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期還站在醫院長廊的盡頭,盡頭的牆壁上開著一扇窗戶,夜風透進來,吹散了她的發絲。蘇蘊玲走之前的話還在耳邊,她不討這個接觸不多婆婆喜歡,她心裏清楚得很,所以蘇蘊玲指責她如何攪起風浪,又如何賴在秦紹恒身邊不肯走,她沒有再辯駁,逞一時口頭的上風,並不能讓她心裏的疲倦消散。
秦謙拉著蘇蘊玲離開時,蘇蘊玲臉上那副不甘願的樣子,嫌惡的眼神,恨不得要將她剮個幹淨。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正轉身打算離開時,程毅騰走了過來。他就站在走廊的中間,離她隔了十幾步的距離,煥白的燈光在他臉上打出一層浮動的光,臉上的本屬於少年的神采漸漸黯去,隻剩下眉間那一絲的落魄,他朝著她緩緩走來,她腦海裏卻浮現出當年約會,她飛奔朝他而去的場景,恍如隔世般的恍了恍神。
“如期。”他聲音沙啞,輕輕開了口,但這一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他該說些什麽寬慰的話,肮髒的事實被溫情的希望包裹在見不得光的陰暗角落,他再也無法義正言辭替她討回公道,他有了想保護的人,可笑的是,他曾堅定地以為他會為了保護沈如期不顧一切,“對不起。”他過了好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他身子微微前傾,輕柔的抱住她,她下意識掙紮推開他,“程毅騰,你放開我,我們這樣不合適。”
但他沒有鬆手,沈如期耳畔他的聲音又響起,“如期,借我10秒可以嗎?”
她停住動作,腦海裏屬於他們的過去走馬觀花般回放了一遍,也僅僅是記憶,不再有驚天動地的喜悲。他們結束了,可能在她說出“程毅騰我們分手吧”的時候,就已經絕無可能了。
而他感受著她最後施舍的柔情,曾經她給過他無憂的時光,如今非要討要才能換來,他什麽都說不了,他不能告訴她當年因為他,她是如何落得如今這步田地,他什麽都做不了,他本想帶著她走的打算被現實硬生生破滅。
他於她,頂多隻能再擁有這奢侈假似柔情的10秒。
在心裏倒計時的10秒過後,他緩緩鬆開她,他的眼裏閃爍著悲傷的水光,她不隨歲月褪色,可愛的模樣映在他眸子裏,他說,“如期,我很抱歉。”那種不能被原諒的抱歉。
他沒有等到她的回應,或者沒有這樣的顏麵麵對她的回應,他留給她一個很灑脫的背影,但其實他的心像是撕裂般痛得無以複加。
沈如期還愣愣怔在哪裏,她在想,他在抱歉什麽呢?抱歉他給她帶來的麻煩,還是抱歉在曾可以的歲月裏他沒有牢牢抓住她?她沒有再追究答案,這個答案已經不再重要。
落在視線裏是秦紹恒走來的身影,他走近她的眼前,輕柔的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他眼裏翻滾著太多洶湧的情緒,他牽起她的手,她被動跟在他後麵,她突然覺得在這個夜晚,這兩個男人,她竟然一點都看不透了。
她乖順地走進車內,走進曾經住過很久的別墅,她也想逃,可事實證明,她怎麽都逃不了。她很疲倦,打從心底的疲倦,她想,暫時就那麽一刻,她放棄逃亡的想法,好好睡上一覺,於是,在車內,她就真的歪頭倒在他的胳膊上睡了過去。
霖風今天開車開得格外平穩,十幾分鍾之前他接到秦紹恒的電話要來醫院,就立馬丟下和相親對象的約會。
好在離醫院並不遠,霖風打了車飛速趕來。
車內的氣氛異常詭異的祥和,之前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竟然又變得如此和諧,依然單身的霖風不僅感歎愛情真的像是以一場龍卷風的速度發生變化。
到了別墅,霖風眼睜睜看著秦紹恒溫柔的抱起沈如期走向了別墅,這虐狗一般的畫麵,讓霖風受到了一萬點暴擊。
折騰到淩晨的沈如期在秦紹恒的懷裏正睡得香甜,甚至還撒嬌似的往秦紹恒的懷裏鑽了鑽,像個乖巧的小貓咪,起碼在秦紹恒的角度看來是這樣一幅讓人動心的畫麵,他的眸子裏閃過溫柔的情緒,嘴角勾了勾。
蘭姨見秦紹恒他們回來,慌忙臨了上去,見沈如期睡得正向,退在一旁,沒有出聲,等到秦紹恒再次下樓,她才又臨了上去,她恭敬喚了一聲“少爺。”
秦紹恒坐在沙發上,鬆了鬆紐扣,忽然問出口,“蘭姨,你在秦家多少年了?”
這麽多年在豪門當傭人的經驗讓蘭姨內心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豪門鬥爭她見了不少,雖然秦家沒有什麽擺在血腥爭鬥,這暗裏的波瀾詭譎不得不防,但好在她年紀在,不似初出毛犢,亂了陣腳,“30幾年了。”她如實回答他。她在他出生之前就來了秦家當傭人,這些年勤懇忠心,沒犯什麽大錯,又知分寸,自然得到秦家的信任,因為被信任,她從小被派在秦紹恒身邊照顧他,一直到他長大,搬出秦宅,她也就跟著他出來,在這別墅待了不少年。不談主仆情誼,她對秦紹恒到底有些類似母愛的情緒,她一生膝下無子,全付精力都放在了秦家,放在了照料秦紹恒身上。但她可能忘了,她對秦紹恒再有什麽超乎主仆情誼的感情,他們到底還是主仆關係,這個是更改不了的事實。
“那蘭姨也該知道,在這秦家,什麽當講,什麽不當講。”他眸子裏冷冽無光,語調是明裏的教訓。
蘭姨馬上過來,他在怪責她將沈如期和他的事情告訴了蘇蘊玲,她屈了屈身子,語氣更加恭敬,“我知道了少爺。”
他起身,擰了擰眉,冷冷的視線掃過她,繼續說,“蘭姨知道就好,時間不早了,先去休息吧。”
話音剛落,他邁開長腿,上了樓。
床上的沈如期還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了她,走到浴室洗漱好出來,睡到她旁邊,展開雙臂,輕輕圈住她。
沈如期這一覺,睡到天大亮。醒時,他還睡在她身邊,睜著眼看著她。
她原本以為,她醒來,他該自覺起床,他不是很忙嗎?該有很多事情去處理,她動了動身子,想要從他的懷裏掙脫開來,他卻圈得更緊,話不對題“你不用再想著走了,護照和身份證我都收起來了。”
她心一沉,蹙著眉頭,胸腔裏像是團了一把火,她費力掙紮起身,從被窩裏出來,質問他,“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放過我呢?”
他也緩緩起身,隔著一張床,冷冷看著她,“放過你?好讓你和程毅騰私奔嗎?”
她蹙了蹙眉頭,原來他以為她是和程毅騰約好了私奔,但事情巧合得確實不正常,兩個曾經的戀人,一個出現在機場,一個下落不明,說不是約好了一起私奔,說隻是巧合確實太難有說服力,但他有什麽立場指責她?千方百計找白月光的同時,扣著她這個替身不肯放他走,還想坐享齊人之福,關鍵他也不愛她,難道僅僅是因為長得相似扣著她?如果有個更相似,那她是不是可以出局了,她腦海裏突然蹦出這個想法,心上襲來一陣悲涼,是啊,一個替身而已,有什麽非必要不可的理由,說不定等原身一回來,她這個替身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她陷入可悲的現實,不想和他理論這樣虛無的假設,但她的沉默在秦紹恒看來是默認,他重重皺了皺眉,這個默認讓他的心猛地一沉,冷冷開了口,“隻是可惜,你隻能待在我的身邊。”
他有資本的狂妄讓沈如期有了一個認知,如果,他不放她走,她就隻能一輩子被綁在他的身邊,做一個替代品。她的神情懨了懨,說不出話來。
秦紹恒很滿意她這樣的順從,長腿邁進浴室,洗漱好了出來,從衣櫥拿出襯衫,慢條斯理穿上身,對著還站在床邊的沈如期說,“過來。”
她並不想過去,但如果反抗似乎讓秦紹恒會更執著地留住她,她暫時還沒有什麽好的計劃,隻好靜觀其變,她緩緩走過去,他舒展開身子,好整以暇地說,“替我扣好紐扣。”
沈如期咬了咬唇,為了降低他的防範心,乖順的抬起了手,心裏在醞釀著再次逃跑的計劃,但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嘴角上揚,滿是自信的口氣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沈如期,我勸你不要有那些想要逃跑的想法,你哪次逃成功過了?”
她赤著腳,離他刻意隔開的距離也並不遠,她的頭頂在他下巴的位置頓了頓,心猛的一驚,秦紹恒說得沒有錯,她哪一次逃成功了?他似乎每一次都能找到她。那天在廢舊的工廠,昨天在機場,可他按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滬城找個人並不是難事。
難道她真的要一輩子頂著這麽一個替身的稱號,隨時等待他厭棄的一腳踏開。
不,她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她還有孩子,肚子的孩子不能等,等得越久暴露的時間就越長,可下次逃跑的機會會是什麽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