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清華,照在她雪白晶瑩的麗顏上,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閃著薄怒的光輝,更映得額頭中央那一點朱砂紅痕美不勝收——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跟無翳這個邪魔歪道有來往——權勢帝位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
她的眼中閃過譴責和不認同,映入昭元帝眼中,卻讓他的雙瞳在這一瞬變得更加深邃,眉心那道皺痕更深。
淡然聲音在無盡夜幕中回響,蕩起苦澀的自嘲漣漪,“在你心中,我原本就是狂妄恣意的野心家,就算跟邪魔歪道來往,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你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羽織微微咬唇,嗓音因微微急怒而越發清脆,“你知道這故作神秘的無翳公子是什麽人?”
昭元帝靜靜的凝望著她,眼中平靜幽冷,卻蘊藏著太多的複雜情緒,隻有眼角強烈的光芒,才顯示他內心的激烈與複雜,“身為清韻齋主次徒的你,大概對他的底細已有所了解……”
羽織抿緊了唇,眼中透出冷怒,雙瞳越發剔透如同冷玉,“無翳雖然小心掩飾,卻在還逃不過我師傅的慧眼——他乃是天門的餘孽,天機宗中重要人物!“
“天機宗……”
昭元帝低聲重複道,隨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說,他眉心微皺道:“傳聞天機宗精通卜卦星象,他們並不以咒術危害人間,你們又為何如此敵視?”
羽織輕聲一歎,“術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軍略一般,外人是不會懂的。”
她的水眸凝視著他,仿佛覺得自己說話口氣太過親昵,她肅容低聲道:“邪魔中人以術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殺,也不過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機宗卻敢妄窺天機,以星辰之力扭變世道循環之理——一旦被他們得逞,便有王朝興衰更迭,稍微不慎,更會是百年血腥亂世!”
她說到此處,不禁打了個寒顫,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說出的內容讓她自己也心驚,“天機宗之人,看似淡泊無為,實則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惡!這樣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來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麽?!”
昭元帝聽了她的冷然質問,唇角終於勾起一道輕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諷,“我身為天子,征辟一二異士能人,也需你清韻齋過問嗎?”
這一句口氣太過不善,從未見他如此嚴厲的羽織不禁胸口一窒,麵容頓時失去血色。
但她隨即卻挺直了脊背看向他,聲音堅定清脆,氣勢寸步不讓——
“既然身為天子,便更該遵循世間義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興兵攻伐唐國,將國中王族幽禁淩辱,還將整個唐國吞並——現在你居然更進一步,去跟邪道結交,你這樣象一個賢明的天子嗎?!”
“身為賢明天子就該被諸侯挑釁而不還手嗎?”
昭元帝的聲音帶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國質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問罪於石氏,又有什麽不對?”
“國君得罪於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為何將整個封國都收回朝廷手中——從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賢明的天子貪圖諸侯國的土地?”
兩人麵對麵站著,彼此之間滿是劍拔弩張。
羽織也是怒了,聲音也顯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該遵循千百年的義理和規則——我聽說你又是磨刀霍霍,準備朝其他諸侯國下手,諸國都是膽戰心驚,不知宗廟國稷何存,你這樣做,比起上古時候的暴君桀紂又有什麽區別?”
“千百年的義理和規則?”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複雜情愫,在夜色中逐漸褪淡,“周朝姬氏傳位數百年,就是因為隻能遵循上古規則,不敢對諸侯下狠手,這才被他們侵吞蠶食,最後落得失國黜位。”
他的聲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種穩如磐石的無形之物,讓人無法輕易開口反駁,“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當然要剪除這些諸侯的威脅,將所有封國收在掌中,隨後打亂疆域,重新劃分郡縣——這樣,才會有真正天下一統,安寧長固的江山。”
“你……!”
羽織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耳邊仿佛又回響起上月才逝世的師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極,離經叛道已是無可救藥,終究非人君良選!”
她打了個寒戰,渾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裏,心中滿是驚疑劇痛——
不會的!不會的!
她心中無聲呐喊:我一定能將他導回正道!
深吸一口氣,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視著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據理力爭,嗓音變得迷茫低婉——
“一別多年,你我之間,又要這般開始爭吵嗎?”
羽織略微別過眼,無奈的低問。夜色中,她的水眸盈盈泛紅,香肩微顫之下,顯然也非全不動情。
昭元帝也平靜了下來,他劍眉微動,目光也凝合到一處。夜色一片寧靜,兩人站得很近,彼此之間,仿佛能感受對方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氣息。
就這般凝視著,這般繾綣而複雜的氣氛……
山嵐吹過他的衣袂,她的長袖也飄然而起,兩人佇立風中,遠遠望去,好似一對天生的神仙伴侶。
他的目光緩和下來,黑瞳深處,甚至有一絲迷離,半晌,他終於開口了,“跟我一起走吧,羽織。”
仿佛被他那純黑而幽邃的眸子所蠱惑,她也有些恍惚了,慢了幾瞬,才聽清他說的話,“跟你走?”
她隨即反應過來,咬了咬唇,決然道:“不,我不會跟你走——清韻齋才是我該回的地方。”
“果然如此。”
昭元帝苦笑的搖了搖頭,眼中瞬間產生尖銳之痛,隨即一隱而沒,又恢複了平日的幽沉默然。
他的笑聲帶著苦澀,悲憤,痛苦,以及狂怒,長笑過後,他不再留戀的轉身就走。
羽織站在原地,就這般癡癡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滿心裏都是冰冷苦痛,她仰起臉,緩緩的閉上了眼——
多年前,我曾經說,從此陌路。
可如今,你我之間,卻麵臨著更可怕的境地!
難道,你我之間,終究要成為敵對?!
她死命咬住唇,一縷鮮血緩緩而下,顯得觸目驚心。
半晌,她默默的長袖一揮,霧氣頓時又充滿了山巒,隨即,她的身影消失於霧中,方才的一切,宛如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