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彬一直站在窗子外頭,密切的注視著屋子裏的動靜。
杜懷山說話數算,沒有再動手,隻除了偶爾有些情緒激動,其他時侯還算正常。
杜小仙一直很平靜,但某個時刻露出很震驚的表情,她甚至抬頭看了窗外一眼,顧念彬確定她是在看他,可是目光觸剛到他,就象被火燙了似的,一下錯開去,然後低垂著頭,一直到杜懷山說完了話,她還是低著頭一動不動。
兩個人一起出來,杜小仙送杜懷山下樓,顧念彬一直陪在邊上,在大門口分手的時侯,杜懷山說:“小仙,該說的阿爸都說了,你好自為之吧。別讓你阿媽死了也抬不起頭來。”
“阿爸,我知道的。”杜小仙輕聲說:“你真的不打算在這裏玩兩天嗎?”
“不呆了,我這就回大涼山去,”杜懷山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離了家,在哪都呆不習慣。你回吧,我走了。”他臨走時很漠然的看了顧念彬一眼,顧念彬敏銳的察覺,那目光裏似乎有濃濃的恨意。
杜懷山恨他,為什麽?因為他要和杜小仙結婚了嗎?顧念彬百思不得其解,而杜小仙也不說話,隻靜靜的站在門口,直到再也看不到杜懷山的身影,才轉了身。
顧念彬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害怕,因為杜小仙的樣子太過平靜,平靜得有些異常。
“小仙,”他想握她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的躲開。
杜小仙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說:“我有點不舒服,想請假回家休息。”
“怎麽突然不舒服了?”顧念彬摸她的額,沒有發燒,但杜小仙的臉色確實不好看,他有些焦急:“要去醫院嗎?”
“不用,就是有點頭暈,休息一下就好了。”杜小仙連樓都不想上了,摸了摸口袋,說:“你身上有零錢嗎?我自已搭公交回去。”
“你倒底怎麽啦?你阿爸說什麽了?有事別瞞著我,你發過誓的!”顧念彬的表情凝重起來。
杜小仙咬著唇,但眼眶一下就紅了,她強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好,我不瞞你,等你下班回家再說。”
顧念彬看了她半響,有些狐疑的說:“你不會又是想走了吧?”
“不會,”杜小仙很輕的抽了一下鼻子:“就算要走,也會跟你說清楚再走。”
顧念彬聽出話裏的意思,頓時臉就垮下來:“你真的要走?”
“你不要這麽大聲,”杜小仙小聲提醒他:“這是在公司,大家都看著我們呢。”
顧念彬在沉如水:“你都要走了,我還管他們看不看!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哪裏也別去。”
“可是我真的不舒服,我想回去躺著。”杜小仙蒼白著臉,看著起很不好的樣子。
顧念彬沒再說話,拽著她進了電梯,到地下車庫拿車,既然她這麽想回家,他就送她回去。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杜小仙蜷縮在角落裏,很有些憂傷的樣子,完全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裏,顧念彬餘光瞟到,更是怒意駁發,把車開得象要飛起來。
回到家裏,顧念彬率先下了車,繞過車頭把車門拉開,杜小仙抬頭看他,有些惚惚的樣子,想笑又笑不出,臉上是一種怪異的神情。
顧念彬拽著她上樓,進了臥室,才鬆開,“說吧,倒底是什麽事情讓你這樣失魂落魄的?”
“我頭疼,能讓我先睡一會兒嗎?”杜小仙哀求他:“你上班去吧,我不會走的,真的,我發過誓,不會走的。”
顧念彬吭哧吭哧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著,但他竭力忍著,終於默不作聲走了出去。
杜小仙脫了外套,躺在床上,拉著被子把自已整個都蒙住。
躲在黑暗裏的感覺並沒有想象中的好,她在發抖,越抖越厲害。
生活又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她不相信那是真的,但阿爸的性格她清楚,如果那件事不是真的,阿爸不會破古訓出大涼山來找她。
其實阿爸不說,她多少也猜到一點,她不是他的女兒,因為從小阿爸就不喜歡她,他不酒的時侯對阿媽還算溫和,也會擼起袖子給阿媽做一頓香噴噴的飯菜,可是對她從沒有笑臉。
有一次,阿爸從外頭回來,她站在院子裏,怯生生的叫了他一聲,阿爸卻是冷哼一聲,從她身邊走過去,她有些委屈,聽到阿媽在屋裏對阿爸說:“孩子叫你,總該要應一聲嘛!”
阿爸冷冷的回了一句:“又不是我的孩子。”
她那時就想,怎麽不是他的孩子呢?從小她就叫他阿爸啊!
阿媽死後,阿爸喝酒喝得更凶了,喝醉了就打她,一次打得狠了,她哭著躲到二嬸家去,她問二嬸,她是不是阿爸親生的?阿爸為什麽把她往死裏打?
二嬸看著她直歎氣,說阿爸心裏不痛快,所以才打人,但肯定是親生的啊。
她又問為什麽村裏人罵她是野種,二嬸說那些人壞了心腸,不用理會就是了。
懂事以後,在村裏人的謾罵聲中,她漸漸明白了一些事情,隻是從來不跟任何人說,這是她的命,沒什麽好埋怨的。
義無反顧的離開,沒想過要再回去,以為在這繁華都市尋到自已的幸福,沒想到曆盡千辛萬苦,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阿爸說得緩慢,好象也有些費力,“小仙,你不能跟顧念彬結婚,你們是兄妹!”
她說:“不可能。”
“你的父親叫顧廣賢,是G市顧氏的大老板,你和顧念彬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看到報紙的時侯,嚇了一大跳。你跑了之後,我想過不再找你了,就算是我們父女緣淺吧。你生也好死也好,跟我都沒有關係了,可是這件事不行,這是有違天理的,山神會發怒的,會讓族人都跟著你遭天譴的,所以我不能不管。可是已經晚了,你們連孩子都有了,小仙,你犯下了比你阿媽更大的錯,會遭到報應的,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已看著辦吧。”
她反駁:“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錯了。”
阿爸從懷裏摸出一張發了黃的小紙條,那上麵赫然寫著顧廣賢三個字。
筆跡虯勁有力,紙張雖然發黃,但墨跡依舊清晰無比。
“這是你親生父親寫給你阿媽的,你自已看吧。”
“一個名字並不能代表什麽?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了。”
“這張字條和G市顧氏都是你阿媽親口告訴我的,不然我遠在大涼山,怎麽會知道G市有個顧氏,知道顧氏的大老板叫顧廣賢?同名同姓的是很多,但G市隻有一個顧氏啊!小仙,你不要執迷不誤了。”
是啊,大涼山和G市相隔千裏,二十幾年前交通通訊都不發達,阿媽又是怎麽知道顧氏的呢?
她又想,如果二十幾年前阿媽真的和顧念彬的父親在一起過,她和顧念彬還真是奇妙的緣份,人海茫茫,愛上的竟是自已的哥哥。
如果是真的,她該怎麽辦?顧念彬該怎麽辦?孩子又該怎麽辦?最最無辜的是孩子啊!一想到這裏,她終於忍不住哭起來,象一隻無助的小獸,蜷縮著身子,哭得瑟瑟發抖。
正哭得稀裏嘩啦,突然身子一輕,連人帶被都被抱起來了,她知道是顧念彬,可是卻連揭開被子的勇氣都沒有,如果那是真的,她希望最後一次在這個熟悉的懷抱裏取暖。
顧念彬其實並沒有走開,他一直站在門口,從虛掩的門縫裏看她。
看她躲在被子裏悄無聲息,看她嚎啕大哭,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杜小仙不會這樣。所以他不揭開被子,讓她在裏麵哭個夠。
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息,終於讓杜小仙慢慢平複下來,她把被子打開,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怎麽看都楚楚可憐。
顧念彬憐惜的吻她,卻被她躲開。他隻好扯了紙巾給她擦臉。溫聲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杜小仙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從他身上下來,到衛生間裏洗了把臉,出來說:“我想喝茶。”
顧念彬於是噔噔噔下樓去沏了兩杯茶上來,杜小仙已經很平靜了,她抱著一個枕頭,把下巴擱在上頭,看著顧念彬放在她麵前的那杯茶出神。
顧念彬也不催她,自已捧著杯子默默的喝茶,安靜的屋子裏隻聽到他細聲唆茶的聲音。
電話突然響了,杜小仙下意識的摸口袋,卻發現口袋空空,她的手機還在公司裏,是顧念彬的手機在響。
顧念彬接了電話,“我在家,找邵總解決……不清楚,好。”他跟公司裏的人說話一向言簡意亥,不肯多囉嗦,隻有對她就話多得不肯收線。
杜小仙說:“要不你先回公司,晚上我們再談。”
“不,現在就談,”男人很執著:“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告訴我倒底出了什麽事?”
“好吧,”杜小仙歎了一口氣,把枕頭抱得更緊了些:“你聽了一定要冷靜,或許事情並不一定就是真的,沒有得到切實的證明之前,我們都不要自已嚇自已。”
聽杜小仙說得玄乎,顧念彬心裏的疑團更大了,他靜靜的看著她,耐心等待著。
杜小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終於開口:“阿爸說,我們,是兄妹,所以不能結婚。”以為很難開口,可是說得比想象中順暢。
顧念彬愣住了怎麽也沒想到杜小仙要說的是這個!簡直是滑天下之大滑稽!他和杜小仙怎麽可能是兄妹?他們一點也不象啊!再說大涼山和G市相隔千裏,就象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們怎麽可能是兄妹?也隻有杜小仙這個傻瓜才會相信,還大哭了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