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雙喜當著眾人給了翠兒個沒臉,翠兒便和玉簪結成一派,言語行動慢慢地就不服管束起來。好在那日自己的話終究沒有傳到主子姑娘耳中。她也自那日之後,深深自省到必須戒去焦躁,因此也隻冷眼看著,隨她們折騰,隻等逮到了機會找她一個大大的過失打發她去。
翠兒猶不自知,隻以為自己投靠玉簪的這一步棋走對了,雙喜有了顧忌,再不敢與她為難的。
因這一番誤會,二人至今倒相安無事,隻是暗潮已經湧動,不知潮起時終將如何了局?
劉嬤嬤在翠兒的貼心順背之下終於緩過了神,隻是心中仍舊不可置信,覺得剛才自己所聽的那番話是自己聽錯了。
二爺心性愚頑,張狂跋扈,她素來深知,但是在她心裏,那些不過都是小孩子的淘氣,隻是更精致些罷了,如何就會鬧到打人致死呢?要說人的心都是偏的,林嬤嬤這一會並不關心那打死的人如何?她隻擔心若是二少爺果真打死了人,卻要怎麽樣呢?
她眼巴巴望著地上跪著,眼含珠淚的小丫頭,實指望她能說出不是的話來。
但是那小丫頭聲音更加倉皇可憐地道:“今日天兒冷,二少爺便比平日早回來了些,沒想到經過葡萄架時,恰聽到兩個小丫頭胡說八道,二少爺聽後,氣了個死,當即把那兩個丫頭拿住,叫了幾個粗使的婆子將人捆了,在院子裏一五一十打板子。誰知……板子打到一半兒,其中有一個年紀略小些的,人長得也單薄,竟然咽了氣。那幾個婆子見打死了人命,嚇得都跑了個幹淨。二少爺隻呆呆地坐在那地上,嚇得臉色都不對了……”話說到這裏,喜鵲小臉兒也是蒼白的,竟渾身亂抖起來。
聽到隻是死了個沒足輕重的小丫頭,林嬤嬤的心稍微安穩下來,隨即厲言痛罵道:“該死的蹄子,死便死了,偏偏跑到二爺跟前去死!把二爺唬得那樣!”她指著跪在地上的喜鵲,“你們怎麽回事?難道這一會二爺還坐在那涼地上不成?你們都是死的?不知道動動手把二爺扶回去的嗎?!”
喜鵲磕著頭道:“何曾不動手,二爺坐在地上,眼神呆呆地,隻是看著那個死人,誰喊了也不聽的!還有那丫頭的哥哥嫂子,不知怎麽地得了消息,趕了過去,這一會子扯著二爺嚎喪呢!還說要把二爺送官究辦!”
林嬤嬤和眾丫頭們聽到這裏也都個個失忙張致,沒了主張。
雖然奴才丫頭的性命自是微賤,但是這等打死人命的事情在大家子裏是忌諱的,傳揚出去,不免要有個“殘酷”的名聲。雖然深宅大院沒有不死人的,但是手段卻也沒有那麽直截了當,明明白白的,誰不是背著人幹的?光說這馮府裏,就從沒有這樣青天白日活活把人打死的事情出現。
若是那起犯渾的人真個鬧到官府裏頭,就算最後當官不敢因為一個奴才將二爺如何,但是這名聲卻是大大地壞了,二爺這今後的婚姻前途可就都艱難了。
想到此處,林嬤嬤怎能不心存驚懼。好容易才定了神問:“可告訴了老太太和二太太?”
問完話林嬤嬤才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如今正是國喪,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有品級的誥命夫人,自然都要進朝隨班,按爵守製,連大奶奶也跟著伺候去了,如今這整個馮府,竟然群奴無主了!怪道這樣無法無天的!
想到這裏,林嬤嬤也沒有了主意,不由滿麵通紅,滿頭汗流,聲音悲切地道:“我的姑娘,這可要怎麽辦是好?”
叫了這一聲,突然想到,喜鵲說了這半天話,自己著急了這些時候,身為二爺的親姐姐,自己的姑娘卻是一個字都不曾說的。
難道姑娘也嚇呆了?心裏想著“我苦命的姑娘呦”,一麵抬首向前看去。卻見寶珠麵覆寒霜,眉宇森冷,顯得若有所思。那一種氣度,森嚴厚重,讓人隻是一看便覺得遍體生涼,原本上竄下跳的急火也盡皆化為了烏有。
林嬤嬤看得且疑且惑,姑娘這究竟是冷靜穩重呢?還是無動於衷?
底下的一幹小丫頭們這時候看著寶珠也是同林嬤嬤一般想法。
寶珠終於啟口,聲音卻是冷肅非常,指著玉簪道:“你去把府裏如今能管事的婆子叫來。”指著林嬤嬤身邊的翠兒,“你去打聽一下今天打死的那個小丫頭家中的情況。”又指著雙喜,“去到二門上找幾個有力氣的婆子來。”然後才對林嬤嬤道,“嬤嬤陪我去出事的地方看一看,喜鵲帶路。”
眾人見寶珠神情冰冷,卻指揮若定,毫無一絲慌亂,便都分頭行動了起來,心裏卻都暗暗詫異吃驚,覺得自家姑娘的那一份淡定從容竟是貴家氣派渾然天成,見所未見。
寶珠路上詢問喜鵲:“可知道那丫頭是誰的丫頭?還有究竟說了些什麽話?”
喜鵲這時候卻是一問搖頭三不知:“當時打人的時候我並不在場,是二爺的兩個小廝順慶和福言,這兩個不中用的東西一看出了事,就找人到香草院去送了信,綠珠姐姐現在陪著二爺,打發了我來通知姑娘。順慶隻是同我簡單說了一下情況,其餘他沒說的我卻是不知道了。”
寶珠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
喜鵲心裏就有些擔心,自己說的話是不是令這位三姑娘滿意?要說從前,喜鵲並不將這位三姑娘放在心上,一來二爺同這三姑娘關係緊張,二來這三姑娘雖然霸道,但為人行事總讓人看著不怎麽敬服,府中人當麵雖然畏懼,但其實心中都有些看不起她的意思。隻是這幾日跟著二爺常往清涼院中跑,這位三姑娘的行事不但大敢,甚至讓人有一種莫可捉摸之感。
這世上的人情就是如此,越是不可捉摸,越是神秘的東西,讓人越是不敢侵犯,因為你摸不著她的路子,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會怎麽走?由無知而生畏懼。喜鵲如今就是這樣一種心情。
而寶珠的這種行事作風恰是因為她上世掌權多年以來養成的上位者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