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瀉如華。
沐雲衣手中拿著從葉芷那裏拿來的圖紙坐在永寧宮的龍椅上看,上麵雖無一個字,但很奇妙的,他就會覺得這是師父畫下來的東西,雖然他心中也明白,除非有神仙降世,師父才可能從東皇陵複生。
這時,一個身穿墨青色衣袍的人踏著月光緩緩走入殿中,聲音格外清脆,“人死不能複生,三年了,雲衣,你還是放不下麽?”
直呼皇帝姓名,隻這一件就是大不敬,按律應當斬首,沒有任何情麵可講,可這個人卻是例外。
這人名叫溫顏,為沐雲衣好友,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因兩人都是男子,算不得青梅竹馬,後沐雲衣拜入葉芷門下,溫顏常去槐雪峰花幸教探望,故也與葉芷相識。
溫顏為人心機深沉,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對戰略之事頗有研究,曾在沐雲衣揭竿而起時立下奇功,後被沐雲衣封為國師,兩人關係甚好。
沐雲衣抬眼,果然看到溫顏正坐在殿中兩旁的椅子上搖著手中折扇,“放下,你說的倒是容易。”
他和師父兩人相識多年,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溫顏搖著折扇的動作頓了頓,唇角上揚溫潤一笑,“也是,你師父那般的奇女子,一般人隻要是看了一眼,怕是一生都忘不掉,就算是我也……”
沐雲衣眨了眨眼睛,將手中的畫紙放在桌上用鎮尺壓著,盯著溫顏道,“你不許說我師父啊,不然……”
溫顏手中的折扇搖的愈發瀟灑,臉上的笑容不減分毫,“不然怎樣?”
“翻臉。”沐雲衣撂下這兩個字,低頭繼續看著桌上的畫紙,若有所思。
“嗬嗬,不說就不說。”溫顏將手中的折扇一點一點的合起來,臉上的笑格外促狹,“再等幾日就是寒食節了,我若是要去東皇陵,就將你這些年放在禦書房的那些畫冊全都臨摹下來給你師父燒去,看看她老人家會不會入你夢中去。”
“這樣……”沐雲衣站起身,走到溫顏身邊,微微俯下身,歪著頭一字一句道,“寒食節幾日之後,就是你爹的生辰了吧?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去,並將你在百花樓,宜春院,春風樓裏的賬單給你老爹送去,看看他老人家會不會花幾兩銀子多買幾個雞毛撣子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溫顏是一貫的風流倜儻,自古以來,風流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那些煙花之地的各種銀兩支出就是一大問題,一年的歲俸哪裏會夠,總不能將那些賬單打包送到府中給自家老爹結賬吧?
無奈之下,溫顏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以後每過一段時間,沐雲衣總會收到溫顏的奏折,折子上內容幾乎是如出一轍,先是哭訴自己如何如何的寒酸,然後將自己在煙花之地的消費附紙一張,記錄的清清楚楚,然後再恭敬的說上一句,請皇上體恤微臣,微臣不勝感激!
沐雲衣第一次接到這樣的折子時,臉上的表情定是格外的難看,但因為兩人是多年的好友,沐雲衣還是將那些賬單上的銀兩給付了。
然後……幾乎每隔兩個月,那些折子就會定時的出現在沐雲衣的桌案上,之後這些折子的主人還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偶爾還會揶揄的說上一句,“不知皇上的折子處理的怎麽樣了?不如改日微臣請客,和皇上去春風樓一聚,那裏的姑娘,實在是水靈靈的惹人憐愛,保準皇上看了一定會過目不忘!”
沐雲衣早已習慣,對於溫顏這樣驚天動地的話,久而久之的也免疫了,“我覺得,你不去做老鴇還真的是可惜了。”
然後溫顏就會放聲大笑,毫不客氣的說沐雲衣是在給他師父守著貞操。
沐雲衣也不理會。
溫顏微笑看著沐雲衣,片刻之後,又一點一點的撐開他手中的那把象牙折扇,笑容和他的名字一般極為溫雅,但說出的話卻不是那麽回事了,“這都三年了,就算是一個果核,現在也應該長成小樹了吧?皇上怎麽這麽想不開?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沐雲衣也不看他一眼,旋身做到了龍椅上,將壓在那圖紙上的鎮尺拿開,道,“小顏,我要回花幸教一趟,可能需要幾天,這幾天,朝堂上的事情,就麻煩你多多費心了。”
“你又要回去!”溫顏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我對處理那些奏折可是一竅不通啊,我將那些奏折全都給你放到桌上,等你回來再處理……”
沐雲衣抿了下唇,將那些圖紙全都放在自己衣袖中,點頭。
溫顏將手中的折扇折好放在手中,一點一點的蹭到沐雲衣身邊,聲細如蚊,“看微臣這麽辛苦的份兒上,那個……上次在宜春院的銀兩,不知皇上是否也可以替微臣付了?”
“……”
看沐雲衣無語的模樣,溫顏心中頓時有了一種成就感,能和當今葉國國君如此說話的人,這世間怕是也隻有他溫顏一個,“算了,逗你玩兒呢,雲衣,你說你現在都做了天子,怎麽還像是小時候那麽好騙,別人說什麽你都信?”
溫顏做事風格一向如此,他看似對什麽都不上心,但是偏偏又像是百曉生一樣,什麽都逃不了他的那雙眼珠子,嫻貴妃的事情已經是滿城風雨,溫顏定也是知道了什麽。
於是,沐雲衣也不再回避這個問題,挑起一雙丹鳳眼,眸光閃爍不定,“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何不說說自己的看法?”
溫顏唰的一聲打開折扇遮住半張如玉般的麵孔,聲音中帶著笑意,“皇上不說,微臣怎會知道皇上說的是什麽事情呢?”
沐雲衣擺弄著手中的墨筆,狹長的眼尾微微揚了下,隻聽得嗖的一聲,他手中的墨筆像是離弦的箭一般向溫顏飛去,筆尖上帶著的墨珠濺了一地,像是一朵朵黑色梅花,不分場合的盛開在兩人之間的大理石地板上。
溫顏白皙的手腕輕輕一旋,纖長的手指像是緩緩合攏的花瓣,瞬間就捏住了沐雲衣扔過去的那支還帶著墨水的毛筆,躲過了那筆,卻未躲過墨水,墨青色的衣袖上被甩上了幾滴墨汁,溫顏頗為委屈的看著沐雲衣,“皇上,我的袍子都被您弄髒了呢,今天該怎麽見翠翠呢……”
沐雲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截斷他剩下的話,道,“行了,你也別裝了,誰不知道你溫國師是這朝廷上最愛美的人,聽聞你府上為你做衣服的繡娘個個都是蘇州拔尖的人物,對你來說,一件衣裳算得了什麽。”
說著,不等溫顏開口,沐雲衣拿起桌案上葉芷畫下的圖紙對溫顏揚了揚,道,“你來看看這個,怕是就要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