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雷鈞和方無應帶著李白去了食堂,讓李白吃了個飽。
“你們這兒的飯食,初嚐十分味美,久而久之就覺得膩。”李白說,“油鹽佐料放得太多,菜蔬鮮甜都嚐不出來了。”
“你說你吃個食堂這麽挑剔。”方無應敲敲他的碗,“食堂是管飽的地方,你也不看看每個菜的價格。”
雷鈞端了杯茶過來,放在李白麵前,“三百多的明前玉露,老貴老貴的,詩仙嚐嚐吧。”
李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半晌,皺起眉:“你上當了,這不是好茶。”
雷鈞大驚:“怎會?!我可是在商場名茶專櫃買的!”
“茶質不純,有腥腥鐵鏽味兒。雖是明前玉露,但其所生之地必已汙糟不堪……”
蘇虹上前打斷他:“行了行了,再說下去,連汽油味兒都能被他嚐出來。”
“現代社會汙染嚴重。”方無應打著哈哈,“人人都挑剔,大家就喝風吃煙吧。”
“可惜了,時間不太夠。”雷鈞說,“不然真帶他上好菜館搓一頓。”
“何為時間不夠?”李白抬頭問。
“就是說,明天就得把你送回唐朝去了。”蘇虹解釋道,“你不是這地方的人,對吧?從哪兒來,我們還把你送回哪兒去。”
“不行!”
李白的斷然拒絕,把所有人都震驚了!
“我要留在此地。”李白繼續說,“我暫時不想回永王麾下,打算就在此地遊覽。”
“遊覽?!你在這兒遊覽個什麽?”
“此地甚是奇異,和大唐風土截然不同。”李白笑嘻嘻地說,“我還沒有看夠……”
“唉喲我的詩仙爺爺,你不回去你想怎麽著?”方無應說,“別出幺蛾子!這兒可不是你的盛唐!”
“我知道這不是大唐,你們這兒比大唐晚了一千多年。”李白慢條斯理地說,“既然闖來了此處,我就必然要弄個明白!”
“你怎麽知道現在比大唐晚了一千年?”蘇虹很好奇。
“我問過王勝平,又問過那名攔下我鐵坐騎的官吏,他們都說,大唐已經過去了千年。”李白說,“原來爛柯山竟在此地,我萬萬沒想到啊!”
“這兒不是爛柯山。”方無應懶懶揉揉眼眶,“詩仙,謫仙,太白同誌啊,你這樣讓我們的工作很難開展,你這屬於妨礙國家公務!”
“我覺得我呆在此地,並不妨害各位呀……”
“你根本就不是這兒的人,呆在這兒不是給全國人民添亂麽?”雷鈞也忍不住了,“再說,難道你想老死客鄉?我們這兒可不是埋而是燒!你想燒得屍骨無存?!等到把你燒成灰,你妻你兒,他們得多難過!”
最後這句似乎打動了李白,他畢竟有妻子兒女在大唐,最後,李白點了點頭:“好吧,那……我就在此呆一段時間再回去。”
“不行,你明天就得回去!”
李白非常不滿地看著方無應。
“是的,你隻能呆一夜。”雷鈞說,“放心,我們的客棧很不錯,三星水平是有的……”
“既然如此,我不想住客棧。”李白突然說,“我要和你們住在一起。”
“那怎麽成!”蘇虹說,“我們都各自有家的。”
“為何不行?”李白笑道,“誰家有空地,容我借宿一夜又有何不可?”
蘇虹搖頭:“反正我家是絕對不行的。”
小武舉手:“和我一塊兒住宿舍吧!呃,我今晚值班回不去,詩仙,咱今晚可以論詩通宵!”
李白一聽就搖頭:“不要,又論詩?難得觀光一晚上……我才不幹!再說你們現代人都不通文墨,寫的玩意兒狗屁不通!簡直糟蹋紙張氣死神佛!我才不和你們論詩呢!”
“……”
雷鈞卻道:“你這邊宿舍就一張單人床,李白這麽大個子,真要過去了往哪兒塞他?難道把堂堂詩仙塞你床底下?”
蘇虹聽得起雞皮疙瘩,她使勁揉揉胳膊:“不然去方無應那邊吧?控製組的宿舍是上下床……”
方無應哼哼冷笑,並不答話。
雷鈞見狀,歎了口氣:“來我家吧。不好意思沒有客房,和我同一間,當然,如果你要求留下,就得戴上這個。”
他說完,拿出一個紫色塑料手環,看樣子很像麥當勞附贈的運動手環。
“是什麽?”
“說白了,和野地追蹤大熊貓所用的儀器是一樣的。”
“大熊貓?”李白好奇,“那是什麽?”
蘇虹拿過新聞雜誌,翻開贈送台灣熊貓的新聞,指給李白看。
“啊!這個我見過!”李白說,“見過好幾頭,很凶悍!我跋涉蜀地時,經常看見它們的蹤跡——這就叫大熊貓?”
“嗯,但是現在它很稀少了,已經成了國寶。”蘇虹說,“輕易是見不到的,想見就得給銀子。”
“早知如此,當日我該抓來一頭……”
“可以考慮共同展覽:熊貓與詩仙。”蘇虹哈哈大笑,“不知是詩仙值錢還是熊貓值錢。”
“哼,還不如從唐朝來頭熊貓呢!”方無應站起身,嘀嘀咕咕走掉了。
關於李白暫留的問題,淩涓最終還是同意了,主要是考慮到李白此人並無危險性,不是為逃亡以及蓄謀複仇才留下,他純粹是出於好奇。
“他住你家,方便麽?”淩涓問雷鈞,“蕾蕾也在家呢。”
“蕾蕾有自己的房間,躲進去誰都不理。”雷鈞說,“我也就提供個食宿,不麻煩的。”
淩涓笑道:“其實想想,也很難得——誰能與詩仙同榻?”
“我對詩人不太感冒。”雷鈞聳聳肩。
“方無應為啥不肯答應?”淩涓問,“他又沒家累,正好帶著詩仙玩。”
“不是一類人。方無應受不了李白這種過分天真的性格,一塊兒呆久了他就抓狂。”
淩涓若有所思點點頭:“那算了,雷鈞,你就對人家多點耐心。”
“局長,還真把人當大熊貓了?”
淩涓笑了笑,彼時斜陽愈淡,窗外人聲漸起,快到下班時分了。
局裏同意了李白留下的要求,但是要求將他的長劍暫時沒收。
“這是法製社會,不能拿著管製刀具滿世界亂跑。”雷鈞將李白帶到車前,自己拉開門坐上駕駛座,又從窗口看看李白,“愣著幹嗎?還不上車?”
“不能……不能讓我開麽?”
“不行。”雷鈞斷然拒絕,“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李白悶悶走到車旁,拉開門坐上副駕駛座:“可我會開車呀。”
“不是踩了油門往前跑就算會開車了。”雷鈞慢條斯理地拽過安全帶,“我問你,卡車後麵那一排小燈,你都懂是什麽意思麽?”
“卡車?”
“禁止停車的指示牌長啥樣兒,你知道麽?”
“呃……”
“還有,馬路中間的雙黃線是什麽意思,明白麽?”
“這……”
“就你這樣還開車呢?沒把車開到樹上真是奇跡。”雷鈞歎口氣,“把保險帶係上吧。”
“為何還要係這條帶子?”
雷鈞幹脆彎下腰,替李白扣上保險帶:“你現在坐的位置叫Suicideseat,就是說,撞車事故裏最容易死亡的座位,俗稱自殺座。所以哪怕你不係,被官吏們發現也是要責罰的。”
一切妥當,雷鈞發動了車,沒多久,老舊的富康就混入了回家的浩瀚車流之中。
李白盯著窗外,他眼神中的驚奇已經消失了,隻是仍然感覺到有趣。
“喜歡這兒麽?”雷鈞問。
李白卻答非所問:“雷兄,你剛才提到法治,是不是法家提的那個法治?”
“不太一樣。法家重刑,嚴苛寡恩,現代刑罰除死刑外,沒有肉體折磨。另外,古代法家是不許民議法的,現代則人人可議論法律。古典法家輕民愚民,現代嘛……總比那時候好一點了,剩下的,今晚你自己看書吧。”
“雷兄,你家有何人?雙親都還在麽?”
“父母不在此地,在西安。我嘛,好多年沒回去了。家裏有個女兒,今年十五歲。”
“哦哦,嫂夫人也在家?”
雷鈞不語,過了會兒,才道:“她杳無音信好多年了。”
李白看他神色沉鬱,也不敢再多問。
到家,蕾蕾已經回來了,她有些詫異地望著父親帶回來的李白,目光主要集中在李白盤起來的長頭發上。
“是我朋友,搞藝術的,今晚借住咱家。”雷鈞低頭換鞋,又給李白找了雙拖鞋。
雷蕾在一邊咧咧嘴:“呃……叔叔好。叔叔貴姓?”
“呃,我姓……”
“姓李,叫……呃,叫李小白。”雷鈞打斷李白的話,“所以你就叫他‘小白叔叔’——別笑!懂點禮貌。”
蕾蕾一臉強忍,倒是沒笑出聲來。
“還有,蕾蕾,小白叔叔從鄉下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問到你就耐心解答,不許嫌煩。”
雷蕾終於笑出來:“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在路上,雷鈞就叮囑過李白,不許告訴外人他是唐朝人,“這是機密,如果說出去會引起很大的麻煩。”他十分嚴肅地說,“就算是我女兒,也不能將真相告訴他。”
彼時,雷鈞還未想到過,他擅自改動李白的名字,對喜歡蠟筆小新的女兒來說,有多麽不妥,因為那晚上作業做完之後,雷蕾竟然真的會去看蠟筆小新。
所以,直到李白告辭,他始終對自己竟和一條狗同名而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