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烏雲壓頂,暗色沉沉,葉芷還是能看得出來,跪在台階上的那個人,正是溫顏沒錯。
溫顏是什麽樣子的人,身為國師,撇開位高權重不說,和當今聖上又是不分你我的好友,有什麽事情要用這種非常掉麵子的方法來長跪不起?
在屏風之後,葉芷冷笑了一聲,吩咐身後的侍女道,“給本宮更衣梳妝。”
因為這位後宮中獨一無二的貴妃娘娘脾性讓人捉摸不透,那侍女很是小心的應了聲是,在殿外引了一群宮女進來,然後不過就是半刻鍾的時間,頭發挽成了高高的發髻,身上衣服中帶著的熏香在周邊隱隱流轉,臉上也上了精致的妝容,脂粉遮蓋住了眼下因昨晚太過於勞累而留下的一片烏青。
風月的這個殼子原本就長得不錯,京師第一美人兒的稱號也不是浪得虛名,經過這麽一打扮,容光煥發,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待到所有的發飾都插進發中之後,葉芷朝著殿外走去,幾個侍女跟在葉芷身後,因為不知貴妃娘娘心中想的什麽,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喘氣。
走出殿門,外麵已經是烏雲壓頂,閃電霹靂,雷聲陣陣,眼看就要從那染了墨色的天空中落下雨點來,葉芷也不看周圍,徑直向溫顏身邊走去。
不知是因為跪的時間長了,還是因為天上烏雲的襯托,溫顏的臉色不如剛才的好。
風掀起他的外衫,那一抹深藍色,像是有星有月的夜空,太過於孤寂了一些。
走到距離溫顏還有十步距離的時候,葉芷吩咐身後的侍女全都退下,然後孤身一人走到了溫顏身前,肅然而立。
風似乎更大了,葉芷身上挽著的淺金色披帛被風吹起,發髻細細的流蘇打著臉龐,珠翠在風中招搖,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臉上,微痛。
溫顏一直都目視正前方,並未抬眼去看葉芷,哪怕是最後葉芷站在了他身邊,他的目光也並未在葉芷身上停留,隻是給葉芷叩了一個頭,道,“微臣自知有罪,不敢請求娘娘寬恕,請貴妃娘娘責罰!”
“責罰?嗬嗬……”葉芷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手中摩挲著自己手腕上的銀鐲,漠然道,“你是雲衣的朋友,責罰我肯定不會,現在事情做也做了,就像是你說的,我不會自恃清高,但是……”
葉芷站在溫顏麵前,片刻之後微微俯身,一雙眸子盯著溫顏的臉,道,“我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
溫顏沒有和葉芷對視,又叩了一個首,“貴妃娘娘若是想知道這件事,微臣可換個地方好好的給貴妃娘娘解釋。”
葉芷看溫顏一臉正色,又看了看周圍的侍女和內監,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心下隱隱覺得溫顏下麵要說的事情實為隱秘,於是便帶溫顏走進了永寧宮,屏退左右。
外麵又是一陣雷聲,這聲驚雷之後,外麵響起了雨聲,那雨下的可真大啊,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狠狠的砸的地麵上,分裂成千萬瓣。
殿門緊閉著,窗子也關著,殿內倒是安靜不少。
葉芷剛坐下,還未說話,溫顏又是一下子給葉芷跪了下來,深藍色的衣裾軟軟的鋪在地上,一雙幽深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葉芷道,“還請教主救雲衣一命!”
因是雨天,殿中又緊閉著門窗,現在雖然是白晝,但卻依舊很是昏暗。
一道閃電,隨後雷聲響起,葉芷抿了抿唇,目光也不在溫顏身上,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用杯蓋輕輕撥著上麵青翠的茶葉,看著杯中的茶水失神,淡淡道,“我知道了。”
溫顏知道葉芷是聰明人,也沒有多說,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話語中略略帶了苦澀的味道,“對不住。”
葉芷示意溫顏起身,看著茶杯中的清茶飲了一口,淡淡一笑,“我們都是一樣的打算,你又何必來說對不住這三個字。”
溫顏苦笑,因為跪的時間久了,身上的藍衣上有些淩亂的皺褶,“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我不得不這麽做。”
葉芷淺淺一笑,緩緩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我已經想好了該如何去做,你不用擔心。”
溫顏的手攏在袖子中顫抖了一下,緊緊的捏著手心,臉上強裝出瀟灑的笑意,“那……那就好……”
“我還有五年時間。”葉芷看著溫顏笑,“這時間,足夠了。”
溫顏抿了抿唇角,似乎又是想笑,但那笑意如同棉花一般卡在嗓子眼中,最後僵了神色,隻留下一句,“在這件事情上,雲衣不見得會任由你擺布,今日後,我便去找疏影,也好有兩方麵的準備,不至於讓雲衣釀成大禍。”
……
溫顏走了。
隻給沐雲衣留了幾個字:遊曆山水,笑看紅塵。
葉芷看到這幾個字也隻是笑笑,當初她的夢想,不也是這樣的麽?遊曆世間山水,笑看人間俗世。
如今呢?
什麽都不一樣了,之前的那般瀟灑,再也不複存在了。
五年的時間,做什麽事情都不夠。
她身邊也隻有一個雲衣了,上一世是她對不起他,讓他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年,現在,她就用這些時間好好的看看他吧。
溫顏去找疏影了。
其實,如今發生的所有事情,無論是葉芷還魂也好,是人間罹難也好,起源都是疏影。
葉芷隻剩下了五年,這五年的時間,沐雲衣一定不會甘心,他的不會甘心,恐怕就會引起戰爭,勢必要找到太歲,可葉國建國尚淺,國力尚弱,沐雲衣若真的挑起戰爭,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溫顏給葉芷的那一跪,不僅僅是要葉芷救沐雲衣一命,更是為了這天下的蒼生。
這時候的葉芷站在永寧宮的窗前,看著天上連綿的雨絲,心神恍惚。
沒想到自己這個當年發誓要笑看紅塵的人,到最後依舊是逃不脫世俗,入了俗世,入了紅塵,之前的那般瀟灑,就再也做不得了。
自己現在是葉國的皇後,那就要擔得起一國之母,國君之妻的責任。
溫顏的想法果然是對的,他也很了解女人,無論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隻要沾了紅塵,成為人的妻子,心中所想,手上所做,和之前會有很大的差別。
封後大典舉行的很隆重,鳳輦繞過宮門,越過天橋,最後在皇室宗廟中舉行了朝拜,葉芷披了華裳,戴了鳳冠,接了鳳印,一切都理所當然,隻不過……
封後的聖旨上,寫的卻是風月的名字。
沐雲衣知道葉芷不想讓自己的身份暴露,擬聖旨之時心中也是不舒服的,可也沒辦法,無論再不情願,葉芷的這個身體,的確是風月的不錯。
葉芷卻並未像沐雲衣那樣敏感的想那麽多,隻是靜靜的將金印接了,唇角含著微笑,不言不語。
這個笑,一半是隨緣,一半是無奈。
當年石桌上的那幾個字,再清晰不過的刺入人的眼,當年的那個耳光,也清晰的印到沐雲衣的臉上,可現在,換了一個身體,兩個人終究還是修成了正果,這樣的事情,不得不說是上天注定!
上天注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都是俗世中人,誰還能去逆天?
……
封後大典舉行了一整天,城中沸騰的群眾還未散去,又是聖旨下來。
有鳳來儀,大赦天下!
一般來說大赦天下這樣的事情,隻有新皇登基之時才可以有,曆朝曆代,還未聽過封後之時大赦天下的,可沐雲衣卻做了,而且做得理所當然,甚至都沒有和朝中大臣商議過,直接就下了聖旨。
這一件事,足夠讓葉國子民看清楚君後之間的深情,一連幾天,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件事情,說是皇上與皇後之間鶼鰈情深,一點也不在乎皇後是罪臣之女的身份,依舊厚待,是仁義之君……如何如何。
這話說的也沒錯,葉芷的身體風月的確是罪臣之女,而且這個罪還挺大。
大赦天下這個要求,是葉芷親口提出來的,不為了別的,而正是因為風月一家。
風鴻通敵叛國,死罪自然無法赦免,風雲是風月的哥哥,風鴻的兒子,這件事自然是逃不了關係的,但隻有一樣,丞相府中的女眷和那個不大的風恬,也是真的無辜,他們不該死。
以沐雲衣的心思,他自然不會赦免這些人,但是因為葉芷親自開口,又趕上封後這樣的大喜事上,也就沒有多加考慮,答應了。
……
未央宮中也格外熱鬧,從嫻貴妃成為了皇後,葉芷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的為所欲為,皇後這個身份壓不住她,可沐雲衣妻子這件事,卻將她自己的一意孤行壓製的死死的,頭上的鳳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個身份。
做了皇後,自然是要有皇後的樣子。
未央宮的冷清是葉芷一手造成的,而現在,看著周圍站著的宮女太監,雕梁畫柱的張燈結彩,恐怕以後連一份清淨日子都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