主意是夜雲輕提供的,南詔王也點頭同意並支持了。等下若是出了什麽控製不了的事情,也與他無關。
他也是頭一次聽說這種事情,因為不確定,所以一早便撇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