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善哉!施主終是大徹大悟,放下執著安得自在。”
就在這時萬樹的聲音忽然響起,晉陵愣了下,待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還在這片虛空中,懷裏的淼淼已昏睡。他呆愣了會兒,忽然明白過來。
佛家說一葉一菩提,一沙一世界,得正果者,能觀三千大小世界,能知過去未來事,萬樹真得已得正果了!
肉身雖死,法身不滅,黑天魔神,你終是差萬樹一招。
想到這裏,晉陵嘴裏苦澀,問道:“前輩,我與淼淼當真不可能麽?”
“阿彌陀佛。”
虛空中金光彌漫,白衣和尚在金光中走出來,聖潔的光芒竟令晉陵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平靜。
“施主當年求得淼淼一束枝幹,得了三十年壽數,如今你因此生愛也是因果之力,三十年壽數,痛心三百年償還,此皆為命數。施主,若現在放下,便此因果解;若不放下,便是淼淼還你三百年心痛之因,如此糾·纏反複,你痛苦不堪,她亦痛苦不堪,求不得大道,猶如行屍走肉。”
晉陵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顏子傅呢?”
“阿彌陀佛,施主聰慧,這等問題還需問老和尚麽?”
萬樹行了個禮,道:“此番受苦自是磨礪爾之殺孽,若是就此放下,自有解脫之日。”
“我已是僵屍……”
萬年表情不變的臉上終於露出傷感,“大師,天地厭棄者如何得解脫?”
“阿彌陀佛,佛門無不可度之人,淼淼既解脫法。”
晉陵詫異抬頭,忽然眼露驚喜,“大師的意思是?”
萬樹笑了,“施主,萬事不可如意,淼淼早已告知你答案,你又何必執著於男女情愛?此番苦楚過了,便是罪消孽滅,自得解脫天。”
萬樹說罷便是慢慢消失在晉陵眼前,虛空中傳來了梵音,“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
晉陵低頭看著淼淼,心裏湧起不舍,可想想之前所見的一幕,他忽然覺得自己這種不舍太自私了。
忽然就有些懂了,懂淼淼的那些話。
喜歡一個人,是要讓他快樂的。自己讓淼淼不快樂,甚至還會害她變成行屍走肉……
他不懷疑那些是萬樹搞鬼,事實上得佛家正果之人完全有了這能力,也沒必要騙他……
“終是不可違麽?”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虛空中,望著遠處星辰,低頭望著懷裏的女子,過了久久才發出一聲歎息,縱身一躍,回到劍閣,取來眉筆,香粉,細細地給淼淼塗抹著。
即使今生不能為夫妻,可他還是想看到淼淼穿上新娘的嫁衣。
描眉點唇,他細細化著,就好似第一次感受靈氣入體般,專注極了。
他想起了那年杏花春雨,一襲青衫的自己被宏盛扶著到了無極門,在那裏,他第一次見到了淼淼。
那時她的枝葉遠不如現在茂盛,可卻也已是參天大樹。菩提樹的秘密也隻限於少數幾人得知,那時玉七尚在人世,幾個大弟子亦也是大陸翹楚,而格瑜衍熯兩個小子尚未出生……
春雨裏的聖樹身姿挺拔,傲然天地間,山頂的雲霧繚繞,將她的身姿點綴得聖潔無比。當自己靠近時,心底的躁動就會慢慢平靜……
猛然就想起,自己曾對淼淼許下過願望:若是能不屍化,哪怕隻是十年,自己來日也會百倍償還……
果然……
一滴血淚順著眼角滴落,蜿蜒過男子的臉頰,順著唇角滴落到蒼白的手上,盛開出瑰色絢麗的花朵。
一言以惡,百倍償還;一行以善,百倍報答,因果牽引,果是半點不由人。
三十年……
淼淼一支樹枝令自己晚了30年才屍化,所以自己要兌現諾言,償還她300年的心痛麽?可300年後呢?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三百年後自己就不再想她了麽?萬樹,你說的解脫天到底何時才能到來?
透過漫漫時光,曾經的一切如走馬換燈般在眼前閃爍著,晉陵好似看到了未來,孤寂絕望鑄就的小島慢慢升起,心碎的感覺從四麵八方攏來,將他籠罩,紅紅的嫁衣穿在女子身上,將他的眼染得一片血紅。
紅燭靜燃,江水東流,鼓瑟之人一曲未了卻已各天涯。
男子抱著女子,血淚在蒼白的手上綻放,和嫁衣慢慢和成一片:海上明月,潮聲寂寂,淼淼,我要躍過塵世多少的柵欄才能接近你,接近你,接近一場隨遇而安的餘生寂寥相訴?
淼淼!
他大聲呼喊著,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如此不舍,如此痛徹心扉,抬頭問蒼天,何曾饒過誰?!四千年了,四千年,他躺在冰冷的棺材裏,被寂寞,孤獨,怨憤折磨著,時時刻刻感受著死亡冰冷的氣息,無數次幻想時光倒流,回到過去,遠離宏盛,遠離一切可能傷害自己的人……
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每一個夜晚都在凝視自己的身體,這具毫無生命的身體!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直到她出現……
淚水打濕了她的嫁衣,他緊緊摟著她,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將她送到自己身邊卻又要自己親手將她推出去?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麵目開始變得猙獰,獠牙外露著,他的眼睛變得血紅,好想得到她,是不是把她直接做成僵屍,就不會成為行屍走肉?
不,不可以……
淼淼會恨我……
他抱著她,華麗空曠的地穴裏傳來野獸受傷般的叫聲,久久不能平息。所有的僵屍都在狂躁著,屍皇的情感在崩潰,他們都是他的延續,同一時間感受到了這股絕望的湧來,痛苦,孤寂撕扯著他們,劍閣裏哀嚎一片,好似人間地獄。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安靜下來。
換上新郎衣的男子抱著頭戴鳳冠,身穿霞帔的淼淼走出了地穴。他一步一步走著,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是那樣沉重,雪花又開始飄散,落在他烏黑的發上,久久不化。
沒有溫暖,冰冷是沒法化解的。而給予他溫暖的人,現在,他要將她送走。
男子仰頭望天,閉上眼,血色的淚珠滴落在地,在一片白茫茫著綻出驚心動魄,好似破碎的心髒。
這一刻,他死了。
是真得死了……
寒風呼嘯,雪越下越大,風雪裏,那一抹紅盛開著,觸目驚心的同時又讓人倍感淒涼。
她還在,可他卻已覺她不在。一人在風雪前行,漫天的雪花猶如紛亂撕扯的心髒,相逢短暫,忘卻漫長,還有什麽懲罰比這更殘酷?
掠過荒野,躍過舊街小巷,戰亂讓所有的一切凋零,死去的城市在一片哀嚎裏最終沉默下來。
來時的路他已不記得了,他隻記得幻境裏她那雙毫無人氣的眼,在一片血色裏,突兀而沉重。
世間最荒涼的事莫過於我對你刻骨銘心,而你對我視而不見。
淼淼,你看見了嗎?這河山壯麗,這世界絢麗,可如今我卻要親手埋葬他!
你聽見了嗎?荒野裏的野鳥正在哀啼,我抱著你,獨自前行,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塵世再無我棲身之所,我死了,對你的情仍在,四季倉促掠過,我將抱著歲月永淪黑暗。
生命裏最後一點光消散,晉陵陰柔的臉上帶著悲痛,淩空站在太極城外,下麵是紛亂吵雜的聲音。他低頭看著懷裏的淼淼,紅紅的嫁衣,紅紅的唇,點在額間的花鈿將她的容顏勾勒得鮮活異常。
她還是那麽好看……
一滴血落在她的臉頰,他輕輕側頭,再回首時,臉上已是一片冰冷,悲痛在他眼裏凝結,最終化作虛無,那雙眼睛裏好像什麽都沒剩下了,唯有淡漠。
“晉陵!”
格瑜飛了出來,“果然是你!”
晉陵沒有回話,隻靜靜望著格瑜,忽然他低頭在淼淼唇上輕輕印上一個吻,隨即道:“萬樹說你能救她,我將她還你了。”
說罷便是打出一道靈氣,包裹著淼淼將她送到格瑜身前,彈指間,又是一顆藥丸打出,“拿這個去救那小子。”
說罷,轉身,離去。
紅色的新郎衣在風雪裏飄著,很快消失在茫茫天地間,一群趕來的人都呆愣在那裏。
天下至寶,菩提樹,他……
就這麽交回來了?
格瑜神色複雜地望著手裏的丹藥,過了許久才長長歎出一口氣,低低道:“誰道僵屍無情?他們都曾是有情的人……師父,你是不是早就參悟出天機?所以當年才給了一支樹枝他?”
還有……
祖師爺,你當年說的機緣就是指得萬樹麽?
格瑜抱著淼淼,神色複雜地回了無極門,道:“去將玉璞喊來。”
百年過去了,即使是陳述也是元嬰後期修為了,而妙山早已到化神後期,如今正在緊要關頭,若是成功,正道又將多一戰力。
所以在這非常時期,他雖非辭去掌門之職,可門中的事卻已交玉璞打理,盡管玉璞也是化神中期修為了。
但眼下人才凋零,而且沒經驗的人也不適合在戰時當掌門,所以也隻能暫時拖著,大小事由玉璞和鄔抒辛打理著。
另外,大戰開始後,玉璞的大弟子也回來了,人們這才驚喜發現,玉璞大弟子也有煉虛鏡了。如今無極門雖是損失極大,不過好在,大佬多,故而還能穩壓其他四派,不至於在這個戰時再出現內鬥的情況。
很快,玉璞便是趕來,格瑜將事簡要說了一遍,玉璞有些遲疑地道:“可信麽?”
“他沒必要撒謊,淼淼的確快要屍化了。”
格瑜掰開淼淼的嘴,玉璞看了一眼,低頭道:“那是現在就……”
“那道金光是萬樹於上屆傳音於我,結束這場戰亂的關鍵在淼淼,所以祖師爺才拿走她大部分妖丹之力。如今祖師爺托萬樹將淼淼妖丹之力拿來就是為了這一天的。”
“想不到旱魃竟能如此情深……”
玉璞不由歎息了一聲,“他本可將淼淼做成僵屍的……”
“他本是正道之人,受師父陷害,在地下幾千年,想來是不願自己心愛的女子日夜受此折磨吧。”
格瑜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他本就是感性兒郎,最受不得這樣事,這一刻竟是由衷惋惜二人這段情緣不能開花結果。
“唉!”
玉璞又是歎息一聲,“我去將丹藥給淩霄吃了。”
說罷便是搖搖頭,“太上忘情,太上忘情,有情之人如何太上忘情?成全了別人,自己卻要痛苦一世,雖為敵手,我竟恨不起此等男兒……”
格瑜望著玉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玉裘,去通知暗侍,立刻設陣,為師要將淼淼妖丹之力還於她!”
“是!”
…………
…………
“這是?”
淼淼睜開眼,迷瞪了好一會兒,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地道:“我是在做夢麽?”
她坐了起來,忽然感覺身體裏湧起一股磅礴的力量,她大駭,剛想內視下,卻聽到“啪”的一聲,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道童手裏的湯藥打翻在地,瞪著眼睛望著自己,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瘋了似得往外跑,邊跑邊叫,“太師叔醒了,太師叔醒了,大師祖,大師祖,太師叔醒了!”
什麽鬼?
我又穿了?
淼淼懵在那裏,自己不是和晉陵在虛空賞星辰麽?後來就覺得困了,然後……
阿勒?
好奇怪……
為什麽我感覺我好像睡了很久的樣子?還有這渾身充滿力量的感覺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感覺自己要進階了?
一陣腳步聲匆忙而來,還未等她有所反應,一個白衣身影飛了過來,一把將她撈進懷裏,“淼淼!!”
“你……”
她愣了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氣息,忽然怒火在心間聚集,猛地推開來者,一個巴掌打上去,“顏子傅!你還敢來招惹我?!”
“與他無關,是你的紅蓮業火催化了他體內的魔氣與屍氣。”
格瑜的聲音傳來,“而且當時你師兄趕到,並未鑄下大錯,一切都是晉陵設下的計謀,為了得到你。”
“晉陵?!”
淼淼呆在那裏,忽然搖頭,“不,不會的,不會是晉陵……”