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幽靜雅，楚晏將養了半月有餘，逐漸可以走動，暖暖的陽光的將寺廟渡上了一層深淺不一的顏色，天空澄碧，纖雲不染，遠山含黛，和風送暖。
慕衍緊了緊她身上的披風“怎麽樣？若是難受我們就回去。”楚晏微微閉著眼，微風輕輕的吹拂，整個人感覺輕鬆了許多，睜開眼眼底滿是輕鬆的笑意“你別擔心，我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隻是有些虛弱而已。”
“真的？”
楚晏微微一笑“為何你總是不相信我？”
“因為我怕你騙我，”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黯淡，即使轉瞬即逝還是被她捕捉到了“我什麽時候騙你了？”
看著她清澈流轉的目光，他實實不忍心讓她再想起那些事，也暗暗懊惱自己怎麽會說起這個，話鋒一轉“楚晏，謝謝你，謝謝你能醒過來。”
“阿彌陀佛，楚姑娘你能醒過來實在是太好了。”慧覺目光沉靜的緩緩走近，眼中的平和中透著一絲喜悅。
三人坐在竹亭中，不期然的想起當日的情景，時過境遷，他們竟然又回到了這裏。
“多謝小師父這幾年的照顧，請受我一拜。”說著便要起身。
慧覺很快擺手，“楚姑娘不必謝我，我並未做什麽，一直都是慕少俠在照顧著你，他著實費心了一番。”“師父說過，因緣際會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緣分的，你和慕少俠有緣分，一番波折苦難之後，重聚也是自然的。”
楚晏眼中露出點點笑意，果然一句話離不了“師父”兩個字。
慕衍看著她眼中不懷好意的笑便知道她定是要捉弄他一番了，“今日天朗氣清，我去拿壺茶來。”說著淡淡的看了楚晏一眼，隨即起身離開。
楚晏看著那個走遠的身影眉角眼梢不禁染上笑意，果然，知我者，莫過慕衍。
“小師父，你好像很喜歡慕衍啊？我聽他說你還送過他一本經書，是不是？”慧覺並未看到她眼中輕佻的光。
沉吟一下點了點頭“是，”“你說謊，哦看你這小和尚挺老實的，不想你也會說謊啊。”楚晏似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瞧著他。
慧覺微微變色立時起身“出家人不打誑語，楚姑娘，你，你，那書的確是師父留下的，我並未說謊，我也並不知曉裏麵是何內容，我沒說謊。”
楚晏眼底漾著一絲明快的笑意，終於不再是一本正經的模樣了，微微正了正色“坐，坐，若是讓慕衍看到指不定以為我欺負你呢，那小師父，你覺得慕衍怎麽樣？”
慧覺坐下目光沉靜，隻是不敢對上她看過來的目光，“慕少俠人很好，很是正義，有一股俠義之氣。”“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覺得他的慧根如何？能否和你一起出家，這樣你們也有個伴，反正我覺著你是挺喜歡他的。”
“那是萬萬不行的，楚姑娘不要再與我玩笑了，師父說心不動則身不動，我要去念經了，阿彌陀佛。”隨即起身。
慕衍走過來看著慧覺微微色變的臉“慧覺師父，你怎麽了？”“阿彌陀佛，”慧覺微微一欠身隨即快步離開。
慕衍的目光投過來，有些失笑。
“你又幹什麽了？”徑直幫她倒了杯茶放在身前。
“沒做什麽啊，就是覺得他總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有些難看，而且嘴裏字字禪機，真的聽著聽著就讓人想睡覺啊，所以和他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沒想到就被嚇成你看到的那個樣子了。”
“無傷大雅？那我可以聽聽那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嗎？”他的麵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楚晏目光飛快的掃了他一眼“你還記得我曾說讓你也在這裏出家當個和尚，這樣這小和尚定會歡喜的很，我就說了這麽一句話，他就那樣了，你說，他真的不會對你有意思吧。”她微微湊近幾分眼中含著一絲輕佻戲謔的笑意。
慕衍忽然捉住她的手“我對誰有意思你不知道嗎？”
楚晏嘴角的笑意凝住了，眼底飛快閃過一絲羞澀“這裏可是寺廟，你說這樣的話佛祖會怪罪你的。”
慕衍鬆開她的手，神情散淡悠然，“我在這裏待了三年，佛祖就是要怪罪也不會在這一時半刻，況且，情之所鍾佛祖隻會讓我們兩安穩無憂的過完下半生，絕不會怪罪的。”
楚晏隻覺得微微眩暈，以往他是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慕衍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另一個聲音始終不曾響起，抬頭看去“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我臉上怎麽了嗎？”
她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稍頓片刻“難得這麽好的天氣，陪我走走吧。”
“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嗎？我們在這裏坐一會就回去吧。”他眼中透著擔憂，自從她醒過來之後一點風吹草動他的心莫名的就會提起來。
“慕衍，你可別忘了，我是大夫，我真的沒事。”
他的眸光暖和微微一笑“走吧，若是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楚晏點了點頭，她說過會聽他的話，可是好像不是這麽一回事，從來都是他遷就著她。
“慕衍，你還記得這裏嗎？”她的雙目望著前方，神情帶著幾分蕭索的落寞。
慕衍握上她的手，“怎麽不記得，一直都記得。”
“那日，其實我也曾想過，這寺廟靜靜的矗立在這山巔之上，不問世事，不理紛爭，若有一日，江湖中再沒有楚晏······該有多好。”
“楚晏，若現在給你一個選擇，你會不會遠離江湖是非一輩子待在這裏？”一字不差兩句話重疊在一起，兜兜轉轉他們又來到了這裏。
楚晏轉頭對著他微微一笑“其實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當時，我會聽你的話，留在這裏，一輩子。”
“那現在呢？”他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透出一絲絲恐懼。
楚晏揚了揚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眼中的笑意比陽光還要好看“我們現在不是在一起了嗎？我不是和你說過，我會聽你的話，你說留在這裏，我們便留在這裏，你說離開我們便離開，我現在武功盡失，隻怕你要帶著我這個累贅過一輩子了。”
慕衍深深的凝視著她，她的眼中清澈明淨，一字一字說的篤定不移，從她醒過來之後，絕口不提當日斷腸崖上的事情，不提小諸葛、不提沈天羽，更沒有說她娘的事情，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她所牽掛羈絆的，他希望她醒過來給她快樂安穩的生活，他希望她可以過的灑脫自由，但不是為了他而這樣委屈自己。
“楚晏，你不是說過要聽我的話嗎？那你聽著，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要好好的保護你照顧你，這些對我來說從來不是累贅，我知道你心有所念，等再過些日子，你的身體好一些，我們就下山去看看他們，之後，我們便回到這裏，再不離開。”
她的眼中忽然點點淚光，這個人總能一眼看明白她的心思，她的確放不下他們，她想要知道他們過的好不好？她想要去看看爹和娘。
“好，我聽你的。”伸手攬上他的腰，慕衍將她抱著“這裏的風有些大，我們回去吧。”
“好。”
“慕少俠，楚姑娘，望兩位一路平安順遂，”慧覺雙手合十神情坦然。
楚晏微微一笑“小師父，我們這次下山是要幫你找尋一位聽話的小尼姑，好讓她上山來陪陪你，不若你一個人多寂寞啊。”慧覺連連擺手“楚姑娘還是不要開玩笑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楚晏看他這副樣子不禁失笑，忽然開口“我是胡說的還請不要放在心上，我能否去拜見一下了空大師？”
大殿內有很重的香熏味，寂靜空蕩，楚晏雙眼望著上麵的那尊佛像，雙眸好似悲憫的望著世間一切，慈眉善目隱隱有一種大慈大悲的感覺，目光看向下麵的牌位忍不住黯然起來。
緩緩俯身叩了三拜，上了一炷香，耳邊亦有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那些前塵恩怨孰是孰非並未你眼裏所見，一切都是你虛妄的執著。”“其實，那時你便告訴了我，一切都是我虛妄的執著，仇是假、恨是假，最後，連人都是假的，你那小徒弟說的還真不錯，我們還真是有緣，了空大師，多謝你救了我。”
沉沉叩了一拜，起身離開。
······“你累不累？若是累了我們就休息一會兒，不必如此趕路。”慕衍有些擔心她的身體。
“我沒事，此去諸葛樓還有數十裏路，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你放心，他那麽聰明，不會有事的。”慕衍心知她在擔憂什麽，他是江湖小諸葛，縱然最後打敗了沈拓，那定然四大門派之中所發生的事情都被他一一記錄下來，而其中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怕是他們那些人不願意被人知曉，一怒之下做出什麽誰也不敢保證。
一行數日，楚晏和慕衍遠遠的站在穀口，不知為何，到了這裏她卻是膽怯了，她想要見他，以什麽理由見他，他對她的心意她終究無法回應，若不是因為她，許翀也不會死。
諸葛樓內，他一襲白衣躬身凝立窗前，桌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揮筆寫字，下筆堅韌有力，充滿了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之氣，他的神色柔和散淡，暮色微涼清風徐來，那些紙張隨風輕搖。
小諸葛遠遠的站立閣樓之上，穀口的兩個人影模糊了他的視線，慕衍，你終究是等到了她，真好。
他握著筆的手微微一怔，那雙淡漠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一張張紙輕飄飄的落在他的腳底下。
他深邃的雙眸看過去，慢條斯理的將手裏的筆放下，垂眸淡淡的看了一眼白紙上的兩個大字“楚晏”，再抬頭看著桌案上的一遝，目光流轉，他們應該是不會進來的，稍頓片刻轉身出去。
楚晏、慕衍遠遠的站著，看著他不緊不慢的走向一個地方，是那座墳，楚晏記得，這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如今，終究真的不是一座空墳，許翀說過，總有一天會用得著的，沒想到，一語成讖。
小諸葛站在那座墓前，頓住腳步垂下眼眸，澄澈的眼底翻湧著沉黑，“許翀，她真的還活著，我盼了這麽久，終究她沒讓我失望，不過，我不會離開，我會一直在這裏，從前你守了我那麽多年，如今，也該是換我來做了，”
楚晏看著那抹白色身影，往事飄然而至，“你很討厭我，”“是，很討厭，可以說厭惡。”許翀不假思索的說道，目光沉靜堅定漆黑的眼底泛著冷意。
其實，他討厭她是應該的，他不該是討厭她，該是恨她。
小諸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的墓碑。
楚晏怔怔的看著他凝立不動的身影，許翀，你說過，欠了別人的總歸是要還的，不管是恩還是情，那欠了你的命，我該用什麽還，欠了小諸葛的恩和情，我該用什麽還，他自始至終想要護著的，不過是這個人而已。他們兩個人，其實很像。
慕衍看著她眼中的沉思和迷茫，像是陷入了什麽，上前一步卻被她忽的抓住手臂“不要過去，我們走吧，看到他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慕衍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小諸葛，對不起。
兩人轉身，小諸葛亦回身，眼前隻有他們兩人被風吹起的衣袂在飄揚，看著兩人漸漸走遠的身影，整個人像是凝固在天地間，“來人，開啟機關，將所有的山路封住，”從此以後，出不去、進不來，楚晏，此後，我再也不會騙你，因為······真的再也不見。
慕衍站在那一處孤墳前麵，“師父，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欺負她，您放心。”回身看著她靜靜的坐在那兩處孤墳前麵，一個是她“師父”，她最恨亦最為感激的人，一個是她“娘”，養育她傷害她，她最為不忍的一個人。
這一生她幾乎都被這兩個人牽絆，如今，生死兩茫茫，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走在山道上“要不要去看看墨冰，他應該還在江南。”慕衍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一抹悲涼，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緊“不要難過，我一直都在。”
楚晏眼底映著別樣的光彩，微微一笑“我不難過，真的，墨冰有雲若陪著，我很放心，這裏離百草穀很近，不若我們去那裏看看，我看小師父的後院好像種了不少草藥，我去穀中拿一些，回去給他。”
慕衍看著她眼中沒有絲毫的難過，才放下心來，剛才她說到百草穀的時候，仍是神情悠然，看來，她真的放下了。
“好，聽你的。”
兩人在穀中待了一日，“慕衍，我想小師父了，我們回去吧。”
慕衍點了點頭，眼中漾著溫柔的笑意，“還記得這裏嗎？”
“當然記得啊，這是我們初次見麵的地方，說著楚晏眼中閃過促狹的笑意，抱拳一揖，你是何人？”
慕衍也是像模像樣“來救你的人，”兩人心中一動，臉上滿是笑意，眸中盛著萬千光彩。
十指相扣向前走去，楚晏抬眸笑盈盈的看著他“這是不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揚了揚兩人相握的手指，慕衍握著她的手，心中似是有所動，“執子之手、夫複何求，”不過，初次見麵，要不要和她談一談他們的初次見麵呢？彼時，微風輕輕的吹拂，天那麽藍，連一絲浮絮都沒有，她亦不知，有一個人，將她放在心底，此後，天高地闊，力所能及的想要對她好。
天地蒼茫廣闊無邊，兩人緩緩向前，身後的陽光暖暖的灑在兩人身上，淺然一笑，“此後這世上，再無楚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