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滿朝上下誰對皇貴妃之死最傷痛,無疑要屬皇貴妃的舅舅傅容,傅容自從得知外甥女燒死在宮中的消息,好不怏怏,傅舅母勸他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原本都是命,怪隻怪那寶珠丫頭福份薄了一些,享不得大福,這也是無法可想的事情。好在陛下對她餘情不了,愛屋及烏,如今升你做了工部堂官,正該竭力報效聖恩才是。”
傅容聽罷,好不惱怒:“你說的什麽話?難道我是那種隻圖自己升官便不顧親人死活的無恥之徒嗎?”
傅舅母這才覺得自己說話造次,立即補救道:“我不過好意勸你,即便話有疏漏之處,也不當你如此惡言相向,夫妻情分,可見鄙薄。”
話畢黯然出房。不一會有下人來報說姑娘來了。
傅舅母轉過廳來,見女兒華衣美裳,楚楚立在廳中,走上來執手而對道:“今日怎麽突然家來,女婿可同你一起回來?”
傅表姐答道:“他公事繁忙,不得空閑,聽說皇貴妃娘娘惡訊,打發我回來慰問爹娘。”展目見母親眼睛微紅,不由錯會了意思道,“母親可是為皇貴妃之死難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都要看開一些。”
傅舅母悠悠歎氣道:“寶珠丫頭之死雖然讓人難過,但是我豈有為這個哭的,是你父親剛剛說的話太傷我的心了。”便將剛剛傅舅舅說的話向女兒提過。
傅表姐聽說,安慰母親道:“母親不要惱,父親重情,這原也是他的好處。”
傅舅母不以為然:“他胳膊肘子向外拐,隻注重與外人的情誼,不過是個裏外不分的糊塗蛋罷了,還談什麽好處?”
傅表姐悠悠歎息一聲:“說起來,從前我還羨慕寶珠妹妹有手腕,福氣大,如今看來,這女人若是主意太大,終歸不是好事,把自己原有的福分都折騰光了。”話語中雖然有惋惜之意,但也難免帶了些自得之情。
傅舅母歎道:“她這一去,倒一了百了,隻是留下了她那瘋母親,你父親肯定回頭又要張羅著接回來了。”
傅表姐道:“母親,你好癡啊,父親要把姑姑接來實乃一件好事,你非但不應該為此煩惱,反應當高興才是。”
傅舅母詫異道:“我有什麽可高興的,一個瘋婦人,不知道多難照顧,不用你來照顧,說得倒是輕巧。”
傅表姐笑道:“雖然難照顧了些,但是隻要她在傅家一日,皇帝陛下看在她的麵上也會照顧父親的官位,母親怎麽就不想想這個道理。”
傅舅母聽了這話,眼睛頓時一亮,拍手道:“可不是這個理,我竟然把這一茬給忘了。不用你父親提起,我先去把她接來。免得他回頭說我心眼小。”說著便吩咐下人備轎。
之後傅容聽說傅舅母這一所為,果然欣悅,對傅舅母說話都溫柔和氣了許多。
蓮蓬街中,林嬤嬤聽了兒子帶回的消息,當場痛哭了一場道:“自從姑娘進宮後,我就一直心驚膽跳,總覺得要出不好的事,但是又不敢亂說,後來聽說當了皇貴妃娘娘,右眼皮就一直跳,不想應到今日。”她抓住兒子的衣袖,“姑娘是我看著長大的,說實話,我一直拿她當半個女兒,不想竟然這樣年輕就遭此橫禍!”
陸子恭安慰母親:“母親節哀,事已至此,傷心也是無法。”
林嬤嬤道:“姑娘這一輩子活得不容易啊,從沒有好好地享過福,進宮不多久又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憑白枉死了。外麵的人還把姑娘說得那個樣。”說到這裏兩淚交流,想到這些日子外麵傳的流言蜚語,看著兒子道,“姑娘好好的一個人,進宮當了妃子,便被一些人說成了禍害妖魔,可見這宮裏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姑娘到底是讓這些人給咒死了。”
林嬤嬤可能是年紀大了的關係,一旦說起什麽就沒完沒了,如今又正傷著心,自然說話更沒有休止了,好在陸子恭是個孝順兒子,恭恭敬敬地聽著母親的抱怨和哭訴,間或安慰勸導幾句。最後林嬤嬤也是哭訴得沒有力氣了,昏然躺下睡去,房中才恢複了平靜。
西北和京城相距甚遠,沈況是一個月後才得知寶珠在宮中被大火燒死的消息。他騎了匹快馬,在草原上奔跑了許久,直到最後精疲力竭,停在一個小山坡下。
天空昏暗,曠野蒼茫,人事當真變幻莫測。他以為兩人有緣無分已經是令人心傷之事,不曾想,他還是低估了命運的無常。他以為她會一直活在那座宮殿裏,即便這一生他隻能站在下麵望向她。可是現在……
其實說起來,二人的緣分倒也算不上多麽深厚,至少她從不曾對自己表達過任何傾慕,這一場情愛的盛宴從來隻有他單身赴會,然而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讓他刻苦銘心。天色更加昏暗的時候,他坐在草地上,遠方靜默的連綿起伏的群山,亙古的存在總是會讓人豪情陡升,然而此刻卻給他一種物是人非之感。山川永遠靜止不動,然而人事卻不知變幻了幾多春秋!
山風吹來,他身上的衣袍被刮得烈烈作響,他不由半閉了眼,麵前慢慢浮現出一張梨花白麵,眉目寧靜,秋波澄澄,然而俄頃之間,卻已蕩漾散開,沒有了蹤影。
他再次跨上馬,奔回營地,巡營的兵士趕上來,著急地道:“將軍可算回來了,方才捉到瓦剌細作一名,等候將軍發落!”
沈況跨下馬來,甩了韁繩:“提來我營中審訊!”
心中即使有再多的兒女情長,在殘酷的戰爭麵前終究還是要拋在一邊的。他心中不由慶幸起來,如果自己此刻還身在京城,聽了這樣的消息肯定會到酒場買醉,而今處於戰場,稍有不慎便是大軍傾陷,粉身碎骨。為了這二十萬男兒的身家性命,還有身後大乾國家的安危存亡,卻也沒有功夫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