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衣繼續撥弄那個香爐蓋,一言不發。
葉芷臉上的笑容疏遠,“可是我堅信,我的身份不會這麽輕易的就被別人知道,更何況,穀主與我相隔千裏……”
辜梵靜靜聽著葉芷的話,之後才緩緩道,“姑娘可是懷疑有人將這件事告知了我?”
沐雲衣拿起香爐盤下的火折子,點了塔香放了進去,聲音隨著那塔香上麵的煙霧嫋嫋上升,“我相信小顏不會。”
他和溫顏兩人相識多年,溫顏為人的確是散漫了些,但這種事情,他對自己都守口如瓶,更何況是這個千裏之外的穀主?
想到這件事,沐雲衣心中就是百般的不舒服,當時他懷疑葉芷身份的時候曾經和溫顏提過,結果溫顏卻說是他多想了……
葉芷不知沐雲衣心中想的什麽,聽到辜梵這樣說也沒有繼續接話,反而是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在易瀟那邊怕是也瞞不了多久,我們也就直話直說吧,你究竟要做什麽?”
辜梵眼中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情緒正在微微波動著,“我受人之托,來救這天下無辜的百姓。”
“百姓?”葉芷皺了皺眉頭,看了下沐雲衣,又轉眸看著辜梵,道,“穀主,恕我冒昧的說上一句,救天下這樣的話,可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君子不言不實之話,穀主說話前還請三思。”
“那可未必。”辜梵唇角微動,目光落在了沐雲衣身上,道,“她若是再次死了,你當如何?”
沐雲衣愣了愣,接著眼神瞬間變得危險起來,“她不會死!”
隔著那個小小的茶幾,隔著那嫋嫋上升的煙霧,葉芷拉了拉沐雲衣的衣袖,“穀主有話直說無妨,不必再繞關子。”
“好。”辜梵知曉所有的事情,也無意再挑起沐雲衣的傷疤,“我這次是受一朋友所托,看看姑娘還有多少壽數。”
“你……你說什麽?”葉芷覺得不可思議,和沐雲衣對視了一眼,“這壽數天定,難道還能看出不成?”
沐雲衣的眸子愈發深沉,手指緊緊的捏住那個香爐蓋。
辜梵好像並沒有看到兩人的驚訝,繼續開口,“壽數是天定,一般人也是看不出,但是姑娘卻不同,姑娘難道沒有想過,自己明明死了一次為什麽還會重獲新生麽?”
沐雲衣目光盯著辜梵,一動不動。
葉芷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她實在太想知道這是為什麽了,從她醒來的時候這件事一直就圍繞在自己心中,當一件事情沒有答案的時候,人都會解釋這是天意,葉芷也不例外,她剛開始就是以為自己上一世欠了沐雲衣的情債,今生上天將她送到沐雲衣身邊是為了還這份債!
可如今,她死而複生這件事終於像是有了別的說法,看著辜梵,葉芷心中隱隱覺得,這件事和老天並沒有什麽關係。
果然,辜梵接下來,用了極為平淡的語氣說了一件足以讓世人為之瘋狂的事情,他的輕描淡寫,終結了六道輪回和命中注定!
“鬼穀派有一個秘術,可以讓人借屍還魂。”辜梵看了看葉芷,停了停,發覺她沒有插口的意思之後又繼續道,“當年你為了你徒弟的天下問易瀟借兵,易瀟提出要求是讓你飲鳩酒自盡,可他當時給你準備的根本就不是毒酒,結果他沒想到,你喝的竟然是自己準備的毒酒,然後,你死了,死的時候還沒忘拉著他入黃泉,然後,我受人之托為你還魂,風月的那個身子,正好做了你的容器,但是,還魂之術就相當於是你將風月原本的壽數強行加到了你的身上,這期間,風月剩下的壽數會流失許多,至於你身上還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讓你們前來,就是為了再用一次這樣的秘術,看看……這江山,還有多久會亂!”
辜梵的這番話留下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沐雲衣轉頭看著葉芷,臉上的笑容再也不見,“他說的是真的麽?”
葉芷木然搖頭,“我也不知道,這種術法,我的確是沒有聽過……”
“我是問你,當初,三年前……你是不是為了這個江山,才……”沐雲衣頓了下,才將剩下的話完全說出了口,“才放棄了自己?”
這個問題,答案已經如此明顯。
葉芷漠然了片刻,皺眉道,“這些事情都是以前了,不必再提。”
沐雲衣剛要說話,卻被辜梵攔下,“沐公子可否等我將剩下的事情說完?”
葉芷看沐雲衣失魂落魄一般,心中像是被猛然插了一把刀,難受的幾乎窒息。
辜梵繼續道,“葉姑娘,原本風月的壽數還有五十年,可你進入她身體之後,這種壽數經過術法轉變,或許隻剩下了一小部分,至於到底是多少,我要再次施法,為了這天下千千萬萬的子民,葉姑娘可否同意?”
沉默……
殿內原本是帶著原木的清香,剛才沐雲衣點了香,將那原木的味道給遮蓋住了,那叢香爐中上升的煙氣一縷一縷的在空中擴散,然後消逝,葉芷心中有種特別的感覺,人的壽數,是不是也像這些煙氣一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一點的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葉芷聽到殿外金鍾接連響了兩下,這才回過神,道,“這個自然可以,但是,有兩件事我想不通,穀主不知能否解答?”
辜梵抬了下手,“葉姑娘請講。”
“很久之前我曾經看過一本書,一直都將上麵故事當成神話傳說來看,裏麵說借壽這件事,施法人也是會折壽的,我葉芷也不過隻是普通一介世俗女子,到底有何等資格能勞動穀主為我如此費心?”葉芷每一個字都說的清楚,沐雲衣在一旁也聽得清楚。
辜梵並未回答葉芷的這個問題,反倒是問道,“這才是一個問題,還有一個呢?姑娘不妨說說看。”
葉芷眸子垂了下,道,“雲衣是葉國國君,他若是出事,或許會關係到葉國的朝政,關係到葉國千千萬萬的子民,我身上卻沒有這樣大的榮耀,就算我不在了,和這千千萬萬的子民也沒有多大的關係,你何必扣這麽大的一頂帽子到我頭上?”
這次還未等辜梵說話,一直都在一旁沉默的沐雲衣卻開口了,“你若是死了,我一定將以前的仇恨全都再次提起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易瀟,現在老楚王已經不行了,易瀟手中控製的有好幾個皇子,無論他們哪一個當上了皇帝,易瀟手中的權利都是最大的,那我和易瀟兩人之間的恩怨,就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了,兩個國家開戰,受苦的,不就是千千萬萬的百姓麽?穀主,我說的可對?”
辜梵不可置否的點點頭,眸子深的像是墨色的琉璃,光線到了他的眼中就像是直接滲了進去,“你的壽數若是終結,恐怕不止是兩個國家,恐怕這大路上四個國家都會引起不同規模的戰亂,到時間烽火狼煙,姑娘可忍心?”
“我知道了。”葉芷沉了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微顫,“第二個問題呢?”
“關於第二個問題……”辜梵說話時故意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姑娘聰慧,心中或許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來問我呢?”
葉芷依舊垂著頭,長長的發順著她的肩膀傾瀉下來,聲音像是一個被風吹起的羽毛,格外輕緩,“他在哪兒?”
辜梵道,“我不知道。”
突然,葉芷竟然一下子衝到了辜梵的身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眼眶中蓄滿的淚水幾乎瞬間就要落下來,“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你怎麽可以說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葉芷的手腕被自己劃傷取血,一隻手也被蠟燭燙傷,現在猛的抓住辜梵的衣服,她的傷口幾乎是瞬間就迸裂開來,鮮血頓時流的滿手都是。
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葉芷,沐雲衣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葉芷,直到她手上流出鮮血,沐雲衣才回過神,連忙拉住葉芷,讓她冷靜冷靜。
辜梵也愣住了,片刻之後才發覺葉芷的手抓的是他的衣襟,她手腕翻轉傷口迸裂之時有幾滴血落在了他的臉上和唇上,溫熱,腥甜……
沐雲衣根本不知狀況,葉芷原本是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可後來被沐雲衣拉著,她的眼淚竟脫眶而出,也不顧自己傷口的鮮血,大聲的哭,像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很是傷情!
這下不僅是辜梵一個人愣住了,沐雲衣更是沒有見過這種情況。
鬼穀派在外麵打掃的弟子們聽到屋內有人,特別是有女人的哭泣聲更是感覺好奇,但卻沒有一個人來偷偷的看。
沐雲衣和葉芷兩人相處多年,在他眼中,葉芷一直都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氣,不賞人間富貴花,恍若玄女落凡塵那種聖潔,他從未見過葉芷哭,就算當年她當年為了保護年少的自己被一把利刃刺穿了肩頭,她硬生生的將那劍拔下之後血如泉湧,她都沒有流半分眼淚,也沒有一般女子的驕矜,可這次,沐雲衣著實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了?
辜梵愣在一旁,葉芷伏在沐雲衣肩頭,嚎啕大哭的聲音變成了抽泣。
見過不知多少大場麵的沐雲衣也愣住了,以前他統領千軍萬馬在疆場上廝殺的時候,也不曾像現在一般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