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意劍?!”
“什麽!!”
眾人閃避過後驚魂未定,乍然聽得這句,心頭皆是一震,有膽小的已然麵色大變。
碎小的殘垣仍在簌簌落下,砸得人臉生痛,原本微微傾斜的高殿屋脊,此時卻因絕烈劍氣而豁開一個大洞。蒼茫而深邃的夜色中,幾點小星閃爍著幽冷光芒,更顯春寒夜深。
冷風從地表上方呼嘯壓下,頓時吹滅殿中巨燭,蘇幕冷哼一聲,他扇墜下的藍玉鬼麵頓時光芒大盛,憑空浮起迅速變大,映得四下裏都宛如白晝一般。
“好一個意劍!”
蘇幕的聲調冷得讓人心發顫,些微高揚與煞意,卻分明是麵對強敵的興奮悍烈。
他驀然回首,看向一旁的無翳公子,唇帶冷笑,卻分明是盛怒之下的優雅責難——
“看到這熟悉的一劍,你有何感想?”
牆粉磚屑殘磚落了一地,無翳公子卻是纖塵不染,他站得不遠,蘇幕扇墜的藍光盛芒卻絲毫不能近他周身。
他微微低著頭,眉目都浸潤在半是暗色,半是寂寥的天穹殘光之下,無人能看透他此時神情。
“哈哈哈哈……”
一陣清狂肆意的笑聲,從他唇邊朗朗而出。
恍惚間,似苦笑淒然,又似涼薄譏誚,笑聲中更含不羈閑雅——
“明眼人都能看出,此劍隻為警示,不為傷人——蘇宗主的膽識,何時竟變得如此小了?”
蘇幕不動聲色的聽著,心中卻似烈火著油一般,莫名怒意更盛,“我倒是要請問天機宗主,意劍這驚天一擊,到底是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
在場諸人都不是笨人,略一轉念,想起無翳公子的出身,頓時心頭浮現了一個自以為確鑿的答案——這天外一劍,定然是衝著欺師背門的無翳公子來的!
微微的人聲嗡嗡在此刻響起,眾人交換了個眼色,都不自覺的朝後兩步,遠離了無翳公子。
無翳公子冷然靜立,他身後,天機宗諸人也是紋絲不動。隨即,隻見他將折扇籠於袖中,緩緩閉上了眼。
一任天光蔽月明,他閉目冷然,不喜不怒道:“此般劍招,出自我過去的同門師兄。”
眾人屏息,隻聽他淡淡繼續道:“我知道諸位心中再想什麽,不過你們所猜的,全數都錯了。”
“在我叛出師門之前,我這位師兄,便毫不猶豫的投入了清韻齋之中。”
清雅淡然的譏誚笑聲,回蕩在滿殿創痍之間,好似在嘲笑眾人的膽怯與猜疑,“意劍一門的孽徒,可不止我一個啊!”
此言一出,眾皆驚愕。
一場三宗公議的盛會,卻是潦草散去——意劍傳人這天外一劍的恐怖威力,使眾人心頭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憂慮之外,卻更添驚怒!
清韻齋……欺人太甚了!
當眾人各自乘船,離開被震塌了一角的地下廢城,沿著地下暗河逐漸返回地麵時,水波粼粼映出熹微的天光,卻似是對他們狼狽形容的最大譏諷。
“這是清韻齋的警告嗎?!”
一向笑靨如花,魅華絕豔的夢流霜,此時也因憤恨而咬緊了紅唇,麵紗之下露出些許的肌膚,雖然略見歲月痕跡,卻仍是吹彈可破,欺霜賽雪。
她側過頭去,似欣慰似感歎,“青鸞,你先前表態,要與天機宗主合作,形成共抗清韻齋之勢,我尚覺有五分保留——此時想來,我們天門,是真不被這名門正派,正道執耳放在眼裏哪!”
她雖然含笑,嗓音中卻似有深深怨毒!
身著黑袍,蒙麵紗巾微露翠色錦繡的少女,聞言靜靜的含笑不語,眼中卻閃動著晶瑩神秘的光芒來。
夢流霜知道她一向性情有些古怪,也不以為奇,目光觸及前方船隻,卻見船首一人正迎風而立,白衣飄飛之下,更顯俊容森魅冷寒!
蘇幕。
“這是個吃不著天鵝肉,就要焚琴煮鶴的瘋子……“
夢流霜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是語帶刻薄,仿佛看慣了人間百態的癡愛糾纏。
她輕鬆的拂動指間葉扇,輕聲哼唱一聲,卻是一曲“長生殿”。
“多少美貌佳人渴求蘇幕的青睞一眼,他卻看上那狂妄狠毒的小子——斷袖男風之戀,真是趣味。”
輕鬆笑談之後,她再回頭去看天機宗主,卻見那一挺華轎憑空而行,穩然之外卻更添幾分輕巧。
“咦……無翳那個狂妄之人,居然悄無聲息就離開了?”
丹離孑然一人,靜靜走在天都城的街巷之間。
方才那些地下廢城的奇詭風波,腥風血雨,那迤儷而去的華轎儀仗,從人如雲,仿佛隻是一場離奇之夢,隻剩下她一人,恢複了小宮女娟秀而平凡的衣著打扮,靜靜走在夜色街巷之間,無悲,亦無喜。
眼前的街頭巷尾,似曾相識,卻又陌生得刺眼,不知不覺間,又走到那間帶著風幌的粉圓店。
殘燈欲熄,打著嗬欠的掌櫃一楞,隨即卻笑迎上前——
“姑娘可是有一陣沒來啦……您這次想吃些什麽?”
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隻因靠得極近的少女,眉目之間帶著空茫渾噩,竟是一副哀然心枯之態!
粉圓……
丹離的心頭,驀然又升起一陣鈍痛。
是什麽刺得眼角生澀,悶悶的痛得要閉上眼,再不願睜開?
她再不願多想,轉身疾步而去,隻剩下掌櫃一頭霧水,呆呆的站在原地。
夜空中不知不覺下起雨來,春寒的料峭更盛三分,路邊的雨水濺在她裙角上,點點滴滴宛如心頭之血,永恒滴下。
雨點迅速大了起來,此時已夜入三更,街邊的小販紛紛收起攤子,一時竟更添忙亂。
西域烤鹵的香味遙遙傳來,仿佛有人在前方吆喝,“還剩下一些烤羊薄片,姑娘若是要,就便宜些全數帶走。”
“你若是買走,我這小半鍋醬蛋也都奉送了。”
丹離反映過來時,才發覺自己站在西域胡人小哥的攤前站了一陣。
“全部給我包起來吧……”
連她也詫異,自己是如何說出這種話來的。
化悲憤為食欲,果然是女人抒解愁怨的不二法門。
苦笑著自嘲,她伸出纖纖玉指,直指沙鍋後的另一紙包——
“再加二十文,把鹵雞脖子也一並半買半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