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銀裝素裹,這一日從慈寧宮請安回來,就聽見自己宮裏琴音嫋嫋,彈奏的似乎是名曲梅花三弄,琴音悠揚,婉轉鏗鏘,依舊是九霄環佩琴的音色,隻是聞之有幾許柔情在,聽著倒不像是小蜜桃的琴音。
溫皙下了轎,不去自己的正殿,直接順著琴音,往玉錄玳的東偏殿去,此處一直都是玉錄玳的居所,偏殿外種植梅樹,正是傲雪而開的時令,遠遠望去紅雲朵朵,有暗香悠然。
殿門敞開,有阻隔風雪的厚棉簾子,溫皙刻意不叫人通傳,徑自入內。卻聽見玉錄玳笑聲朗朗,拊掌歡呼:“五姐彈得真好聽!”
溫皙進來的正是時候,齊不琛坐在九霄環佩琴跟前,麵有羞澀,“是十七弟的琴好。”
小蜜桃稚嫩的臉上有幾分笑意:“五姐彈得也好,這麽好的琴音也不辜負這麽好的琴。”
小蜜桃素來珍愛此琴,旁人是碰都碰不得一下,竟然也肯給齊不琛彈奏?想來是齊不琛也精於琴藝的緣故吧,溫皙笑著道:“今日不下雪了,你們倒是窩在殿中,不出去玩了!”
三姐弟齊齊行禮,玉錄玳笑嘻嘻一福身,撒嬌湊上來:“額娘這麽快就回來了?”
溫皙解了身上厚重的海棠紅披風,交給竹兒,道:“宣妃又病了,太後也擔心得很,無心留嬪妃說話了。”
齊不琛捧了擱在案上的描金五福捧壽梅花紋的小手爐遞給溫皙:“貴額娘先暖暖手吧,雖然雪霽了,可三九天還是很冷的。”
手爐溫熱,暖烘烘的觸感自手心徐徐沁透了出來,溫皙被暖和地心都暖暖的,眉眼彎彎,笑意柔柔:“我記得你是最畏寒的。出來也該帶個大點兒的手爐。”
玉錄玳俏生生一笑,順手拎起茶盞旁邊的琺琅彩雲雁紋的手爐,道:“額娘,這個才是五姐的手爐,那隻是女兒的!”
溫皙見那手爐扁圓形狀,大小是自己手裏這個兩倍大,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齊不琛亦抿嘴道:“我不過借花獻佛,拿六妹的手爐先給貴母妃,左右六妹的東西就是貴母妃的東西!”
溫皙捧了手爐,去榻上坐著。看了看一側正在吃著杏脯的兒子,道:“你怎麽跑來找你姐姐玩了?平日裏不都是跟著你哥哥的嗎?”
小蜜桃麵帶忸怩,有幾分不喜。“今日休沐,十六哥又出宮去了,今兒是大哥請客。”
“哦?”溫皙揚了揚眉梢,又看著兒子不樂意的樣子,小石榴倒底還是記得她的話。不曾再帶弟弟出去,卻也不好打擊他,便道:“等你大一些再說吧。你五姐是通曉音律之人,也能一起談論琴曲,等過兩年她嫁了,你想找人彈琴論曲都不成了!”
溫皙如此說。倒是羞壞了齊不琛,十五六歲的姑娘兩腮頓時紅透了半邊,忍不住嬌嗔道:“貴母妃說說什麽呢?!什麽嫁不嫁的。羞死人了!”羞怯之餘,眉眼多了幾份憂愁之色。
溫皙咯咯一笑,“可不是我哄騙你,皇上親口與我說的,來年要給你和玉錄玳冊封。也正在相看挑選著了。”
玉錄玳倒是不怕羞,“可是說好了。女兒可不去蒙古!”
溫皙麵有寵溺之色,刮了刮玉錄玳的鼻尖,道:“放心吧!你們皇阿瑪正在從八旗勳貴子弟中斟酌呢。”
齊不琛看著玉錄玳,生了幾分豔羨之色,道:“六妹自是不會遠嫁的。”
溫皙何嚐聽不出齊不琛話中的意思,她雖然被成妃視如己出,但到底生母隻是一個貴人,終生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甚至都不敢開口求溫皙,便道:“葛爾丹已死,蒙古安定,早已大不如前,皇上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再與蒙古聯姻的意思,你們且放心吧。”
齊不琛眼中頓時透著喜色,急忙福了一福:“多謝貴母妃!”
溫皙輕輕點頭,“你過了年就要十六了,等冊封完,甄選駙馬,再備嫁,怎麽也得一兩年的時間,大清的公主都嫁得比尋常人家格格晚一些,可也不能不早作準備。”旋即眼珠子一轉,笑道:“你們姊妹去內閣好好梳妝一下,我帶你們去養心殿,要你們瞧個人。”
齊不琛和玉錄玳都捉摸不定溫皙話中的意思,隻是溫皙再次催促她們去好生打扮,便也都狐疑地下去更衣了。小蜜桃湊上來,笑嘻嘻道:“額娘,是不是要帶五姐、六姐去相看誰去?!”
溫皙戳了戳兒子的眉心,嗔怪道:“機靈過頭!”然後指了指那九霄環佩琴,道:“沒你的事兒了!抱著琴走人吧!”
小蜜桃立刻耍賴,“才不要!兒子要看看皇阿瑪準備了什麽樣的姐夫給姐姐們!也能幫著瞧瞧,額娘,您說是吧?”
溫皙吃吃地笑了,意味深長地道:“那個人,你也認得。”卻也隻提示這麽一句,不肯再說什麽。四阿哥未大婚之前,舜安顏是他的伴讀,玉錄玳和齊不琛自然都是見過的。
女子梳妝到底要費些時辰,半個時辰後,兩個裝扮一新的出水芙蓉一般的公主便盈盈出來了。齊不琛自是不必說,窈窕淑女,仙姿顧盼,原本家常的小兩把頭換成了稍微華貴一些的架子頭,頭上讚了喜鵲登梅紅翡翠簪子,並一雙掐絲點翠如意頭釵,耳邊一朵鵝黃色的絨花,襯得嬌容白皙玉嫩。一身來時穿的品紅色芙蓉團錦如意紋的衣裳,外罩著四方四合雲紋的披肩,十分清雅。溫皙卻嫌不夠華貴,有失了公主的身份,隨口吩咐了竹兒去取了她的盤金滿繡雙鸞廣尾的七彩雲紋織金緞披風,給她添幾分華貴,又從自己首飾盒子中取了貫金珍珠鳳穿牡丹紅瑪瑙流蘇的步搖做點綴,立時生了幾分光彩熠熠。
看得玉錄玳想要再回去裝扮一番,溫皙急忙拉了女兒手,道:“好啦,你已經夠漂亮的了!你不是也有一身新製的織金緞披風嗎?也穿上好了。”
溫皙這才攜了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一起往養心殿去,兒子便充當護花使者好了。
許是溫皙去的不是時候,李德全這個大內總管都收在外頭,給溫皙、兩位公主一位阿哥行了禮,道:“貴主子,這會兒太子爺和四阿哥在裏頭呢。”
溫皙哦了一聲,來的不是時候了,便道:“那本宮先去偏殿等等吧。”
李德全急忙應了一聲,親自請了溫皙等去了偏殿奉茶。玉錄玳有些悶悶的,徑自把玩著自己耳邊垂下來的芙蓉玉的珠墜,那是從頭上扁方上垂下的墜子,水頭極好,微微搖曳在耳畔,熠熠生光,隨口道:“皇阿瑪也真夠忙的。”便一手支著下巴,閑閑地隨手拿起奉上來的精致點心吃著。
齊不琛卻十分嫻靜,許是猜測到了什麽,安身端坐,步搖珠翠修蛾斂,氣度亦是雍容沉靜,自是大家閨秀的風範無疑了,再看看自己親閨女,溫皙不禁搖搖頭。
等了大半個時辰,玉錄玳早已不耐煩了,嘟著嘴巴:“額娘,既然皇阿瑪沒空,咱們就走吧!”
溫皙忍不住橫了她一眼,掃了她身旁桌上那四碟空空如也的糕點,吃完了,就想走了?齊不琛倒是耐得住,隻捧著茶盞悠悠地喝了一口,道:“六妹,且先等等吧。皇阿瑪知道我們在等著,卻不叫我們退下,想來有事要與我們說。”
玉錄玳鬱悶地哼了一聲,嘟囔著道:“早知道就不來了。”
話剛說玩,李德全便來請,說叫去養心殿正殿。溫皙便理了理雲鬢,攜著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去了,又囑咐玉錄玳,注意儀態,也不能在“相親”的時候,失了規矩。玉錄玳聞言,立刻端莊了姿態,不說話的時候還真像是有儀態的公主。
正殿中,太子和四阿哥卻並未離去,隻退在一側侍立,兩兄弟齊齊給溫皙見了禮,道一聲貴母妃萬福。玉錄玳、齊不琛和小蜜桃亦給太子和四阿哥見禮。
溫皙笑道:“倒是臣妾來的不是時候,不曾想皇上這麽忙。”
康熙擱下茶盞,語氣輕柔:“日日都是如此,倒無所謂是不是時候。”然後看了看溫皙和兩個女兒都格外裝扮過的儀容,便問道:“你今日怎麽突然來了,還帶了——”
溫皙抿嘴撲哧一笑,道:“不是皇上叫臣妾來的嗎?”
康熙恍然大悟,“可你怎麽把玉錄玳和齊不琛也帶來了?!”
溫皙眨了眨眼睛,顧念著太子和胤禛都在,也不敢太親昵,隻道:“就是要都來了才成。”
康熙連連道了句“罷了”,便吩咐李德全:“去傳舜安顏進來。”
“嗻!”李德全躬身退下。
太子胤礽和四貝勒胤禛麵麵相覷,都搞不懂為何。溫皙抿了抿嘴唇,正要說什麽,康熙卻低頭咳嗽了兩身,道:“皇貴妃,你回避一下吧。”
“....?”溫皙豁地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欲哭無淚,她真是作為丈母娘想看看未來女婿人選是什麽樣的!——好吧,的確有點想看帥哥的意思...可是康熙未免也太小心眼兒了點。
太子胤礽略上前一步,語氣溫和不失恭敬,道:“貴母妃的確該回避一下,舜安顏雖然是皇阿瑪的內侄,到底是外臣,不宜見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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