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仙猜得沒錯,程睿彰果然不肯去。
聽到顧廣賢病重,他嘴角居然浮起一絲笑意,慢條斯理的說:“我還是不去的好,萬一再有點什麽事,又得怪到我頭上來。”
“程睿彰,你怎麽能這樣?他是你爸爸呀,是他給了你生命,你才可以到這個世界上來,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你都抹殺不了這個事實,現在他病得這麽重,就想見你一麵,你去一趟又怎麽啦!”陸小仙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眸瞪著他,因為激動,她胸膛劇烈起伏著。
她越氣,程睿彰臉上的笑意越深,“你不是說我冷血嗎?你說的沒錯,我真的是個冷血的人,所以,不好意思,我很忙,你請自便。”
“你不答應,我就不出去!”陸小仙氣呼呼的說:“難道你一定要等他死了,才肯放下仇恨嗎?”
“你說錯了,他就算死了,我的恨也不會消,隻要顧家還有人在,我跟他們就沒完!”
麵前的這個男人長著一張溫文爾雅的臉,笑容也和藹,可是透過那副黑框眼鏡,陸小仙看到了他眼裏的恨意,非常深重的恨意,她不明白,倒底是有什麽樣的仇,能讓人恨成這個樣子?
她坐下來,歎了一口氣:“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從小沒有爸爸,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當初我對我爸爸也是有怨恨的,不想認他,因為他,我阿媽受了很大的罪,病了好幾年,然後死了。她死的時侯我才六歲,在別人的白眼和欺負中慢慢長大。我這一生沒有恨過什麽人,唯一恨過我爸爸,可是他抱住我,痛哭流涕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血脈親情,是什麽都割舍不了的,所以我選擇了原諒,現在回過頭來看,我的選擇是對的,人都是向前看的,我希望你也能。”
程睿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的情況跟你不同。至少你爸爸對你阿媽和你都是非常愛的,是誤會讓你們分開。而我是……”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頓在那裏,然後很輕很輕的說:“血海深仇!”
那四個字輕得聽不真切,陸小仙卻身子一震,錯愕的看著他:“程睿彰,跟父母哪來的血海深仇?你太偏激了!”
程睿彰呆呆的坐著,好象沒聽到她的話,過了一會才說:“你出去,我想一個人呆著。”
“我不出去,”陸小仙大聲叫道:“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程睿彰眉頭一皺,目光一下變得冰冷:“你走不走?”
陸小仙覺得他的眼神象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直的刺在她身上,心裏直哆嗦,可是硬著頭皮撐住:“不走。”
程睿彰眼睛眯了眯,目光越發的陰冷,看得陸小仙背上的毫毛都豎起來了。她坐在那裏,兩隻手放在腿上,握得緊緊的,清亮的眼眸無畏的凝視他。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一眨不眨的看著對方。屋子裏安靜極了,落針可聞,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鍾,也許更長,程睿彰終於是籲了一口氣,仿佛是無奈,“好,你不走,我走,可以了吧!”
他起了身,邁了大步往外走。陸小仙轉身就追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惡狠狠的凶道:“不準走!”
程睿彰好笑的說:“陸小姐,你限製我的人身自由,這樣是犯法,知不知道?”
“我不管,”陸小仙揪著他的衣服不撒手:“我隻知道你爸爸的情況很不好,他就想見你一麵,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得去。”
程睿彰掰她的手:“我說了我不去!”
陸小仙力氣沒男人大,眼睜睜看著自已的手被他一點一點扯下來,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想著自已答應了顧廣賢,卻做不到,鼻子一酸,眼睛就紅了,狠狠踢了程睿彰一腳:“壞心腸的家夥,爸爸都快不行了,你也不去見一麵,當初爸爸就不該給你生命。”
還是不解氣,又往他胳膊上打:“壞家夥,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說到最後一個字,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淚水滾滾落下。
程睿彰本來在擋她的拳頭,突然一下愣在那裏,呆呆的看著她,表情有些複雜,過了一會,他轉身往辦公桌邊走,陸小仙流著淚跟過去,嗚咽著:“你還跑?”
程睿彰扯了抽紙給她擦眼淚,無奈的歎氣:“你跟得這麽緊,我能跑到哪裏去?”
陸小仙抽抽嗒嗒:“你倒底去不去?”
程睿彰走到窗邊點了根煙,說:“你求我吧,求我,我就去。”
陸小仙錯愕的抬頭看他,卻隻看到他蕭索的背影,一縷青煙在指間扶搖直上。
她走過去,說:“好,我求你,去吧!”
程睿彰又恢複了平時風輕雲淡的神情,“就這樣求啊?”
陸小仙用紙包著鼻子很響的擤鼻涕,凶巴巴的瞪著他:“我求你,去吧!”
程睿彰彎了彎唇,“好吧,我去。”
陸小仙不敢相信程睿彰真的會答應,在她心裏,程睿彰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硬又臭,她以為男人讓她求他,是故意在逗她,所以氣呼呼的,沒想到程睿彰真的答應了。
“那走吧,現在就去。”她怕男人變卦,趕緊推著他出門。
孟子何坐在外間,見陸小仙眼睛紅紅的出來,還不時推程睿彰一下,很是詫異,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程總,你要出去嗎?”
陸小仙搶著答:“對,他要到醫院去看顧老先生。”
原來是這樣,孟子何心思一動,便猜了個大概,程睿彰肯定不願意去,是被陸小仙逼著去的。看男人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心裏瞬間湧上來一股酸意。程睿彰在她麵前從來說一不二,拒絕她的時侯,那副冷冰冰的麵孔真讓她心寒,可是對陸小仙卻……
還沒等她感慨完,程睿彰和陸小仙已經走了出去。公司裏知道程睿彰和顧廣賢的關係的人並不多,她是一個,所以猜想肯定是顧廣賢的情況不太樂觀,不然陸小仙不會逼著程睿彰去醫院。
在車上的時侯,程睿彰問陸小仙:“你對昨晚那場大火怎麽看?”
他不提這事,陸小仙都差點忘了,上下打量他兩眼,很直接的問:“不是你做的吧?”
程睿彰瞟了她一眼:“你懷疑我?”
“不是我懷疑,是有人懷疑,不過我不信。”
程睿彰頗有些意外,“你為什麽不信?萬一真的是我放的火呢?”
陸小仙說:“你跟顧家有仇,跟我又沒仇,那座大樓原先是在我爸爸手裏,後來才送給我的。”
“那大樓是你的?”程睿彰仍是吃驚的樣子。
“其實在誰手裏都一樣,本來還想年後就能完工,向公眾開放,結果……哎,真可惜!”
程睿彰哼了一聲:“你還真把自已當顧家人了,可顧廣賢還不是要把你趕走,股份全給了我。”
“那是他愛你,你還恩將仇報。”
“他是覺得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繼承。”
“算了,我懶得跟你說,”陸小仙擺擺手,扭過臉看窗外。
程睿彰沉默了一會,說:“我可以去,但是我不擔保他見了我之後,會發生什麽狀況?”
“什麽意思”陸小仙又把頭轉過來:“你想幹什麽?”
“你別緊張,我不會對顧廣賢做什麽,我隻是事先申明一下,出了事別怪到我身上來。”
陸小仙瞟了他一眼,沒作聲。
到了醫院,方雅茹不想見程睿彰,所以呆在隔壁房間,顧姍姍是第一次見到同父異母的哥哥,心情很複雜,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打招呼。
顧廣賢一見程睿彰,眼睛裏就有了光彩,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顧姍姍忙安撫他:“爸爸,你別亂動,手上還插著針呢,乖乖躺著,不能動噢!”
陸小仙推著程睿彰到床邊去,又拿椅子給他坐。兩父子第一次坐得這樣近,顧廣賢有些激動,嘴唇一直顫抖著,伸手想要去觸兒子,程睿彰卻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並不願意看病床上的父親,垂著眼,目光虛虛的望著淺藍色的床單。
顧姍姍和陸小仙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兩個,表情都有些緊張。
顧廣賢閉上眼睛,久久才睜開,顯得比剛才平靜了些,他看著陸小仙,於是陸小仙把頭湊過去,聽到老人虛弱的聲音:“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陸小仙看了一眼程睿彰說,“不行,爸爸,醫生說你不能多說話。”
但是顧廣賢很固執,陸小仙不答應,他就一直看著她,又看顧姍姍,滿眼都是乞求,看得陸小仙和顧姍姍心裏都不舒服,最後還是顧姍姍說:“好吧,爸爸,給你們五分鍾,五分鍾後我們進來。”
陸小仙有些不放心,用眼神警告程睿彰不要亂來。程睿彰卻視而不見,她隻好走了出去。
方雅茹見她們兩個都出來,吃了一驚,說:“你們就讓那個狼心狗肺跟你爸爸呆在一起,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五分鍾我們就進去,不會有事的,”顧姍姍說:“爸爸看到他,好象有了一點精神呢。”
方雅茹聽女兒這樣說,冷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
陸小仙一直盯著手機看時間。程睿彰在車上對她說,不擔保顧廣賢見了他之後,會發生什麽狀況?陸小仙安慰自已,隻是五分鍾,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程睿彰是在嚇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