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紹恒微涼的指尖觸在棕色的瓶身,書房亮堂的燈光刺刺照在上麵,映出一道浮光,他幽深凝遠的眸子聚起風雪,眉峰間斂了重重寒意,不大的瓶身被他緊緊攥在身心恨不得生生捏碎,他起身,長腿邁開,在書房的藥箱裏取了幾粒白色的維生素片替換進去,擰好瓶蓋,長腿邁開,回了臥室。
臥室裏,沈如期還睡得香甜,一直未睜眼過。
他修長的指節,緊緊捏著瓶身,像是鼓足了勁,才鬆開藥瓶輕輕將它放回原來的位置。
做好這一切,他才回到床上,重新又躺在她身邊,皺眉閉了眼睛。
月光清冷,窗外枝影層疊,夜色重重,各懷各的夢。
*
與五星級酒店內堂皇富麗的場景形成鮮明對比,季軍在保安室被狠狠訓打了一頓。
他臉上可見的傷痕累累,嘴角淌著鮮紅的血,身後是兩個黑衣壯漢死死抓著他的身子,眸子裏卻是不屈服的倔強,昂著頭冷冷的說,“有本事今天就把我季軍打死在這裏。”
霖風雙腿交疊坐在椅子上,氣勢淩人,冷嗤一聲,“你還挺忠心。”
季軍猛地淬了一口血水,“你們這群人,真當有錢可以為所欲為。”
有錢人能不能為所欲為,他在圈子裏混了這麽多年,見識得不算少,遑論這些年,好幾次被逼到生死的境地,他和宋先哲都是咬著牙挺過去的,但這次他明白得很,想要動宋先哲的人,捏死他們就像捏死一隻螻蟻一般,對方鐵了心要雪藏宋先哲,也明擺了要將他們往絕境整,從炙手可熱的一線大明星到如今圈子裏人人不敢碰,不過是一夜時間的變化。
從代言悲被撤,影視劇被換角,一個個打擊接踵而至,之前碰杯子稱兄道弟的人,如今都唯恐避之不及,更別談那些僅是利益交涉的合作夥伴。
徹徹底底被斷了繼續在這圈子裏混的後路,就算是在這滬城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怕也是沒了可能。
他從小和宋先哲一起長大,在窮得叮當響的村子裏,宋先哲是個生父不祥的私生子,他媽帶著還在繈褓裏的他嫁給了季軍的父親,那時季軍已經6.7歲大小,他們像是親兄弟一般長大,自小感情很好,後來他們父母相繼離世,宋先哲帶著他走了出來。
所幸的是,宋先哲還有一副好皮囊,不像他大粗人一個,也隻能處處護著他。
他們剛來滬城那會,什麽都沒有,用身上僅剩的錢在一個很老的小區,租了一個破敗的單間。他那個時候當過水泥搬運工,在各個建築工地輾轉,而宋先哲無意間接了一個寫真拍攝的工作,由於外形氣質俱佳,真就在這條路上走了下去,後來,宋先哲說他想當明星。
季軍便問他為什麽?他說,他想被那個人看到。
宋先哲說的那個人季軍知道,是宋先哲那個不知道名姓相貌,隻知道身在滬城的生父。
那時,他們的錢稍稍寬裕了些,宋先哲讓他辭了建築工地的工作,他應了,回來安心輔助他的演藝事業,他一個所知甚少的大老粗,這些年為了宋先哲,拚命補課,學東學西。
他們熬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季軍心裏被誰都明白,如今,一夕之間,從歸於無,並且是更加落魄的境地,他當然想著找一個說法,他明裏暗裏打聽到這一切是秦紹恒的手筆,他不知道找了秦紹恒多少次,他都避而不見,他沒有辦法,隻好打聽到這次聚會秦紹恒會出席,他鬧場要見秦紹恒一麵,自然沒有成功被阻攔了下來,他想著沒見到秦紹恒,見沈如期一麵也是好的,他相信沈如期不會是那樣見死不救的人,他幾次想要聯係沈如期都被宋先哲攔了下來,他知道宋先哲是不想讓她為難,可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沒人肯拉他們一把,就真的起不來了,他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走到這裏功虧一簣,也不甘心,宋先哲生父還沒有找到就在這滬城沒有一席容身之地。
但眼前的人代表的勢力,哪是他們能夠抗衡得了,宋先哲早勸過他性子不要像個石頭那麽硬,他聽了,這些年能服軟就服軟,他知道硬磕沒有用,還想為他們爭取一點生機,他軟了軟口氣,開口說,“秦先生,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
對麵的霖風照舊冷冷看著季軍說,表情漠然“季先生現在說這話已經晚了,不如想想乖乖離開滬城,這樣大家都不要為難。”
季軍擰眉,使勁掙脫無果,被重重壓倒在地上,眼底閃過陰厲,“你們何必做到這麽這麽趕盡殺絕,關於照片的事情,先哲也已經道歉了,也答應會公開解釋說明。如果產生一定的損失,我們也會相應賠償。”
霖風低眸睥睨了他一眼,“要怪就怪你的老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季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老婆剛生了孩子,這個時候,最需要你的照顧,這裏有50萬,不多,但夠你們生活一段時間,秦先生的意思很明顯,永遠不要在出現在滬城。”霖風到底是從秦紹恒身邊出來的,威脅人的本事,狠厲到位。
季軍的心像是有個拳頭重重捏緊,霖風話裏話外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他的掙紮漸漸失去了力道,他還有妻子女兒需要顧全,這一腔要討說法的熱血此刻顯得自私自利,他昂頭語氣有些鬆動,但盡量維持著凶厲,“如果你們敢動我的妻子女兒,我和你們拚命....”
霖風示意背後的黑衣人鬆開他,季軍的身子才得以活動,胳膊傳來的疼痛讓他暗吸了口氣,他揉了揉胳膊,顯得狼狽不堪。
霖風將銀行卡遞給他,“季先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選,如果季先生不知道怎麽選,會有人替你做出正確的選擇。接過錢,離開滬城,永遠不要回來,已經是秦先生最大的仁慈了。”
季軍顫巍著起身,視線落在那張嶄新的銀行卡上,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對抗不得的無力感,他扯了扯嘴角,帶起一陣疼痛,他知道收了這錢就再也沒有退路,他也知道這錢他不得不收,他有了軟肋,再硬的鎧甲都防不住。
他指尖輕顫接過銀行卡,不知道是手臂的疼痛還是內心的愧疚。
霖風鬆開銀行卡,笑了笑說,“季先生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這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隻是一個不得已不做的決定。
保安室的人一並散去,他落魄的走了出來,風吹過他裂開的傷口,有如刀割一般,疼痛漫散在他各個神經。
他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背後是笙簫喜樂的聚會,他的狼狽和這氣氛格格不入。
這樣的體麵不會再有了。
“季先生。”嫵媚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他詫異轉頭,秦蘇窈窕的身姿落在他的視線,這個女人他見過幾次,實在喜歡不起來,圈子裏的名聲傳得也不好,要上位的野心太過招搖,手段也不光明磊落,當然,圈子裏這樣的人大有人在,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季軍下意識避開秦蘇,徑直往前走。
背後的秦蘇,蔑然笑了笑,掩住語氣裏的不屑,繼續說道,“季先生,我倒有個方子可以幫你們。”
她這一聲成功讓季軍停住了步伐,回頭,眼神裏燃起希望,“什麽方子?”他細想了想,又覺得有些衝動“秦小姐為什麽肯幫我?據我說知,我們的關係說不上好。秦小姐應該知道是誰在背後使絆子吧。如今這圈子的人都不敢得罪秦紹恒,你敢得罪?”
秦蘇粲然笑了笑,指節間的香煙靠近紅唇猛吸了一口,呼出煙霧繚繞,緩緩說道,“季先生,我們都是從底層爬上來的。我如今拉你一把,到時候我掉了這境地,也指望著你拉一把,我們這種人多一個朋友,多一條活路,秦紹恒我是得罪不起,季先生我敬你是性情中人,如果你承了我的情,到時候,自然也不會供出來我。如果季先生不肯信我,就當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她語音剛落,熄滅了煙頭,轉身往酒店裏走。
“等等。”季軍叫住了她。
秦蘇料得他會叫住她,嘴角撩起一抹得意的笑,轉身,神色如常,“季先生是想和我交這個朋友了?”
季軍對秦蘇的印象是不好,但如今這步田地,有法子能留在滬城總歸是件好事,“什麽法子?”
“季先生,秦紹恒你見不到,不妨試著從沈如期那裏入手,我相信沈如期輕飄飄幾句話,要比季先生今晚受的這一頓打都有效。我會告訴你一個地址,明晚9點,沈如期會在這個地址出現,你回去告訴宋先哲,到這個地址和沈如期談談。季先生我勸你就不要去了,再怎麽說,宋先哲和沈如期還有些情分。我相信季先生肯定有法子勸你家老板去的。對了,這個地址,我隻說一遍,季先生可要記清楚了,往後,真要發生了什麽,我可是不會承認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完,嬌媚一笑,眸子沉沉,分不清楚情緒。
季軍,還立在那裏,濃濃皺著眉頭,似乎在分辨秦蘇話裏的真假。氣氛僵持了十幾秒,他抬眸說,“哪裏?”
秦蘇笑了笑,口中緩緩吐出了一個地址的名字。
她說完,得意勾了勾嘴角,繼續說,“看你這麽誠心地合作,我可以好心再透露一個內幕消息,沈如期可是一直想著離開秦紹恒的,這對於宋先哲來說,是個不錯的機會。”
她似乎對自己惡作劇般的攪局很滿意,撩了撩頸邊的頭發,婀娜著身姿朝著酒店內走去。
季軍立在原地,擰了擰眉,拖著帶有傷痕的身子,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