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霧濃殘雪落梅,冷香盡,風絲嫋。
流雲新給我指派的宮女平樂和平興是雙生姐妹,雖說年紀小,做事卻很利索,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近些日子,我已經習慣黑暗,習慣現在的生活,也接受失去光明的自己。
我不再鬧,不再哭,不再煩心。更多的時候,我會靜靜的坐著,聽她們兩姐妹清脆的談笑聲。
雖然,不曉得她們的涅,但我能猜到,應是俏麗秀雅的。
流雲免去了我在宮中的任何禮數,包括給太後和皇後的早晨問安。他更是下旨,長樂殿未經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嚴懲不貸。其實這樣也好,我也落得清靜些。
子騫,亦是被調到我的宮中,保護我的安全。
我今兒起得特別早,她們推門進來時,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十分厲害,殿中的溫度頓時降了不少,我露出難得的笑意,“是不是下雪了?”
“娘娘,您可真厲害,聽聲音就能聽出是否下雪。”平興歡快的聲音也讓我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外麵,的確下起了大雪。
我微微點頭,伸出手去,“快給我洗漱穿戴,我要出...”說到看字,心裏又有一陣酸澀,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就是立在漫天飄雪的外麵,我瞧見的仍舊是黑暗一片。
平興將我扶到木椅上坐下,順手拿起我一束發絲,輕輕梳著,“娘娘,奴婢這就給您梳頭,雖然您看不見,奴婢會給您形容。隻要娘娘您,開心就好。”
我低眉而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前麵,是鏡子嗎?”
明顯感到她的手微微一顫,“娘娘,您很美,是奴婢見過的所有娘娘中,最美的...”
苦澀一笑,心裏亦是苦苦的滋味,“我隻是隨便說說,待會兒雪小些了,扶我出去走走。”
她隻低低應了一聲,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未在作答。
響午這會,平興說外麵的雪小了很多,所以可以陪我到處逛逛。
我頷首應允,“我想去清靜點的地方。”
她的聲音複又響起,“娘娘,今兒張將軍正好出宮去了,咱們還是去人多的地方吧!”
我微微擺頭不予,“人多的地方,我去了鬧心。去清靜的地方吧!不礙事的。以後在宮中的日子還長著呢!也不能時時都讓張將軍陪著吧!況且,經過上次的事後,誰還敢在宮裏對我明目張膽的下手。”
平興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麽,便是允了我。
外麵飄著小雪,落在我的臉頰上,涼悠悠的。
走了很久,我才想起,好似從我起床後,身旁就隻有平興一個伺候,對著她的方向,我輕問出口:“怎麽都沒見著平樂?她去哪兒了?”
“娘娘,忘記告訴您了,三日後便是除夕,平樂大清早就去佛堂為您祈福去了。”她很溫婉的回答我,原來,又是一年除夕。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我,失去了光明。
鬆開她的手,仰首望著天際,縱然我什麽都看不見,“我想自己走會兒,你就跟在我身後吧!別出聲,我想知道自己能憑著判斷走多遠。”
“是,娘娘,奴婢遵旨!”
我邁起步伐,一步一步往前移去,人生的路,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當你再也沒有能力去走的時候,身邊有個人陪著自然是好,但是,時間長了,慢慢就會產生依賴,而自己,再也無法繼續向前。
可若心中有一條分明的路線,哪怕是閉著眼睛,也可以走到盡頭。用心去體會別人,用心去感受他人。而不是,靠著這雙眼睛。
雖然,我這是在自我安慰,誰消自己看不見呢?
“今兒的雪景一定很美吧!我能感受到。”我扭頭看了後麵一眼,到了如今還是習慣還未失明前的動作,即便根本沒有必要。
平興並未說話,我繼續往前行,“我喜歡下雪時的那種心情,漫天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似夢非夢,似幻非幻,一切都那麽假卻又萬般真實。”
身後,卻再也沒有任何聲響,我回過身去,“平興,你在嗎?”
依舊,還是沒有回答我。
這些日子的相處,我很了解平興的性格,她不是這種不細心之人,就是突然有事,也一定會告知我一聲,並將我扶回殿中交給殿內其他人照應著,才會去做自己的事。倘若我身旁無人,她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會置於一邊。更別說,在這樣的境況下一聲不響的離開,獨剩我一人♀也是,我為何會如此相信她的原因。
可現下,的確聽不見她的聲音,我摸著方向往回走,“平興,你在哪兒?”
仿佛走了好長一段路,令我的方向感愈發減弱,心中漸漸泛上害怕,生怕是發生了什麽事,又或許是有人蓄意要加害於我了嗎?
“平興,你在哪兒?快回來啊!”我一遍遍呼喊,在這樣鋪了厚厚一層雪的雪地中,連正常人走起來都覺得艱辛,更別說是我這樣一個看不見的女子。
大感不妙,定是有事發生。
此時,後腦勺忽地被硬物重重一擊,渾身就軟了下去,意識也開始慢慢消沉...
身子被一陣刺骨的寒冷入侵,我的意識又漸漸恢複,才發覺不知誰對我潑了一盆冷水,整身衣裳已是濕透一片。早已僵冷的身子在此時顯得十分弱懦,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這是令我吃不消的。
宮裏,誰敢對我這樣?除了那些想讓我死的人∧中,油然升起一種不祥之感。
“是誰?”我很警覺的喊出話,“你們知不知道,在宮裏這樣做一旦被皇上曉得了,會是什麽後果嗎?況且,我什麽都看不見,對我這樣一個女人下手,良心何在?”
“哈哈...”一陣陰冷的發笑響起,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隱隱帶著淒涼。
我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你是誰?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這樣對我?”
“無冤無仇...哈哈...”她的笑聲甚是尖銳,片刻,又轉為哭調,好似精神失常般喜怒無常,“倘若真是無冤無仇,本宮又何必將你綁來...倘若你是好人,如今又怎會落得變成瞎子的下場...哈哈...因果輪回...報應啊...”
本宮?她居然自稱本宮?難道是流雲的妃嬪嗎?果不其然,我還是落到這些女人的手中嗎?可是,她的聲音聽起來早已年逾四十,又怎麽可能是流雲後宮之人呢?
轉念一想,突然想起那日和巧麗去給太後請安時經過的壽安宮,那裏麵,幽禁了先皇的馮昭儀,如今的太妃娘娘。莫非,是她嗎?可我,實在不知哪裏得罪了她,她要將我綁來。
“您是馮太妃娘娘?”我也確信她是誰,因為這個年齡的女人還能自稱本宮的,除了馮太妃,我想不到其他人。
“甄珞,你竟是還記得本宮,真是讓本宮受寵若驚。哈哈...為何你不去陪皓兒...皓兒很孤單的...他很孤單...”她又道,有那麽一絲不深不淺的恨意。我明白他口中的皓兒是誰,是當年的定安王,榮皓軒。雖然記不得他了,但我曉得,他是為我而死。
彼時,我的害怕感全都消失,因為,她隻是一個思念兒子的母親,很可憐的母親。
我撐著自己冷得發抖的身子緩緩站起來,“太妃娘娘,曾經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也受到了懲罰,不僅失去了自己的過去,更是失去了雙眼...我雖然記不得定安王了,但我感激他對我好,我一輩子都感激他...”
她猛地衝過來抓住我的雙臂,惡狠狠的道:“你說什麽,你記不得皓兒了?好你個甄珞,你害死了本宮的皓兒,還能這麽忘恩負義,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把皓兒還給本宮,我是他的母親,你把他還給我啊!還給我!”
“娘娘...”我悲痛的喊出聲,“我不知道曾經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我什麽都記不得了,但我,我知道王爺是因我而死。倘若,我真的壞到這個程度,害死了這麽多人。那麽,如果我的命能換回王爺的命,那您拿去吧!我如今,活得很累,很累...”語音譜落間,我慢慢蹲下身去,那眼眶中溢出的淚水濕了整張臉龐。
流雲還未告訴我曾經那一切詳細的經過,或許,我是一個壞女人。否則,怎會有這麽多人會因我而死。那個叫語蘭和希雲的姐妹,還有,堂堂定安王,她口中的皓兒。
馮太妃亦是因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才會變得如此。
到底我,害過多少人。
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情,蹲在地上無力痛哭,從未像現在這樣,讓我痛心。即便是失去光明,也從未如此。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人,太妃娘娘。”我跪在她麵前,隻是跪拜一個因為我才失去孩子的母親,“倘若,這樣能讓你好過,你殺了我吧!每當想起,有這麽多人是我害死的,我就很自責。想必他們的親人定是痛如錐心,恨我入骨...我...”我的咽哽聲使我無法繼續說下去。
“哈哈...”她終於鬆開了我的手,淒涼的笑聲再度響起,半響,複又沉寂下去,“皓兒,我的皓兒...”我深知失去孩子後,作為一個母親的痛苦,我也深知自己,是個罪人。
突然,她又猛衝過來,掐住我的頸項,語氣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十分凶狠,“你就該死,你把皓兒還給本宮...”我不反抗,也無力反抗,任由她將我陷入另一個危機之中。
或許,這對我是一種解脫,亦是消除她心中痛苦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