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歌

故山丘

第71章 兄弟鬩牆 外辱難禦

書名:碧玉歌 作者:故山丘 字數:6331

日子一天天過去,碧玉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此刻,碧玉房中,申屠奕麵容安然。

“夫君,全然沒有呂嘉樂的消息嗎?”碧玉又一次問,一聲“夫君”喚得自然而然。

“沒有。”申屠奕還是同樣的回答,淺淺歎息,“自從四弟覆滅以後,他就像失蹤了一般,尋遍整個洛陽城,沒有半點線索……皇兄本打算給他加官進爵……”

“他要官爵做什麽?恩師、愛人、母親……最重要的人都一一離開了他,他要官爵做什麽?”同樣的問題,碧玉重複著問了一遍,並無意探討答案。

“碧玉,你是擔心他尋短見嗎?”申屠奕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

碧玉極力安慰自己,聲音微弱,“不會的,他不會那樣做……他沒有理由輕賤自己的生命。所有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

申屠奕扶住她的肩,輕聲說:“我已派人在盡力尋找他了,相信不久就能打聽到他的下落,一個大活人不會這麽平白無故消失了……退一步而言,即使真有什麽不測,哪怕是旁人看來最壞的結果,說不準卻正是當事人一心想要的……碧玉,你要有心理準備,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

“我一直為嘉樂感到悲傷,他明明一身才學,本以為貨與帝王家,就能得到尊重和認同,可現實卻是,人們總會用門第出身去度量一切……他始終是不得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培育一段世俗的戀情,結果竟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跌進了無底深淵……他不是你,沒有與生俱來的地位和權勢,所以隻能忍耐,可忍字頭上一把刀,那把懸著的刀遲早會掉落下來——他一定害怕著那一天的到來,因此讓心腸變得強硬,可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沒辦法一輩子都強硬下去……現在他又變回了那個從前的自己,可那把刀並不會銷聲匿跡……”

申屠奕靜靜地聽著,浸在濃辛的哀歎中。

“我不想再顧忌任何人,隻想過一種最簡單的生活……你能舍棄洛陽的這一切,我們一起回長沙嗎?”碧玉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用微細的聲音問出另一個問題,她的心開始在等待申屠奕的回答中一張一弛。

申屠奕猶豫了片刻,轉過她的臉說:“再等一段時間,不會太長……等這洛陽的局勢安穩了,我們立刻就回去,遠離這裏……這裏很糟,可是我無法全身而退……”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確信起來。

碧玉衝他微微一笑,又把臉轉過去,心上擰得更緊了,“這洛陽的局勢安穩得了嗎?我都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靜默了一會兒,碧玉歎了口氣,“其實你也不知道這一切會在什麽時候結束……或許我們都心存僥幸,期望有一天,紛爭突然就平息了……我們甚至什麽都不用做……”

“碧玉,我……”申屠奕不知該怎麽說,將話掐在那裏。

碧玉從他眼裏讀出幾分愧疚,抿了抿嘴,“夫君,我突然想起……在山頂上,你曾經對我說,‘男人不能隻拿著一把白玉蒲扇,手臂和玉柄一個顏色,戰場才是成就豐功偉績的地方’……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同室操戈的戰場上呢?仍然還有價值和意義嗎?”

“碧玉,你……”申屠奕依舊沒繼續說下去,麵帶慍色。

“你心裏是在嘲笑我嗎?我的雄心壯誌真就這麽不堪嗎?”他把手從碧玉肩上拿下,背在身後,朝桌案上的酒器走過去,“連你對我都有這樣的誤解,更別說天下人……我無力辯駁,或許是你認定的心虛吧……我總想著,兄弟雖鬩於牆內,可外禦其辱……如今天下不平,匡扶皇室才是首要之責,總會有時機來證明我們身上淌著同一股血脈……”

碧玉走近,隻是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拿起酒盞的手纖細修長,禁不住獨自言語:“為什麽總要與刀劍相伴呢?”

“什麽?”申屠奕放下酒盞,轉過身。

碧玉把頭搖搖,淡淡地說:“沒什麽……”

河間王府。

“殿下,大事不妙!”河間王申屠甬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通報嚇了一跳,眼下的青色血管迅速膨脹開來,發泄道:“喊什麽喊,如此狼狽,實在是有失我河間王府的風範……”

“是,是,是……”通傳的將士唯唯諾諾,可神色仍舊驚慌。

申屠甬把怒氣壓了壓,佯裝鎮定:“速速說來,何事?”

“稟殿下,軍中來報,申屠鷹主薄周融聯絡舊部、糾合成都國境內的冀州兵和兗州兵,與武陵王旦、溱河王夕結盟,陳兵二十萬,聯合上書,要為申屠鷹洗涮冤情、鏟除奸佞……新野公申屠榮派出偏師助戰,還向鮮卑宇文恕借了騎兵五千……”將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匯報。

“什麽?陳兵二十萬?為申屠鷹洗涮冤情、鏟除奸佞?鮮卑騎兵五千?”申屠甬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接連拋出一連串問題,氣勢洶洶地吼:“有何冤情?誰是奸佞?竟敢舉兵內向京師,策劃這驚天之變……這是謀逆!你懂嗎?”

將士隻得保持沉默。

“還不快退下。”申屠甬不耐煩了,翻了翻白眼,厲聲喝。

“殿下先別顧著動怒,事情總有回旋的餘地。”說話的人,正是張瓘,“大好的日子,天怎麽會無緣無故塌陷下來?”

“張將軍,你來得正好,想必你已經知道了,申屠鷹餘孽明目張膽扯上反旗了……”申屠甬沒好氣地說。

張瓘行禮,不以為然道:“申屠鷹故將糾集的恐怕隻是一些散兵遊勇罷了,都是些混吃等死的流民……根本無法與大王您手上的關中軍、宿衛禁軍相抗衡,二十萬隻是一個數字罷了,正規部隊充其量不過七萬、八萬……”

“鮮卑五千騎兵怎麽說?”申屠甬迫不及待地問,目光中帶著空洞,“我怎麽突然為‘五千’這個小數目斤斤計較起來?”

“殿下您的計較當然不是空穴來風……胡人騎兵悍勇,尤以鮮卑騎兵為最,別說五千,即使八百——當年鮮卑段氏部落與我朝交好,借給孟冠八百鐵騎,孟大人可是憑著他們在泰州戡亂中立下了蓋世功勳……這五千騎兵萬萬不可輕視,否則就會成為掘墓之人……可大王您也別忘了,洛陽城裏還有‘烏桓騎兵’呢,都是騎兵中的精英,臣真想看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會是什麽情形……”張瓘的笑不冷不熱。

“可這‘烏桓騎兵’不是樊家的嗎?而且有近一半的洛陽禁軍也被他樊楓攥得牢牢的……他跟我們可不是一條心,八成正等著我們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又怎會助我們一臂之力?”申屠甬還算清醒。

“如今天子威權掃地,諸侯王各懷鬼胎,無論是武陵王、溱河王,還是新野公,他們不過是打了一個‘為申屠鷹報仇’的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殿下,他們可也是宗室疏族……您能擁有的,他們也會期待……”

“怎麽,他們也——”申屠甬滿眼焦慮,一臉憤慨,話中彰顯著自負與自大,“他們何德何能?怎能與我相提並論?”

張瓘臉上掛著笑,說:“現今的局勢,這天下隻要是複姓申屠的人,豈有袖手旁觀、不去分一杯羹的道理?”話雖不恭,可淺顯易懂。

申屠甬並不發作,相反壓低了身架,低聲詢問:“張將軍可有良策?”

張瓘從眼裏溢出一絲狂傲,語氣中幾許質問,“難道大王還拉不下臉麵,向五殿下主動示好嗎?還是依舊看不開,舍不得一時的虛名,寧可因小失大?”

“可是申屠玥會買我的賬嗎?”申屠甬猶豫再三,仍有顧慮,“他可不是申屠鷹,沒那麽容易相信人……”

“隻要殿下您拿出足夠的誠意——當然,僅僅有誠意還不夠……您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明確許諾他,等剿滅申屠鷹餘黨後,廢黜今上擁他為帝……雖然不是什麽有新意的招數,可是最能蠱惑人心——隻要他的心裏還有雜質和邪念……讓他說服樊楓動用‘烏桓騎兵’……據我所知,樊楓這人還殘存著幾分俠義心腸,本就容忍不了異族染指洛陽……而能想辦法完全說服樊楓的,非東海王莫屬……”

“可這許諾……”申屠甬顧忌重重,擔著幾分憂懼,“……本身就是謀逆的罪證……萬一,申屠玥倒打一耙,我們不就引火上身了嗎?”

“殿下,換做是您,在這等情形下,是先驅帳外的豺狼,還是先除籠中的虎豹?”張瓘狡猾地說。

以申屠甬的智商,張瓘的進一步說明必不可少,“如今,對於東海王申屠玥而言,直逼洛陽的叛軍就如帳外豺狼,不立即驅除,將有性命之虞……而您,受困在城中、焦頭爛額,暫時對他構不成威脅,就如那籠中的虎豹,雖凶猛異常,可畢竟受著鐵籠的約束……您認為,申屠玥會急著在此關頭將城內的局勢攪得更亂嗎?他會選擇與您兩敗俱傷、魚死網破,而去為他人做一番成全嗎?”

申屠甬絲毫不介意張瓘比喻中的不敬,反而上前,緊握張瓘雙手,分不清是激動,還是錯亂,竟表現出一種求賢若渴的滑稽之態。

張瓘冷冷一笑,“殿下,您要先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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