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亮不亮時,沈如期便醒了,睜開眼睛,前一時的夢境再也回不去,索性起了身,半迷糊半清醒,從浴室洗漱好出來,走至客廳,才發現陽台立著一道人影,背對著她,身子半倚在欄杆,左手指間的煙霧寥寥升起又散在熹微的晨光中。
沈如期回過神來,動了幾步,卻發了聲響。
秦紹恒轉過身,叫住她,眸底晦暗不明,“等等。”
沈如期停住步子。
秦紹恒摁滅煙蒂,走近,從案幾上拿出一個暗黃色的檔案袋交給她,“這是離婚協議書,我簽過字了。”
沈如期認出,是之前她寄給他的那份離婚協議書。她接過,微愣幾秒,回神,“謝謝。”
他皺眉,眉峰似山戀般伏起,俊冷的麵容如冰封,“派出所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如果你願意,我會給你調到盛娛的市場部。爸媽和奶奶那裏,我會說出清楚。”他抬頭,眸光深邃,“你自由了。”
沈如期指節覆在不光整的頁麵,輕顫,“不用了,我再待在盛娛也不太好,謝謝你。”她吵鬧過,逃離過,疏冷過,想要一份離婚協議書,從來沒如願,可現在她心念想要的東西,就攥在她的手心,踏踏實實的,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場麵嗎?她的心沒有如願的欣喜,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有的隻是心裏被剮空了一塊,深不見底,無法被填補的失落感,氤氳著細微的疼痛,一點點在膨大,似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她蒼白的唇微啟,努力撐起一抹無恙的笑,“我會盡快收拾,搬出去的。”
“不用了,公寓留給你住。按照離婚協議書分割的財產,稍後我會讓律師聯係你。”他的聲音冷冷,辨不出情緒。
“我沒有在離婚協議裏加財產分割。”沈如期詫異,離婚協議書裏本有的這一條,已經被她刪除,她向來沒有貪圖過他的財產,借離婚獲利。
“我加的,不是很大的數目,你應得的。我不想傳出去說秦家苛待了你。”秦紹恒側了側身,隱去他臉上的神色波動。
沈如期指腹加在檔案袋上的力道重了重,眼神滑過一絲窘迫,應得的,倒是一句有講究的詞,他們的婚姻成了一場付出與得到可以量比的交易,她苦澀一笑,“謝謝秦先生。”
這句秦先生她叫的生分,他心裏隱隱窩著一股火,撇清關心的速度倒是挺快,可這火被他生生壓住,字都簽好了,他有什麽計較的立場。
氣氛恰時沉默。
突兀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秦紹恒俯身拿過案幾上嗡嗡作響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的名字,接聽,語氣有些無奈,“媽,怎麽了?”
”怎麽了?“蘇蘊玲聲音驟然拔高,”一個個以為不接電話就能了事是嗎?我一個活生生的孫子沒了,到現在沒人和我解釋解釋?我在宅子裏等了你們一夜,你說,你到底還把不把我當媽?視頻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啊,我給你時間去找沈如期,結果,就這樣了嗎?我失去了一個孫子難道還不能知道真相?“
質問的聲音從話筒溢出,秦紹恒視線掃過沈如期,移開一段距離,”媽,您先消氣。“
”消氣?“蘇蘊玲冷嗬一聲,”我不管誰發了這個視頻給我,沈如期整件事可是知情的,平時我都由著你們胡鬧,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這個當媽的還不能管管?你奶奶都被這些事情氣得發病了。你們現在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非要和我們對著幹才舒服是嗎?你現在,立馬帶著沈如期回宅子,我倒是清清楚楚明白到底鬧的是哪一出?“
說完,不等秦紹恒回應,一下子啪嗒掛了電話。
秦老太發病的狀況,從聽筒傳出,沈如期早已神情擔憂,等秦紹恒掛了電話,開了口,”我們還是回去一趟吧,我和媽。“沈如期話一滯,換了稱謂,”我和阿姨,把話說清楚,看看奶奶。“
”說清楚?你怎麽說清楚?“秦紹恒有些煩躁,”說你想方設法用安眠藥迷暈我,趁機離開我,才讓蕭惠恩有機可乘,丟了孩子?你嫌奶奶還被氣得不夠?“
沈如期愣在原地,秦紹恒說得沒錯,可要是這事實同蘇蘊玲講了,可能連那屋頂都可拆了,把沈如期扔出宅子,沈如期一時語塞,”我….“
秦紹恒皺著濃眉,情緒晦暗,拿起沙發上的外套,穿上,“你先去穿好衣服,到時候到了宅子,我來說。”
沈如期點了點頭,回到臥室換好衣服出來。
秦紹恒又在陽台抽了根煙,才從煙霧走出來。他走在前麵,她跟著他的步子走在後麵。
直到上了車,兩個人還未開口說話,車窗外熹微的晨光透進來,如果沒有前麵被鋪墊的一切,這將是會是一個晴朗的,讓人覺得幸福的一天的開始。
沈如期從來沒有一次覺得秦宅離得這麽近,好像一個喘息的時間,車子便停在了富麗恢宏的別墅門口。
她還是跟著他的腳步,走在後麵,他寬厚的身影在她的麵前打出一道陰影,籠罩著她。
別墅大堂的燈光通亮,沙發上坐著秦家的四個人,蘇蘊玲正輕輕拍著秦老太的後背,臉上的神情既惱怒又洋洋得意,惱怒是沈如期不清不楚流掉她一個孫子,洋洋得意是她早說過沈如期喪門又造事,如今犯了這麽大的錯,不正是驗證了她的判斷。那時,秦老太還護著沈如期,偏說她的不好,看現在還說不說得了她的不好。
蘇蘊玲見沈如期和秦紹恒的身影走進,視線冷冷瞥過沈如期,譏諷一笑,“我還以為你們一輩子不要見我們這些老骨頭了呢!”
秦老太未曾抬眸,手裏撚著那串渾圓的佛珠。
一旁坐著的秦勳心不在焉,隻想是走個過場,秦謙向來不管事,隻想當個局外人。
沉默的氣氛延續不到三秒,秦紹恒一一喚過人,沈如期想著此刻混亂,先暫不提離婚的事情,跟著一一喚過人。
她話音一落,秦紹恒前她一步,將她擋在身後,嘴角浮著笑,似真似假,“媽,我們不是回來了嗎?”
蘇蘊玲此刻可是占了上風,一挑眉,視線劃過沈如期,“不解釋解釋?”
秦紹恒握住沈如期的手,浮笑淺淺,“媽,那是一個意外,孩子還會有的。”
“意外?一句以為就輕飄飄帶過我失去了一個孫子的事情?你倒是說說怎麽個意外法?”蘇蘊玲頗有不問到底不罷休的架勢,冷冷一笑,“那你倒是說說怎麽個意外法?撞了桌角,還是摔了一跤?我怕都不是吧?我倒是想知道她和蕭惠恩怎麽會出現在那個倉庫,蕭惠恩又怎麽對她做了那些事?”
蘇蘊玲目光灼灼落在沈如期身上,等著她的回答。
沈如期一隻手握緊,她曾一心想著要給自己無淵流掉的孩子討個公道,卻沒有想過接下來的局麵該如何麵對,此時,站在她麵前冒著怒氣要個明白的人,她以前沒有想過怎麽回答蘇蘊玲,現在自然也沒有,她直愣在那裏,好像被咒術定住,就算四方的箭朝她射來,她也無處躲閃。
蘇蘊玲還在等著沈如期的回答,直至僅存的那一丁點耐心失盡,“說不出來了吧?那我來說,自打你進秦家,就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我們紹恒什麽條件,你去外麵看看,能嫁到我們秦家來是多少女人羨慕的福分,你呢?非但不珍惜,還像是受了多麽大的委屈。我們秦家怎麽薄待你了?你嫁進來也三年了,按理說,其他人家早就抱上了孫子,我盼星星盼月亮,我等了你們一年又一年。現在看來,是有人不想生孩子,不對,怕是,有了也不想要。”
“媽!”秦紹恒打斷蘇蘊玲的話,“孩子沒有了,誰都不想發生的,如期心裏也很難受。那晚,是我讓她去倉庫,那個倉庫本來想買下來改造一個小的遊樂園的,哪知道,那天蕭惠恩也去了,才會發生了一些爭執。”
沈如期微愣,她沒有想到的是,秦紹恒竟然為了她說了一個謊,她向來知道他清明磊落得很,說謊這樣的事情,是不屑於去做的,可他如今說得坦坦蕩蕩。事情的嚴重和曲折性,甚至本該牽扯到的其他人,被他一筆帶過。
蘇蘊玲自然不會懷疑秦紹恒的話,自以為正義的討伐落了空,臉色自然有些不好看,語氣放軟了,但仍還強著,“她一個人懷著孩子到處走,也不注意注意?那個蕭惠恩懷著這種齷齪的心思,傷了我們秦家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如期,你都是當媽的年紀了,凡事不該長點心嗎?肚子有了孩子,不還得提防一些?”
蘇蘊玲訓得起勁,一直沉默的秦老太突然發了話,撚著佛珠的動作停住,從沙發上站起來,視線對向沈如期,輕咳聲,順了順氣,“如期,你和我進來一趟。”
沈如期鬆開秦紹恒的手,悶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